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12.31|
李欣陽是中央美術學院的大一新生，家就在本地，父母離異后就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生活。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不爽朗，李欣陽可不想讓他們因為自己的事情勞累到。
到了開學報道的日期，她一個人拖著一大一小兩個箱子走在一堆家人陪伴的新生群里，心裡多少有些酸溜溜的感覺。
她的個子在女生里算是比較高大的，高三體檢時就突破了一米七，暑假期間里好像又長了點。在家裡懶了兩個月，連體重都跟著身高增起來，這樣的身高配上這樣的體重，她自己瞧著都覺得魁梧。
並不是學校里的所有學生都會參加迎新活動，人手不算充足，自然不可能把剛剛踏進校園大門的每位新生都照顧妥當。
不怎麼巧合的是，跟李欣陽一同走過來的還有其他隻身報道的嬌小女生，那邊負責引領報道幫忙搬運行李的志願者只剩兩個人在那邊。
由於家庭原因，李欣陽從小習慣了照顧自己，儘管是女生，胳膊上也在日常生活里無意練出了幾塊小肌肉，力氣也就大些。兩個行李箱本來就是自己從家裡一路拖過來的，索性也就自己繼續拉著，跟在那位學長身後完成報道事項。
「恭喜入學~」在排隊的時間裡，有上一屆直系班級的學姐拿著一個不大的牛皮紙袋依次派發之前準備的小軸畫卷，能夠有效緩解等待新生在陌生環境里的緊張情緒。「這是我們為大家準備的大學禮物，希望大家能早點適應大學生活。」
這些畫卷只是單單一個班級的縮放版，全校新生的組合畫卷則成為報道大廳的大副背景，剛進來的時候就給新生們一個極大的衝擊，再拿到看起來更筆觸更清晰的版本，理所當然就欣喜起來。
李欣陽把行李箱立在一旁，展開畫卷，眼睛頓時亮起來。繪者對每個人的長相都進行了一定的美化加工，但五官特徵被精妙地表達出來，李欣陽不用刻意去找，只一眼就把自己從畫卷里找了出來。
不過有一點……李欣陽把畫卷抬得高一點，稍微眯起眼睛更仔細地打量。總覺得這樣的畫風裡有一點讓她覺得特別熟悉的東西，但是又不完全一樣，短時間裡沒法想出究竟是哪裡熟悉。
「很驚艷吧。」在大廳派發畫卷的學姐完成任務，靠過來沖她擠擠眼睛。「我們拿到成品的時候也被震住了，真不虧是我們班的台柱子大人。」
「學姐，畫這個的人……是跟你同一個班級的嗎？」李欣陽愣了一下，看向她問道。
「是啊。」學姐點點頭，又往周圍掃了一圈。「一個男生，剛剛還在這裡的，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說著還聳了聳肩膀，「估計被小學妹們拉走了吧，太可惜了。」
李欣陽看著學姐一臉惋惜的表情，忍不住咧嘴笑起來：「那學長一定長得挺帥的吧。」
「不是挺，是真好看。」學姐把牛皮袋的提手拉到臂彎里掛著，抬手撥了下劉海，也笑著。「就是有一點……感覺很難追到，不敢下手啊。」
「是高冷嗎？」
「倒不是高冷，怎麼說呢。」學姐努力搜刮著字詞。「距離感吧，跟他當同學有一年了，相處下來關係不錯，但是好像也沒法更近一步。不過今年一開學，他給人的感覺就有些變化了。」
「那是可以下手了？」李欣陽玩笑道。
「今年是敢下手，可是也下不了手了。」學姐撇撇嘴，無奈攤手。「據可靠消息，他已經有對象了。」
李欣陽聽學姐的描述，不由自主地開始腦補出這位學長的形象，大體輪廓還沒想象出來，就見學姐往大廳另一邊的入口招招手：「洛大人！這邊！有個小學妹沒人幫忙搬行李！」
李欣陽一聽到「洛大人」這個戲稱，心臟猛跳了一下，莫名其妙就聯繫到了個人比較喜歡的一位畫手身上。她就說畫卷的細微處有一絲半縷熟悉的感覺，被「洛」字一提醒才想到，色調和收筆就跟洛水三千擅長的如出一轍。
她順著學姐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名長得高高瘦瘦的小青年正邁開了長腿揚笑往這邊走過來。志願者的那件橙紅色的短袖襯衫在他身上竟然不顯絲毫俗氣，反而把他的皮膚襯得格外光滑白皙。
走近點才逐漸看清小青年的五官，的確好看，笑起來眼尾彎彎，根本沒法把這人和學姐說的那個沒法把關係更近一步的同學聯繫到一起。
「你好，歡迎入學。」小青年主動向她笑著略一點頭，體貼地接過行李箱跟著一同往隊伍前面移動。
「學長好，我叫李欣陽。」說完，李欣陽臉上一紅，剛剛面對學姐時都沒想到自我介紹，現在腦子一熱就把名字說出來。
旁邊的學姐沒心沒肺地哈哈笑了兩聲，看到隊伍後面又新排了幾名新生，拍拍李欣陽的肩膀就提著牛皮紙袋往後面走過去。
「我叫洛望舒。」小青年沒多想什麼，也笑著說出自己的名字，陪著她把報道程序一點點地走完，又帶著她往分到的宿舍樓那邊走。
九月初的溫度依舊灼人，陽光越過枝葉的罅隙照在地面上，愈發明亮得刺眼。
「學長，這個畫卷是你一個人畫的嗎？」李欣陽心裡有點激動，她不確定走在她身邊這位學長是不是和洛水三千有什麼聯繫，只能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
同一個問題洛望舒在今天上午已經聽過好幾遍了，不好意思地原樣回答：「也有其他同學的參與。」
雖然上一位同學的作品被撤下，可畢竟也出了心力，辛苦了半個暑假的時間，洛望舒沒有把他忘下。
「你太厲害了。」李欣陽感慨道。「要是你去網上接畫畫的單子，肯定會有很多粉絲。」
洛望舒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往李欣陽投去一瞥，發現李欣陽正眼睛眨也不眨得盯著他，似乎是想從他身上挖出什麼消息一樣，乾笑兩聲：「我還有很多不足。」
李欣陽聽著他的話，覺得有否認在網上發表過作品的意思，有點失望：「你沒接過單子嗎？」
「……沒想過靠接單賺錢。」洛望舒靈光一閃，總算明白過來，他可能是碰到自己在微博上的粉絲了。就算他在畫畫時刻意改變畫風，可一些已經幾近本能的小習慣還是偶爾蹦出來。這位新生大概從畫卷上看出什麼，有點懷疑他的身份，難怪從開始就不停地把話題往動漫啊接單啊上面引。
洛望舒在心裡一抹額頭，只是他朋友知道就有夠他忐忑了，他可不想讓學校里的其他人再知道他的馬甲。
新生報道的時間裡，宿舍門禁不嚴，很多男生都幫忙提著行李上樓。
洛望舒收回拉杆，把行李箱提起來，踏上女生宿舍樓梯時就禮貌地半垂下眼睛，不往旁邊亂看，順便清了清嗓子，嘗試著撇清：「近期沒想過，以後說不定可以試試。我也有比較欣賞的畫手，以前都是模仿著他的作品練習……」
洛望舒厚著臉皮把話說完，越到後面聲音壓得越低。親口說自己是自己欣賞的畫手什麼的，果然還是有點羞恥，他的不要臉技能還沒喬溦那麼高超。
「是誰？」這個解釋有理有據，這樣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洛望舒和洛水三千有一丟丟相似的地方了。李欣陽被成功洗腦，頓時把注意力拉了回來。
洛望舒深吸一口氣，咬咬牙：「洛水三千。」
「我也特別喜歡他！」李欣陽興奮道，接著就把洛水三千在她心目中的優秀之處一一羅列出來。
洛望舒只能連連點頭附和，爬到李欣陽宿舍所在樓層時整個耳朵都紅了，從女生宿舍大門走出去時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外面搭著一頂遮陽布蓬，兩個人正坐在裡面對著風扇眯眼，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喝水嗎？」其中一個人看到洛望舒滿頭的汗就得瑟地笑起來，從腳邊拆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這兩個人和洛望舒一樣，都是參與畫卷繪製工作的學生，本來就是早一批的「志願者」，迎新活動自然沒法逃開。
洛望舒接過礦泉水道了聲謝：「你們不會今天一上午就坐在這兒吧，太幸福了。」
「幸福？那咱們換換啊。」那人氣得笑了，抬起手裡卷在一起的紙一拍桌子。「哥兩個差點沒被烤熟了，你至少還能去大廳哪兒的吹吹冷氣呢。」
洛望舒坐在旁邊的空塑料椅上跟兩人聊了一會兒天，真覺得這裡不是好待的地方，實在太熱了，還是決定去大廳里蹭冷氣休息。
宿舍樓區附近的路邊車位全被私家車佔滿，一眼看過去顯得有些擁擠。
洛望舒把水貼在臉上，正要拐過一個路口，停在最末端的那輛汽車的後車門突然打開。洛望舒還沒來得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就有人從裡面邁出一條腿撐在地上，胳膊一伸，直接攥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車裡拉過去。
洛望舒渾身都僵硬起來，看清對方的臉才放鬆警惕，驚愕之餘還是坐了進去，帶上車門：「……你、你怎麼在這？」
「你在這，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喬溦一挑眉，抽出一張濕紙巾就開始替他擦拭掉臉上的細汗。
「你之前不是還跟我說，『小別勝新婚』嗎？」洛望舒乖順地靠著椅背，任由喬溦替自己擦臉擦手。
「都過了好幾天了，不算小別？」喬溦不知道因為什麼語調怪怪的，丟掉紙巾后就將胳膊搭在洛望舒肩上，下巴抵著自己的手肘盯著他。
這個男人把洛望舒送到宿舍時出奇地沒有鬧任何彆扭，等洛望舒問他才一本正經地對他說什麼，如果兩個人一直黏在一起說不定會讓洛望舒心生膩味啊之類的。最後還從手機里調出一個關於「如何拴住男朋友的心」的網頁給洛望舒簡單地掃了兩眼，沒等他看清裡面都有些什麼內容就被喬溦藏寶似的收了起來。
洛望舒不滿，喬溦就哼道：「你要是都知道了，我還拿什麼拴著你。」
網路圈子裡的朋友有時拿攻受開玩笑，畫的小漫畫里還有小攻拿著討好女朋友的寶典對待小受的情節。老實說，這樣對同為男性的同性戀人里身為受的一方是很不公平的。
他是受，可他也同樣也是個男人，不管怎麼說都和「女朋友」這個名詞牽扯不上任何聯繫。喬溦能注意到這點，洛望舒當時是覺得挺窩心的。
結果還沒到幾天，不久前故作淡定盡顯大度含笑獨身回去的喬叔叔，又不聲不響地偷偷到他學校找他，洛望舒使勁抿了抿嘴角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剛剛看到你拖著兩個大箱子走過去，真想下去幫你。」喬溦抬起另一隻手，覆到洛望舒的臉頰上，把他的頭按過來。「又怕給你惹麻煩。」
「你能惹什麼麻煩。」洛望舒用鼻尖輕輕蹭了蹭他的。
「上次我送你來學校時，你那位學長似乎看出點什麼。」喬溦笑著用指腹在他嘴角摩挲，湊上去親了親。「我可不想讓你在學校被人議論。」
洛望舒心裡酸了一下：「……這有什麼好議論的。」
喬溦對待他們的感情向來坦蕩大方，無遮無掩，反倒要求洛望舒對他身邊的朋友同學暫時隱瞞。
「學校里的學生終究年輕，口無遮攔的人只會更多。」喬溦安撫他。「等到你的朋友成熟起來，考慮事情更加全面，我才敢讓他們知道。」他頓了頓，接著說：「要是讓人看出來，你在學校里就算被別人嚼舌根也肯定不願意告訴我，我比你還提心弔膽。」
洛望舒偏過頭，埋進他頸窩裡，悶悶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下來。
「我暫時搬到北京吧。」喬溦抱著他，突然蹦出這麼一句。
「搬到北京做什麼？」洛望舒把頭□□。「太麻煩了，不要。」
「你不想多跟我在一起？」喬溦撇下眉毛看他。「你是不是在學校里有別的狗了。」
洛望舒被他逗笑了，在他臉上拍了兩下：「只要有假期，我都會回家。搬過來又浪費錢，還耽誤你的……」說著他突然想到什麼，警惕起來：「你的簽名，都簽完了嗎？」
喬溦的眉毛頓時歸位，眼睛眨也不眨：「簽完了。」
洛望舒聽他說過要在九月前把書籤簽完的事情，算算時間，的確差不多已經簽完了。他正要抱住他親兩下以示獎勵，被他放在褲子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洛望舒只好停下動作，把手機拿出來，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是自從離職后就沒聯繫過的郭儀，信息欄上還有未接來電的提示。
外面人多也嘈雜，洛望舒之前都沒有注意到有人打電話過來。
「郭主編。」洛望舒接通電話，剛說出這個稱謂，抱住他的喬溦一下子就把雙臂收緊了。洛望舒心說不是吧，用另一手掰起他的下巴讓喬溦跟自己對視，眉毛一抬，用眼神審問他。
「喬溦有沒有聯繫過你？」郭儀還是熟悉的語速。「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洛望舒無奈地掐著喬溦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回答道：「……對，他在北京。」看來那些未接來電都是郭儀打來的了，至於原因……他大概也能猜出來。
「我就知道！」郭儀在那端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快讓他回來！簽名簽到一半竟然就跑了。我有預感，他如果現在不回來，等到他簽完估計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洛望舒嘆了一口氣，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心好累，所以喬溦那邊出了什麼事情，他的手機也要跟著被打爆嗎？
「你不是說你簽、完、了、嗎？」洛望舒掛斷電話，似笑非笑地捧著喬溦的臉用指尖輕輕拍著。
喬溦側過頭流氓似的咬了一口他的手心，笑道：「我就是過來充個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