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江南
第155章 江南
忽地有幾道聲音傳來:
“嫂子!”
“薑姑娘!”
是北辰和南星,還有謝雲書!
薑臻轉頭,如見了救命稻草一般,爬了起來:“他——在哪裏?”
三人靜默,臉上皆是悲戚之色。
北辰道:“公子——他已經——”
旁邊的南星已是泣不成聲。
薑臻搖頭:“沒見到屍體,他就沒死。”
謝雲書聲音哽咽:“嫂——薑姑娘,師兄三日前就墜崖了,當時現場的士兵親眼所見,師兄是和那匈奴首領一同跌落山崖的,等到我軍趕到崖底時,敵軍已一把火燒了屍體。如今這些,多為河西軍後來追殺的匈奴騎兵。”
薑臻又是一陣頭暈,軟軟地倒在銀針的懷裏。
謝雲書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薑臻:“三日前,我在涯邊找到了這,這是師兄的吧,我曾見他用過。”
薑臻木木的,接過謝雲書遞過來的東西。
是一方染血的帕子。
帕子上繡著一對雌雄為伴的飛鶴,此刻帕子幾乎全染上了血。
薑臻想起那天在軍營裏說的話:“反正就這一條,多了沒有。”
她怔怔落下淚來。
****
四月,河西的春天終於來了。
大地回暖,天空幽藍,遠處山頂上,白雪依舊皚皚。
路邊的杏花桃花開出了花骨頭,柳樹也生了嫩芽,時有蜜蜂兒嗡嗡嗡地繞著花兒忙碌。
官道兩邊的樹叢裏,時不時會竄出一兩隻山雞或野兔。
兩邊的驛站茶樓,坐滿了或行商或探親的旅客,不時傳來膚色雪白,美貌撩人的番邦女子的銀鈴笑聲。
他曾說,戰爭結束就成親,她終究是沒能等到他。
河西的繁春時節,薑臻動身去了煙雨蒙蒙的江南。
***
六月,正值吳江盛夏,草木葳蕤,萬物競秀。
吳江是富庶之地,水澤星羅棋布,湖塘密布,綠樹成群相擁,人煙阜盛。
吳江城的繁華清幽處,有一座白牆黑瓦、朱門綠柳的闊大宅子。
宅子對麵就是湖光山色,綠波荷葉,美景怡人,頗有鬧中取靜的意味,四周灌木叢叢,此處真是個宜居之地。
這座宅子前兩天剛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吳江的風土人情自是與滇地不同,這座宅子沿水而建,窗牖向著湖畔敞開。
幾乎每天,薑臻都會透過窗牖看向對麵的風景。
常有錦衣華袍的人路過,這裏的女子亦生得嬌柔婉約,吳儂軟語常常飄進薑臻的耳裏。
水麵上舟船如織,富商學子不少,或坐船去行商,或坐船去寺廟燒香,忙忙碌碌,極富煙火味。
剛來的時候,薑臻其實是極不適應的。
夏季炎熱,身子犯懶,她夜裏總是睡不著覺。
好不容易睡著了,迷迷糊糊間,總會聽見有人在耳邊低聲喚她,言語纏綿,帶著千回百轉的味道。
黑暗中,一切的情緒似乎都會被放大。
有時半夜醒來,情緒上來了,會怔怔落下淚來,然後涕淚滂沱,久久不能自抑。
漸漸地,她開始白日昏睡,晚上趴在窗牖處看夜景。
夜色下的湖泊,風兒送來陣陣荷香,水麵如琉璃一般澄澈,有海鷗立著腳睡覺,一片闃然。
含珠兒、金釧兒和銀針俱擔憂不已,怕她熬壞了身子。
含珠兒百般逗她開心:“姑娘,今日我們去茶舍坐坐吧,來吳江這麽久,我們還沒怎麽出過門呢?”
金釧兒也在一旁點頭:“姑娘,奴婢覺得您還應該去看看大夫,這半個月來睡眠不好,莫傷了身子。”
薑臻拗不過兩人,點頭應下了。
主仆四人去了當地最大的一家茶舍,薑臻依舊帶著幕籬,銀針要了一間靠樓道的包廂。
四周俱用雅致的屏風圍了起來。
薑臻點了一壺花茶,幾盤點心。
自古以來,若想要探聽消息,酒肆、飯莊、青樓、茶舍、或路邊卜卦攤子,就是絕佳的場所,各種消息在此發酵、宣揚……
樓下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傳進了薑臻的耳朵。
“聽說了嗎?四月春闈結束後,那新科狀元郎被人稱為‘布衣狀元’,傳臚大典過後,新科進士們披紅掛花,騎馬遊街,真是道不盡的風光啊!”
“那狀元郎不但文采斐然,聽說人長得也是俊秀,哎喲,那進士榜單一出,多少人意欲榜下捉婿。結果,你們猜猜,這狀元郎花落誰家了?”
這話吊起了身邊一幹人的好奇心。
那人慢悠悠喝了口茶,笑道:“聽聞這狀元郎親自去前太傅謝老府上求娶他的孫女了。”
有人深吸一口氣:“這狀元郎好大的胃口!上京有武顧文謝的說法,謝家門楣在上京可是一頂一的。”
那人手中的折扇又“啪”地一聲展開:“問題是謝老太傅同意了!聽說婚期都定了,那謝家姑娘年齡也不小了,婚期就定在年尾了。”
大家議論紛紛:“倒也是一樁良緣!”
……
這些閑言碎語俱備薑臻四人聽進了耳朵裏。
薑臻微微一笑。
柳大哥能和謝婉華結親,倒真是一門不錯的姻緣。
柳大哥不但有學問,為人又磊落,謝婉華氣質如蘭,溫柔婉約,當真是一對壁人。
去年,她好心辦壞事,一直對謝婉華落水一事耿耿於懷,如今看,也算歪打正著。
這時,又有一道聲音八卦道:“聽說這謝家姑娘以前和這剛在河西戰死的鎮國公府世子議過親,不知怎的沒成,不然哪有這新科狀元的事?”
薑臻手一僵。
有人歎道:“這世上的事啊,有人喜,就有人悲。如今河西患難已平,邊境恢複了太平,功臣當晚,晚,吖賞,聖人上個月追封那戰死的鎮國公世子為國公爺了。”
“那也是應得的,顧家幾代忠烈,聽聞那國公爺才二十二歲,文武雙全,還是探花郎出身,還未成家呢,連個後都沒有,可惜了。”有人語氣惋惜。
“天妒英才呀,死後追封,再多的封賞又有什麽用呢?”有人唏噓道。
“聽說大戰前剛訂完親,女方是個來自滇地的商戶,莫不是女方命太硬?不然怎的一定親,那國公爺就戰死了……”
“那誰知道呢?但那鎮國公府本來就是武將世家,每次打仗總有人犧牲,就跟魔咒似的……”
……
金釧兒和含珠兒擔憂地看向薑臻:“姑娘——您可別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薑臻撚起一塊芡實糕,慢慢嚼著,神色並無異樣。
議論聲不絕於耳:“哎——我家有人在上京任官,聽聞那國公爺的死訊傳至府裏後,那長公主和府上的老太君,當場就暈倒了——那老太君一大把年齡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兩三個月纏綿病榻,聽說竟是快不行了……聖人還親自去府上看望那老夫人了。”
“對對,我也聽說了,那國公府上本有姑娘四月份要出嫁的,聽說連婚期都推遲了……”
薑臻心口一顫,手中的芡實糕掉落在桌上,心頭湧上一股悲痛與酸澀。
那樣好的老夫人,竟然快……不行了麽?
想想也不意外,顧珩本就是她最愛最看重的長孫啊,如今麵對他的死亡,老夫人年齡大了,如何能承受得住……
薑臻再也無法聽下去了,慢慢站起身,打算離開。
後來又在他們仨的堅持下,去看了大夫,開了一些藥便回宅子了。
一行人回到府裏,緊閉的朱門打開,饒是薑臻已經住了半個月了,依舊會對裏麵的景致露出驚豔的目光。
一進府門,便是石塊堆積成的假山,假山上種滿了青綠的鬆樹,一旁的花圃裏則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兒。
迎春、水仙、月季、薔薇、芍藥、一丈紅、菊花等……
讓人誤以為闖入了花的海洋。
花兒品種繁雜,但四季輪換,此處也能花開不敗。
繞過假山,一陣清涼馨香之氣撲鼻而來,讓人燥意頓消。
一麵大大的池塘開在眼前,裏麵遍植著荷葉荷花,粉的、白的、紅的,爭相鬥豔……魚兒在荷葉底下淘氣地啄咬,引得窈窕的花枝輕擺。
跨廊橋,見長廊,長廊既幽且深。
越過長廊,則是三進的院落。
院子口居然還有個溫泉池,不知從哪鑿了條暗渠,引入了溫泉水。
想必到了冬日,此處定是白霧嫋嫋。
薑臻心想,吳江富庶無比,看這宅子,恐怕亦是寸土寸金。
那人,給她安排了很好很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