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歖顏(城)
夏顏握著匕首的手差點被割了,腦子也有一瞬間空白,還以為自己聽岔了:「你,你說啥?」
那中人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直說是自己的不好,不料這屋主竟是個出爾反爾之人。開店做生意與尋常住家不同,最是忌諱搬挪,好容易生意起來了,這麼一折騰可不是攪散了財水。
「好端端的怎麼出了這一出?我這兒可是付了押保錢呢!」
「那屋主說了押金全退,可……」那中人又瞅了瞅夏顏的臉色,艱難開口,「可後日就得搬空……」
「放屁!這是存心要找茬了!再多賠我一倍錢都不能善了!」夏顏把刀子戳進果子,一掌拍在了櫃檯上,小臉憋得通紅,顯是氣狠了。
自打何漾中了舉,街坊鄰里誰還敢給她顏色看,如今竟碰上這麼不講理的,她倒決心要會一會了!
那中人鼻尖上冒著汗,只覺一陣口乾舌燥。這屋主和租客都不是好惹的,如今這燙手山芋丟不掉,不禁又後悔攬了這麼一樁生意。到如今這地步,也不得不說實話了:「實不相瞞小娘子,這屋主其實另有其人。和您簽契的不過是個管事,這屋子其實姓梅……」
這話一說,夏顏哪裡還有不清楚的,好啊,原來早下了套,在這裡等她!她冷笑了兩聲,這件事麗裳坊自然脫不了干係。要想讓她痛快走人?可以,先剝下一層皮來!
「我這兒還有先前簽的契呢,你讓他們把第四條再仔細看看。」
契上寫得明明白白,若是提前收屋,不僅當月租費全免,押金全退,還要倒賠一個月租金,並且按店鋪日流水補貼十倍!
「這麼一算下來,他可是要退給我十五兩七錢四分六厘,抹個零頭,六厘就不要了!請你把這話原樣帶到!」
梅老闆聽了這回話,氣得仰倒,這鋪子一年不過十七兩租金,竟要一下子吐出十五兩來,豈不是白給她租了大半年。可這一步棋既然走了,講究的就是措手不及,若是再扯皮一通,讓她有了喘息之機,可就前功盡棄了。
當下咬咬牙,把銀子拿了出來,親自前去簽契。
夏顏早就在店裡恭候了,見梅老闆親自來了,眯眯眼兒,嘴角噙了一絲笑意,抬手朝面前的椅子虛讓了一下,請她入座。
梅老闆一言不發坐下來,接過夏顏遞來的契據仔細審閱起來,待看到「不得冒名歡顏招牌」這一項后,冷哼一聲,面露譏笑。明日這裡就易主了,屆時這丫頭還能管這許多不成!當下爽快拿了自己的大印蓋了上去。
夏顏拿了錢,雇了幾個短工打包行李,出門把「轉店公告」貼到了門扉上,又親自舉大叉將牌匾取下,抹開了上頭的灰塵,回首看了一眼空落落的門面,又見了台階上得意洋洋的梅氏,輕蔑笑了。
有幾個平日里處的不錯的店家都來相送,夏顏笑著同他們招了招手:「各位別介,待我新店開張,再請各位吃酒去!」
梅廉知道夏顏的店鋪出了事,急慌慌跑了來,跌足道:「誰成想這鋪面竟是她的私產,這下可虧大發了!」
「你怎比我還痛心,要我說,幸虧這事兒發作的早,要是待扎了根再拔起,那才是塌天之禍,你這姑姑竟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呵呵。」夏顏煮了一鍋菊花腦蛋湯,拿勺挖鹽摟了,這個天兒就該吃些野菜敗火氣!
「那你往後的營生可如何是好?你那兒還養著五個長工罷!」
「放心,零售的生意雖做不了了,可也有幾個飯貨郎定期進貨,我這兒的灶火一時還斷不了呢!」她又舉著廚刀把蒜頭拍散了,咚咚剁得直響,這辣貨就該用力整治!
夏顏心裡憋著一股火,心想定要一舉翻身把麗裳坊踩到腳底才痛快。幸虧前段時間已托中人選鋪面了,眼下也不至於亂了手腳,不過是把開分號的計劃再往後推一推。
這次她要尋一個同何家小院一樣的鋪面,前店后廠。鋪子門頭難擴展,就先開個成衣廠,貨郎小販日進三五十件才是大頭,還有幾個碼頭上跑船的商人,也訂了幾百件成衣,就端看這幾日能不能做出來了。
雖然遭了這樣的變故,可夏顏一點沒灰心,如今的情況可比當初白手起家好多了,只需調整好心態,東山再起指日可待。
麗裳坊這樣不厚道,在玉明街上算是人緣盡了,連個剛起家的小店都這般處心積慮打壓,誰知道往後會不會背地裡捅刀子。商人最講究誠信,這梅老闆竟連毀約撕契的事兒都幹得出,可見生意上頭也是個刻薄的,本就是一寡婦,是非不斷,因這事兒一出,風評就更壞了。
新尋的店鋪雖比不得玉明街氣派,可也隔著不遠,四間半的鋪面很是寬敞,原是個飯莊。一樓是大堂,二樓是七八個獨立小包,留一間做工作室,另一間做會客室,其餘便可請人拆了改成大通間。
這一帶都是商戶人家,做小本生意的居多,人氣也旺盛,就是房子有些破舊了。盤下來得花上三百二十兩,後院只剩些斷井殘垣,廚灶俱都不能用了,若是定下還得重新累砌。
畢竟是一大筆錢,夏顏一時也拿捏不準,如今她能動用的不過五百出頭,還得再留一百兩做本錢。何大林來看過一回,覺著地段是好的,屋舍也很寬敞,可要修整齊全,定然耗時耗工耗錢。
左不過這兩日就得定下,她能等得起生意卻等不起,鋪面越早開損失越小,如今外頭不少人都問歡顏成衣怎說沒就沒了的。
夏顏找印刷作坊制了一批宣傳單子,雇了人在原來店鋪周圍散發,可沒幾日,就得到一個更叫人憤懣的事情。原來的鋪子門頭掛了新匾,招牌竟然是「歖顏成衣鋪子」!
夏顏只覺荒唐至極,這梅氏竟然連這麼掉價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說她卑鄙無恥都算誇獎的話了。可轉念又一想,這八成是專門來噁心她的!越是這樣越不能動怒,否則就落了惡人的圈套。夏顏冷冷一笑,要正式開戰?好,奉陪到底!
當下就找屋主把房子定了,這回她請了三個街坊做旁證,把定契審了又審,連一絲漏洞也不放過,永除後患。馬不停蹄請匠人進門,把後院的牆全拉了重砌,多添一排罩房。何大林也全力相幫,把手上的單子都推了,只一心一意幫夏顏打傢具。
夏顏繪了圖,請他打了四張帶爬梯的高低床,還有幾張大案桌。院里的屋舍盡夠了,宿舍、廠房並庫房都能置辦齊全,時日緊湊,多耗一天就是幾錢銀子的開銷,何大林手頭的活兒一下子重了起來。
「爹爹,這回勞累你了,我手頭緊,一時湊不全工錢,待寬限幾日再給你。」夏顏把一籮籮河沙堆起來,揉著肩膀道。
「說甚傻話,一家子不就是困難時相互幫襯么。」何大林點了她一句,繼續踩著木頭樁子鋸木料。
何大林白日里在新買的小院里忙活,監工的活兒就一併交給了他。騰出手來,夏顏便開始思考反擊對策。她先花了幾日研究對手的戰術,發現不過是把店裡成衣價格壓至最低,用這招數想把先前的客源搶過來。
既如此,她就來個聲東擊西。
輿論戰,自來就是最好的武器,若是這一步走得好,能讓敵人的戰術全部白搭!
夏顏先找了寫話本子的相公,讓他寫一出小戲,主角的名字就叫歡顏、喜顏和麗裳。又親自畫了幾幅小像,把歡顏的遭遇解釋得清清楚楚,刻了拓板印成彩頁,反面印上黃曆、日曆等實用物件。最後又請梅記教坊出馬,請彈寫先生創了一曲婉轉悲愴、潸然淚下的詞曲。梅廉覺著家裡的姑姑如此下作著實丟人,更是覺著幾番都對不住夏顏,有心補償,便毫無保留地相幫。
「軍備」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夏顏每日連軸轉似的忙活,跑印製作坊,請說書先兒,採買泥瓦沙料,踩機子做衣……幾乎沒有一刻是閑下來的,雖忙得腰酸背痛,可幹勁十足。是非成敗,全在此一舉了。
這日她正把印刷好的日曆按序串好,做成巴掌大的掛歷。那圖上的小人活靈活現,幾句話就把首尾交代得詳細清楚,就是那不識字的小兒也能看出三五分意思,夏顏估算著該往哪幾處分發。
正凝神間,忽聽何大林叫著她的名字跑進來:「大妞,大郎中了!咱家也出了個同進士!」
夏顏一咕嚕站起,連帶著面前的圖冊子散了一地,也顧不上其他,急急奔了過去,一把握住何大林的手,喜不自禁道:「人在哪兒呢?」
「來了書信,說秋日才能回,眼下正在京城打點呢,」一提這話,何大林的臉上又有了憂愁,「手頭沒銀子,該拿什麼打點喲。」
眼下正是家裡困難的時候,夏顏手裡只剩百來兩銀子,原本想著做本金用的,若是實在沒法子,只得動用了。何大林見她愁眉不展,反安慰道:「你哥哥說了這些事不用咱操心,他自有成算,再不過,就在吏部挂名等派遣。」
夏顏點點頭,熄了剛才的念頭,何漾中的名次不高,又沒有靠山,就算使了銀子怕也輪不到好差事,這些錢是一家子安身立命的本錢,還是應當花在刀刃上。
想到何漾又升了一階,不禁興奮地來回走,雙手又搓又磨,心都跟著顛顛兒的。眼下出了這樣的大好事,真猶如雪中送炭,都不需何漾親自現身,這輿論的氣氛就被炒起來了。
外頭的熱鬧全由何大林料理,她只縮在家裡,抓緊一切時間準備物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