第71章 遇險

  三司會審凌州戰船腐蠹一案,判了主犯雷貴斬秋後,其族抄家發配,永不入良。至此,盤踞在凌州城內數百年的世家大族,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可牽扯甚深的廣陽王府卻毫髮無傷,究其緣由,只因離羅國日前來求娶京中貴女,而和親之人正是廣陽王胞妹永寧郡主,如今已加封公主爵。


  和親儀隊從京城行往凌州,於蘆河渡口乘高帆大船遠赴西洋。


  凌州是公主幼年生長之地,鄉情自不消多說,凌州官商百姓也都紛紛上呈寶物添妝,略表心意。公主更是欽點了麗尚坊為其定製一百二十套四季衣裳,這份殊榮,獨此一份,其餘幾大商鋪也只有羨慕讚歎的份兒。


  一時間,麗尚坊繁花似錦,風頭無兩。


  而偏偏在此之際,供貨多年的織雲坊卻突然轉手賣入麗尚坊名下,白老闆數十年心血毀於一旦。


  「這個晚晴果然有些手段,吞下了最大布莊,往後行商就更加便宜了。」夏顏斟了一小盅茶水,放在鼻尖細嗅,清香撲面,心曠神怡。


  麗尚坊行事手段有些仿照歡顏的影子,同樣是開闢貨源,夏顏選擇自設作坊,而麗尚坊則更加夸誕粗暴,梅廉對此不屑一顧道:「回回都是把人往絕境里逼,也太狠厲了些。」


  夏顏聽了這話不置可否,低下頭微微一笑。


  梅廉又嘆了回麗尚坊不好對付,又說起了自家事,「我這兒已算是小心行事了,卻仍然讓她察覺了蛛絲馬跡,好在家叔的黨羽已讓我剪了禿嚕,她也探聽不到甚麼事了。對了,你可聽說,白老闆的公子患了……病,恐怕也是跟蘭馨坊脫不了干係。」


  夏顏不是那無知少女,見梅廉語焉不詳,也猜到了白公子患的是何種病了。只是這些事不是一個少女能毫無顧忌討論的,當下也只裝作聽不懂,不接這話頭,只默默品茶。


  梅廉也覺著說這些話有些唐突了,便說起了輕鬆話題,不知不覺間又聊到了何漾身上。


  「妹子,何兄弟果然高妙,如今我這教坊有他扶持,更是蒸蒸日上。只是近日來他愁眉不展,問了他也不肯透露一毫,依我看,多半還是你這丫頭鬧的。」梅廉和他二人接觸都多,是以對他們之間的情愫也略知一二。


  夏顏聽了這話,沉默不語,把腕上的香串轉了幾圈,輕語道:「大哥,我也不瞞你,我雖對他有意,可終究不是良人,明知將來幸苦,為何還硬湊在一起。」


  「為情所困最是磨人,若是真能如你所言,分得那般清楚也罷了,」梅廉眉宇間也有了一絲憂愁,他望著窗外閃爍其詞道,「奈何情之所至,心不由己。」


  梅廉是有家室的,談吐中也聽他提過幾回,只是這位嫂子體弱多病,不能操持家事,因此夏顏一直沒見過。聽方才他的話,倒有些幽情之意,夏顏心下暗自納罕。


  不過他二人向來極少談論風月,因此這話題也就一揭而過,夏顏說完了陸上營生,又提到海運上來:「聽聞你曾出過海?我倒有些事情問你,離羅國風土人情如何,可算富裕繁華?近日我接了一筆單子,是專為離羅貴族定製的。」


  「雖比不得我華夏,可也算富裕之州,其盛產金銀珍珠,得天獨厚。不過離羅大陸也不止有這一國,四周還散著諸多小國,俱是些蠻荒之地,不足為道。」


  聽梅廉這番說道,似乎那裡金銀礦產豐富,可生產力低下,以往這裡的絲綢茶葉在那邊的銷量極好,如今更是漸漸有了商販來進成衣販賣,聽聞離羅貴族揮金如土,只求中原產物,如此一來,那倒真是個賺錢的好去處。


  正說著話,招娣在外輕叩門扉,也不入內,只隔在門外頭說:「東家,蘇府遞了帖子來。」


  夏顏聽了這話很是詫異,蘇敬文向來來去自如,是極少正兒八經下帖子的,可見是有了甚麼大事,便喚她遞進來。招娣在外停頓了片刻,才入內奉送,夏顏展開帖子一瞧,原來是雷彩琴生女了。


  夏顏同蘇府女眷關係尋常,也不時常來往,可既然人家特來報喜了,備份禮送去也是應該的。於是她親自挑了全套小衫,合一床綉金百家被,託人帶了過去。雷彩琴眼下正坐月子,怕是並不想看見她。畢竟母族覆滅,這樣的打擊換作是誰都難以承受的。


  梅廉談完事,便要告辭,夏顏就讓招娣送他一程。


  屋內靜下來后,她便把幾塊織錦緞子分類造冊,兩刻鐘過去,她見外頭起了風,便前去關窗。剛行至窗口,就見院子後頭的矮樹林里,梅廉正拉著招娣的手說話,而招娣則背著身子,看不清臉上神情。


  夏顏愣愣看了半晌,才覺這般窺私不好,便輕輕合上了窗頁,不再去管他二人如何。


  情之一事,當局者迷。


  眼下她也管不了別人情思了,只能竭盡全力守護自己的心。


  蘇敬文剛得了孩子沒半日,便匆匆跑到夏顏這兒來絮叨。夏顏皺著眉頭接待了他,心中隱隱生出一絲不安。這幾日他來得愈發頻繁了,話也日漸露骨,原本對此還不以為意的夏顏,此時也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顏妹妹,你來做我家囡囡姨母可好?」蘇敬文翹起了腿,彎起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腆著臉說道。


  夏顏對他向來是沒有好顏色的,奈何這傢伙皮厚,被刺了頭也不惱,仍就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實在無法,便只好把何漾搬抬出來了。


  「過兩日我同大郎一齊去看望少奶奶可好?洗三那日可要人?」夏顏笑眯眯望著他,萬分誠懇地說。


  蘇敬文原本笑意盈盈的臉凍住了,眼珠子不住轉著,支支吾吾道:「內子此時不便見客呢,還是等出了月子罷。」


  果然雷彩琴不待見他們,從蘇敬文的表情看來,她怕是恨死了何漾。只是說完了先頭那句,蘇敬文心裡猶不是滋味兒,小聲嘀咕了一句:「又非真兄妹,作甚天天捆在一起。」


  這話倒是冤枉他們了,如今各自為家,他們見面的時間大大減少了。自打上回夏顏跳窗離去,就再也沒見過一面,只是外頭常有些風言風語傳出,都是同晚晴相關的,夏顏心緒煩亂,也不想細聽。


  為了打發蘇敬文,夏顏謊稱自己還有應酬,便親自送他出門,見他往東走,自己就往西行,才總算甩掉了這個狗皮膏藥。


  道兩旁野草抽了條,偶爾竄出一兩隻老花貓。日頭漸熱了,正是鬧貓兒的時候,遠處總會傳來如嬰兒啼哭般的貓叫聲。


  夏顏被這聲音弄得心煩意亂,加快了腳步往前行,拐過一道殘垣,便到了自己常來散步的一處林子,這裡雖破敗荒蕪,但人煙罕至,鳥語花香,是靜心休閑的好地方,自打夏顏無意中發現這處寶地,便時常過來靜坐。


  剛尋了一塊大石坐下,突然眼前一黑,腦袋從後頭被罩上了一隻麻袋。


  夏顏驚出一聲冷汗,剛要大聲呼救,一把尖刃抵到了她的腰間,腦後傳來一聲粗糙嗓音:「不想血濺當場,就老實些!」


  聽口音不像本地人士,夏顏感受到尖刺般疼痛,也不敢扭動反抗了,只得軟言軟語道:「好漢手下留情,若是為財,一切好說。」


  這人在後頭輕笑一聲,用力戳了一把,直逼得夏顏站起身蹣跚前行。不多會兒,夏顏感到自己被塞進了一隻大箱子中,一陣香氣襲來,頓覺頭腦昏沉,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一陣貓叫傳來,夏顏睜開了迷糊惺忪的眼。


  一輪明月高高掛在空中,樹枝被微風吹得搖搖晃晃,屋頂塌了一半,雜草支出藤蔓,擋住了幾顆亮星。


  夏顏只覺喉嚨如火烤般乾燥,她舔了舔嘴唇,連舌頭都是乾澀澀的。手腕背部火辣辣的疼痛頓時驚醒了她,一骨碌爬坐起,牽扯到腕間的傷口,頓時疼得眼淚要掉下來。


  夏顏就著月色,將手背翻轉過來,腕間一塊觸目驚醒的傷口嚇得她寒毛聳立。原本刺著縫紉機紋身的地方,此時一片猩紅,竟被人生生剝去了一塊皮!雖只有兩塊指甲蓋大小,可依舊鑽心疼痛!

  夏顏捂住了唇,逼迫自己不要驚叫出來。荒郊野嶺、破舊小屋、剝皮剜肉,這情景已經超脫了她所經歷過的一切,此時她心中有種近乎崩潰的恐懼。


  萬籟寂靜下,她閉上眼睛不斷給自己催眠,強迫拉回崩潰邊緣的神智。她先查看了自己身體,好在除了手腕並無其他傷口,衣衫也依舊完好,這讓她又稍微定了定心神。


  先前一直沉浸在恐懼中,倒忽略了四周環境,夏顏抬頭一打量,驟然見到了暗處一個人影,立即忍不住尖叫出聲。


  那人隨手抓了一把土塊砸過來,力道如雷,急如閃電,很明顯是在警告她閉嘴。


  夏顏緊緊捂著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她很怕遇上心態扭曲的賊人,而不刺激對方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於是兩人就這般靜靜僵持著。不多會兒遠處傳來狗吠聲,像是在幾里之外,夏顏迅速轉動腦筋,看來這裡並非荒無人煙,若是自己能逃出的話,跑上幾里地應該就能碰上人家了。


  暗處的人影雖坐著,瞧上去卻身形高大,身手也快,自己一個弱質女流,恐怕不好脫身。


  就在她絞盡腦汁思考對策時,門外漸漸傳來了馬嘶聲。


  馬蹄聲定,一隻頎長身影翻身下馬,月光透過枝椏間落下,照亮了星星點點。


  何漾俊美的臉龐在清輝中顯現,冰冷的眼眸中彷彿籠罩了一層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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