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沈氏也不是省油的燈,和謝允德對罵道:「你少鬼扯,你拉了婢女爬你的床,你還有理了,沒臉沒皮的東西!」


  謝允德氣急之下,又拉著沈氏打,嘴裡罵道:「你這個毒婦,怎麼說蓮兒也懷的是我的孩子,你怎麼敢做這樣狠毒的事兒!」


  沈氏被打一頓又朝外面跑,這次還沒跑出去就被謝允德揪著頭髮扔在院子里罵。


  沈氏在院子里哭了一會兒,指著謝允德說道:「謝允德,你個沒良心的,我替你生兒育女,替你操持家中,到頭來你就這樣對我!」


  她不說自己的好還罷,一說起這些,謝允德就窩了一肚子火,反駁道:「你替我生兒育女?你也不想想,你嫁過來還不是看上了我是嫡子,這麼些年來,你哪樣不是管著我,可曾讓我自在過一天兒,也不怕告訴你,你被關著的這些日子,我自在得很!」


  沈氏聽他說了,心中冰涼,像是有一雙手卡住了她的喉嚨,讓她連哭也哭不出來,只能在那兒乾嘔。


  兒子媳婦們聽見這動靜兒都跑了過來,兩個兒子拉著謝允德,媳婦去扶沈氏起來,將二人弄進屋裡說話。


  沈氏到了屋中,坐在軟榻上,哭著將事兒給兒子媳婦們說了,兒子媳婦們也不知說什麼來安慰,只好讓他二人都消消火氣,只怕鬧出去難聽得很。


  謝允德懶得聽,忽地起身朝外走,扔下一句「這個家容不下我,我去外面住!」


  沈氏眼睜睜看著謝允德出府,朝他背影罵道:「你有本事就別進這個院子!」


  「你當我不敢嗎?」謝允德頭也不回,走得個乾淨利索。


  沈氏氣得又哭了一會兒,實在氣不過,又跑進了側房中去找蓮兒,此時蓮兒已經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瞧見沈氏來了,連起床的力氣也沒有,只能抬了抬手,喊了句「娘子,奴錯了,奴是被阿郎騙了,他.……說給奴抬身份。」這話說了,就死懨懨地虛睜著眼兒。


  沈氏氣得更慌,抬手就掀了蓮兒的被褥罵道:「你個死蹄子,你這時候說這個有什麼用,他不過是看你是我身邊人,才想著哄你騙你,讓你替他瞞著我,你個蠢貨還真的上鉤,你死不足惜!」


  發燒的蓮兒被掀了被褥,冷得瑟瑟發抖,嘴裡吐不出來一個字兒,沈氏罵了一頓,又上去將蓮兒一陣惡掐,最後才吩咐道:「將這個蠢貨扔出去!」


  身旁的婢女從外面進來一群僕人,將蓮兒拖了出去,蓮兒抖動著身體望著沈氏,還像條臨死的魚一樣張著嘴,從嗓子里擠出兩個字兒:「饒命。」


  謝府雖大,可蚊子叫的事兒都能傳遍,很快二人在院子里打鬧的事兒就傳了出去,但並未說是賭坊印子錢,只說是沈氏發現了蓮兒爬上了謝允德的床而大發雷霆。


  次日謝老太太就將沈氏叫去說話。


  沈氏立在謝老太太跟前兒,臉上有些發腫,雖是哭著卻不出聲兒,只拿著帕子擦眼淚,越發顯得委屈。


  謝老太太看著沈氏,眼中冷淡孤傲:「前些日子就為了這事兒鬧得人心慌,今兒又犯了舊病了?!」


  沈氏聽謝老太太訓斥,連忙給跪下道:「是玉娘嫉妒過頭了,只是那蓮兒本是我的婢女,我讓她看著允德不要去鬼混,哪裡想到她和允德扯到一處去了,這不是讓我心寒么?」


  謝老太太聽罷,沉默了一會兒,似乎理解了沈氏,嘆了口氣,伸手摸著沈氏的腦袋,語重心長道:「知道你心中難受,誠如你所言,蓮兒是你的婢女,她便是跟了允德也是心向著你,讓她跟著允德總比讓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跟著允德好。」


  沈氏不敢說「不好」,只能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應下。


  謝老太太點了點頭,扶了她起來坐在身側,又問:「我聽人說他昨兒夜裡沒回來?」


  沈氏道:「不知去了哪裡,到這刻也還沒回來。」


  謝老太太就說:「再等兩日,若是三日不歸家,就派人去找。」


  沈氏又低聲應下。


  季海棠正到三房那邊兒吃茶,說起這事兒,盧氏捧著茶盞笑說:「玉娘也真是夠心狠的,身邊兒的婢女送去給允德,到頭來還把孩子弄沒了。」


  季海棠也淡淡笑了笑,蓮兒跟了謝允德的事兒怎麼可能瞞得住沈氏,只可能是沒出什麼事兒,沈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總歸蓮兒是個婢女,來回受她拿捏罷了。


  季海棠想了想,還是不嚼這個舌根子,只問道:「只是不知道二哥出去歇在哪兒,這也有兩三日了吧。」


  盧氏嗤笑一聲:「能哪裡去歇息,還不是秦樓楚館,不過……我倒聽說他好像在外面花銀子買了個宅子。」


  季海棠別有深意地瞧了盧氏一眼,盧氏拍了拍她的手道:「總是又要出事兒了,你別管。」


  季海棠聽盧氏說了,自是點頭。


  沒過兩日,就爆出個大事兒,謝允德在外面養了外室,而那個外室就是昨年被沈氏賣出去的婢女瓶兒。


  謝老太太與謝成坤命人拖了謝允德與瓶兒前堂,要審理此事,只見謝允德扶了瓶兒進廳堂,謝成坤上前就踹了謝允德一腳,將謝允德踹得生生倒退幾步,謝允德還沒出聲兒,謝成坤就已經彎腰咳嗽起來。


  謝靖上前扶了謝成坤一把,低喚一聲:「父親,坐下談吧。」


  季海棠坐在一側望著那瓶兒,只見那瓶兒趁著這個機會已經跪了下去,哭得滿臉淚珠:「奴是個賤命,犯了大錯,本應該自行了斷,可奴肚子里的孩子無辜,奴不能帶著他去。」


  一家人皆面面相覷,若是養了外室,頂多氣一場,可這養了外室還有了孩子,不是讓野女人登堂入室么?在別的家裡或許不算什麼,但謝府極重名聲,這事兒著實是件醜事兒!


  謝成坤怒極,指著謝允德罵道:「滾出謝府,我沒你這樣的兒子!」


  沈氏在一旁擦淚,卻跪了下去求道:「阿翁饒過他吧,瓶兒有了身孕,怎麼說也是謝家的孩子,你就饒了允德這一回。」


  謝成坤冷著臉根本不作搭理,謝老太太坐在上面開口了:「她有了身孕,也不能再趕出去,至於允德.……他犯下錯兒,自然該擔著,按家規,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說著,下人就來拖謝允德出去,謝成坤終於動了一動:「慢著,取板子來,我親自教訓他。」


  謝成坤什麼人,平日里待謝允德就沒有好臉色,今兒謝允德把他氣得不親,只怕他會下重手。


  張氏心疼兒子,拉了拉謝成坤衣袖,低聲求道:「饒了他吧。」


  「不成!」謝成坤擺開張氏的手,起身令人端了案幾在堂中,令人押著謝允德躺了上去。


  謝成坤接過一支頭為棍、尾為二指厚板子的木棍,朝謝允德身上砸去,或許是恨鐵不成鋼到了一定程度,木板打得啪啪作響,謝允德一個大男人被打得痛哭流涕。


  張氏和是沈氏是真心疼謝允德,都跪下去求謝成坤,謝成坤愣是不住手,只是自己額上青筋突突直跳。


  謝老太太看著謝允德挨打,也不出聲勸謝成坤,只將頭偏在一邊,不去看罷了。


  打到最後,謝允德竟然暈了過去,謝成坤看也懶得看一眼,揚了揚袖子就出去了。


  季海棠在一旁看著,好像謝允德衣服上已經滲出血,可見謝成坤是真的心狠。


  一家人散去,季海棠與謝靖回捧月院,說起剛才的事兒,季海棠嘖嘖嘆道:「阿翁真是厲害,若是今兒祖母多說幾板子,二哥豈不是要被打殘廢?」


  謝靖說:「父親很嚴厲,自我記事起,就知道大哥總是挨他的鞭子,有一次我看見大哥從書房出來,連路也走不穩,進了書房就看見父親捏著的鞭子還掛著血呢。」


  季海棠癟了癟嘴,轉臉就笑他:「那你也一定挨過阿翁的打,真不知道你這種人挨了收拾會怎麼樣!」


  謝靖翹了翹眼角,轉眼就看她小臉兒湊得極近,像是一個討要小玩意兒的小松鼠,又想起她自坐了月子之後也有一段日子了,粗略一算,他很長日子沒碰過她了,腹中微熱,俯下臉就在她唇上親了親。


  季海棠哪知他來這麼一招,驚得急急後退一步,瞪著他:「還在外面呢!」


  謝靖說:「那去屋裡好了。」說著,就兩步跨過來:「我背你回去,你就依我。」


  「你說什麼,這還是青天白日呢,白日宣淫多讓人笑話!」季海棠不願意。


  謝靖抱了她的臉,尋了牆角就親了上去,季海棠是推了又推,終於抗不過他,跟他打著商量:「晚上怎麼樣都隨你,這時候你放了我成不成?」


  謝靖鬆開她,低著頭認真盯著她,那雙比漢人深的眼窩子里沉沉的像是裝了兩個黑琥珀珠子,情2欲又好看。


  季海棠也知道他等她等得久了,似他以前那樣夜夜都想著折騰的,能不找通房一直忍上這麼大半年已經算是不錯了,可她嘴上不肯同情他,只推了他一把說:「真不知道你那幾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謝靖揚著嘴角,親了親她的髮鬢:「該忍著的時候忍著,不該忍著的時候忍著做什麼?」


  「去你的,你還有道理了不成?!」季海棠從他懷裡溜出去,還沒走出兩步,就被謝靖一把拉住手腕,她沒好氣道:「說了晚上,這會兒不行!」


  謝靖攬了攬她的腰,湊近了說:「我背你回去,省得你今兒夜裡不聽話!」


  季海棠說不清心頭那種感覺,又是甜蜜又是好氣,轉身就踢了他一腳,跳上他的背,讓他給背回去了。


  清音看謝靖背著季海棠回來的,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趕忙上前來問:「娘子不舒服嗎?」


  季海棠怎麼好意思說是怎麼回事兒,就埋著腦袋不理她,謝靖將她放在榻上坐著,笑說:「不過是走不動了,我就給背回來了。」


  清音聽得臉紅,退到一旁去倒茶給季海棠,不再追問。


  這頭歡喜熱鬧,謝允德那頭可就不同了,沈氏冷鼻子冷臉地將瓶兒安置下去,又讓人給謝成坤上藥,自己揉著額頭到外面榻上去坐在休息。


  「娘子就真留下了那個瓶兒嗎?」婢女如月有些擔憂,畢竟那個瓶兒從一個婢女爬到通房,這一路可見她心思不簡單,留下就多留一個麻煩。


  沈氏疲乏地擺著手:「不然還能怎麼著,這些日子大家都看得嚴,不能動她。」


  如月凝眉道:「只怕阿郎心都掛到那頭去了。」


  話音剛落,裡面的謝允德醒過來就張口問:「瓶兒呢?可還好好的?」


  沈氏聽見心中難受,立刻撥高了聲兒,朝裡面喊著:「你那麼惦記,就過去呆著好了,省得說我拘著你!」說罷,立刻命人將謝允德抬去了瓶兒那裡。


  如月拉著沈氏勸道:「不可,您與阿郎已生嫌隙,若是您這時候還將他朝外推,事兒只會越來越糟。」


  沈氏立在那兒,心裡有些發軟,但被扶出來的謝允德撐著那張臉皮子暈暈乎乎發著火:「快將我帶去瓶兒那兒去,不理這潑婦!」


  沈氏便再不留謝允德,只揮了揮手:「讓他去,讓他去!」


  謝允德才走,沈氏又噗通一聲坐下了,坐在榻上半晌,忽然說了句:「他既然這樣對我,我不能給他一點兒底子,你明兒去將賭坊里管事兒的叫來。」


  次日沈氏喚來了管事兒的,打算派人去追債,準備關了賭坊,從此以後將這點兒老底收在自己囊中,怎麼也不能便宜了謝允德。


  好巧不巧謝允德給瓶兒買宅子就是靠賭坊里的錢和追的印子錢,這嘗到了甜頭就沒停過手,幾筆債一直緊逼著,如今兩撥人兒都去追債,將那欠債的越逼越緊,兩夫妻又是心狠的,誰也不肯鬆鬆手,活活弄死了好幾個人兒。


  不知道是誰鬧到謝靖跟前兒去了,謝靖將話遞給了謝成坤。


  謝成坤氣得當天兒回去就要將謝允德趕出謝府,最終還是謝老太太才拉住了謝成坤,給了那那幾家人些補償費將事情壓了下去,謝允德只被關起來,還未受罰,謝成坤就病倒了。


  季海棠隨著謝靖進屋子去探望謝成坤,只見謝成坤躺在病床上如朽木枯竹一般毫無生氣,張大夫在把脈,謝老太太坐在床側終於開始擦著眼淚。


  謝成坤望著謝老太太,低聲說:「阿娘,你別哭,多大歲數了,哭著傷身。」


  謝老太太止不住淚水,將頭偏向一邊兒,讓他瞧不見她哭。


  張大夫出門說病情,張氏、謝靖、季海棠皆出門聽病情,張大夫立在廳堂中搖頭道:「國公爺這病早年就積下了,這些日子病情加重,又怒火攻心,這才鬧了這麼一出。」


  張氏問:「那這病可有得醫?」


  張大夫搖頭道:「操勞過度,心病身病,千瘡百孔,無葯可醫。」


  張氏猛地后跌一步,不敢置信:「不是,他不像久病之人。」


  謝靖臉色頗為平常,上前同張大夫道:「您看看能不能多開些止咳的,能養一日是一日。」


  張大夫點了點頭,坐在案几旁,提筆寫了方子命人去抓藥。


  屋裡的人來傳話:「六郎君,阿郎請您過去說話。」


  謝靖點頭進了屋子。


  季海棠與張氏才跟著進了屋子就見謝老太太出門,將他們都趕了出來。


  謝靖進了屋子立在榻前,低頭看著自己蒼老的父親,眼皮微微動了動,又跪在了榻前,冷淡著聲兒喊了聲「父親」。


  謝成坤眼中像是炸開一團煙花,拍了拍謝靖的肩膀:「照顧好謝家,咱們大房裡就你還有些本事。」


  謝靖耷拉著眼皮不作聲兒,謝成坤又說:「你是謝家的人,祖宗的基業我交到你手裡,你好好照顧謝家,有你在,為父放心。」


  謝靖依舊是不說話,謝成坤也垂了眼皮:「為父還有一事求你。」


  「父親。」謝靖終於開了口:「你吩咐便是。」


  「你母親,你兄長,我望你善待他們。我不是個好夫君也不是個好父親,我對不起你娘,也對不起你母親,我一生也沒有好好疼惜過你母親,你娘的事兒也是我的錯,我死了也就罷了,你照顧照顧他們。」他一口氣說完一堆話,又看著謝靖,露出一生中極少露出的慈愛神色:「你比為父強,什麼都比為父強,為父很欣慰。」


  謝靖喉嚨哽了一哽,說道:「您放心,兄長和母親都會好好的,一生順遂。」


  謝成坤笑了起來,眼中一團晶亮.……

  季海棠在外同謝老太太他們等著,等了半個來時辰,才等到謝靖出來。


  謝靖見了老太太他們什麼也沒說,只吩咐季海棠去將芸娘和長安帶過來陪祖父,季海棠便命人回去帶孩子們來。


  兩個孩子來了,在謝成坤榻前坐著說了會兒話就送了回去。


  季海棠與謝靖朝捧月院走,只覺得謝靖異常沉默,她心猜測是謝成坤的事兒影響了謝靖,遂也沒多說什麼。


  臨到夜裡幾人用了飯,夫妻二人上床歇息也沒見謝靖說話,季海棠窩在他身旁一個人懨懨的睡了,臨到半夜才發現他今兒背著她睡的,便伸手從後背抱著他。


  「睡了嗎?」


  「未。」


  「你是想阿翁的事兒嗎?」


  謝靖久久不語,季海棠有些擔憂,就支著脖子去望他,才抬起頭,謝靖就翻了個身將她死死抱在懷裡。


  季海棠只覺得他抱她抱得太緊,像是朝懷裡塞棉花似的,塞得她這塊兒棉花有點兒喘不過氣兒。


  「謝靖~」她輕輕喊了一聲。


  「海棠,我一點兒也不恨我爹,一點兒也不恨他的。」謝靖在她發間,聲音不像是從喉嚨里湧出來,而像是從胸腔里一點兒一點兒擠出來的。


  季海棠雖然聽不明白他這個沒頭沒腦的話,但也察覺到謝靖對謝成坤的那股不舍之情,只能抱著謝靖輕輕安撫他。


  「海棠,我的親娘是個胡女,沒有身份地位,但她又漂亮又聰明,我父親很喜歡她,喜歡到想把她抬為妾室,可是她不好,她喜歡名利,所以和母親明爭暗鬥,我大哥多病,二哥不成器,我娘盼著我能借著這個絕好的地勢爬上去,因此日日督促我學習,可是很不巧,母親又懷孕了,我娘害怕起來,就弄得母親流產了,從此母親再懷不上,因此母親震怒,將事情徹查,查到了我娘頭上,我娘怕我受牽連,上吊了。」


  他越說聲音越低,在他的話語里,季海棠能聽出他娘是個壞人,可是她不信謝靖恨自己的親娘,單憑他對女人很好這一點兒,她也不信他恨他娘。


  「我娘有錯,可是我很喜歡她,我母親逼死了她,可我不恨我母親,我父親過於寵通房才造成這種場面,他有過錯,可我也不恨他,真的都不恨他們。」


  季海棠聽他說了這一切,也很心酸,撫著他的脊背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誰也不恨。」


  「不,我恨過二哥二嫂,迎娘那樣柔弱,一點兒也不敢和他們對抗,他們也能下狠心害死她,可是到後來我也懶得多恨了,迎娘有這些無妄之災,大抵都是我的錯,他們是恨我才害迎娘的。迎娘死了,我不是很想再取妻,可我很喜歡你,很喜歡,所以我娶了你。」


  季海棠低低「嗯」了一聲,謝靖又說:「從今後就是你掌家,待母親好一些,二哥二嫂子的仇也不必記了。」


  「.……守固,我知道了,我會待他們好。」


  這夜裡,季海棠終於看見了一個完整的謝靖,她曾見過他的強勢他的溫柔,從未見過他的脆弱與善良,就著一夜,謝靖才在她的生命里豐滿與實在起來。


  謝成坤生了病,謝蓉回來探望,坐在謝成坤的卧房中給謝成坤喂湯藥,張氏也在一旁守著。


  謝成坤推了推喂來的湯藥,對謝蓉說:「為父決定將長房交給守固,你看如何?」


  張氏站不住了,上前踏了一步,但見謝成坤淡漠地望了她一眼,她又不敢再上前去。


  謝蓉也聽說了府里的事兒,端著葯盞想了一會兒,說道:「守固有些本事,交給他也好。」


  張氏伸手拉了拉謝蓉,謝蓉蹙眉道:「二哥的本事咱們也知道,不圖他能替咱們謝家爭臉,只要別惹是生非,咱們的家主位置都是他的,可他偏偏處處惹事兒,若是沒人拘著,只怕謝家以後要鬧不少亂子出來。」


  謝蓉如是說,張氏啞口無言,只能垂首立在那兒。


  謝蓉走後,謝成坤伸手握了握張氏的手:「別怕,你和二郎都會好好的。」


  張氏怎麼也沒料到謝成坤這些年來為數不多的溫柔居然是跟她說這個事兒,登時只能獃獃在那兒立著,說不盡的酸楚在心間奔涌。


  次日,謝老太太就將幾房的人都叫了去,當著眾人的面罰了謝允德兩夫妻去洛陽的莊子上守著,也算是告訴謝家人如今長房的接班人只有謝靖一人了。


  未過兩日謝成坤撐著病體去上朝,給聖上遞上了一道奏書,是請求陛下在他死後將爵位剝給謝靖。


  謝成坤辦完了這件事兒,當日夜裡就趴在了書房的案几上消了氣息,在門外守候的張氏半夜派人去各方叫人。


  幾房的人匆匆趕到,只看見謝成坤被人抬在了床榻上躺著,其形容整齊,走之前應該很平靜。


  謝靖到榻前跪著,半晌也沒說話,謝老太太伸手推了推謝靖說:「別跪了,先讓你兄長回來吧。」


  謝靖點了點頭,起來轉身命人待天明開城門就去追上謝允德夫妻二人,請他們先回來盡孝。


  當日夜裡,季海棠便幫著料理喪事兒,喚了僕人來,讓他們明日就去各親戚家傳消息,傳出謝成坤過世的消息。


  次日下午,謝蓉與吳王、謝沁芳與王懷素就趕到,去堂前見謝成坤一面,謝蓉與謝沁芳到了謝成坤跟前兒就跪了下去,趴在榻前喚「阿爹」,二人哭了好一陣子才平了心緒。


  謝蓉又來問謝老太太:「這些日子人手可夠,可用我來幫著料理。」


  謝老太太說:「宮中事物繁多,你不必這樣麻煩,何況如今有海棠幫著料理,咱們也不會手忙腳亂。」


  謝蓉點了點頭,又問季海棠:「可還算順手?」


  謝蓉如今是皇后,即便說是要幫他們也只是為了顯得「平易近人」,並不是能真的扔下皇宮裡的重要事兒來管娘家的事兒,故而季海棠很識趣地點頭道:「順手,有不會的就向祖母請教。」


  謝蓉聽她這樣說,也欣慰地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季海棠由此開始了掌家的人生之路。


  因著謝成坤生平極其重清廉之名,但大家族也不能太過寒酸,因此在季海棠和老太太商議之下辦了個不大不小的排場,但當日皇帝陛下親自來了,倒讓這場喪葬之禮別有一番華貴之感。


  這事兒歇息下來之後,季海棠好不容易尋了空閑在屋中歇息,才躺下安穩睡了兩個時辰,就聽清音來報,說是謝老太太過來了,便又忙著起來迎謝老太太。


  就這個當口,謝老太太已經進了屋子,瞧見她從寢居出來,伸手扶她坐在榻上。


  季海棠親手端了茶水給老太太奉上,謝老太太接過茶水說:「這幾日忙壞了你,今兒我又攪擾你了。」


  季海棠笑道:「祖母說哪兒的話,海棠不是怕您攪擾,只是心中想著您若有吩咐只管差人來說一聲,何必親自跑一趟。」


  謝老太太尚未走出痛失愛子的陰霾,只抿著嘴角勉強笑了一笑,端著茶盞慢慢摩挲道:「你知道謝靖生生母親的事兒么?」


  季海棠估摸老太太是來勸她好生待張氏的,乾脆毫不掩飾地說:「守固同我說了,過往種種已成死灰,他從不恨母親,便是與二哥二嫂曾有芥蒂,如今也都沒了,讓我善待母親與二哥二嫂,不要生事端。」


  謝老太太沉吟許久,眼中有些淺淺的淚光,摸著季海棠的手說:「老身就知道沒選錯人,守固是個有情有義的。」


  季海棠取了帕子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拿著帕子擦了擦眼淚又說:「這長房的事兒還是要落在你的頭上,你這幾日先歇息歇息,等你養足精神,才能開始真正做謝家的主母。」


  季海棠乖巧地垂首應下,與謝老太太說了一會兒閑話,又命人帶了兩個孩子出來陪謝老太太玩耍,到了晚飯時刻,謝靖回來,夫妻二人又請謝老太太在這裡用了飯菜才走。


  卻說朝堂上換了新主人,必然會有所改革,謝靖便上書,請皇帝陛下加大科舉制,中用有才之士,眾位大臣商議,欣然同意此舉,沒過兩日詔令就下來了,舉國上下颳起了一股科考風,而類似於王懷素等有才的低等貴族也求得了官職,開始為朝廷效力。


  謝家依舊是國之肱骨!

  謝靖也在此期間受了趙國公的封號,為此,季海棠只覺得恍如夢中,想想按照這一世的年紀來算,她不過也才十七歲,如今便已經成了高不可攀的國公夫人了。


  諸事皆平之後,季映蘭出嫁,大婚前日,謝府送了賀禮回去,季海棠也親自上門去幫忙。


  季映蘭正坐在梳妝台前,讓人練習梳妝,從銅鏡裡面看見季海棠進門來,只對著銅鏡淡淡笑了笑,喊了聲:「阿姐。」


  季海棠上前來看她,只見季映蘭瘦得可憐,下巴已經瘦得尖尖的了,眼角眉梢都有些鬱郁,想必是這兩年過得也不怎麼順心。


  這兩年過去,季海棠家庭美滿,夫妻和順,也看開了許多,便蹲著身子在季映蘭身邊,拿了個翡翠手鐲給季映蘭套在手腕上。


  「前些日子去寺裡面求的,說是保夫妻和睦的,你戴著吧。」


  季映蘭看著手裡的玉鐲,嘴角泄露出一點兒譏諷的笑容:「您是羞辱我嗎?」


  季海棠道:「你誤會了,我並非有羞辱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盼著你好,你是季家的人,我又怎麼會不盼著你好呢?」


  「可是你忘了你在季府的時候是怎麼對我的嗎?你害我失去了生生母親。」季映蘭並沒有歇斯底里,反而面色很平靜,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情一樣


  季海棠聽她還是放不下去過去,忽然有些好笑,季映蘭為什麼總覺得是她的錯,而不想想自己的錯兒,若是鄭月當初沒有和季映蘭合夥兒坑害自己,又怎麼會自食其果?

  季海棠嗤笑一聲,將鐲子從季映蘭手腕上摘了下來:「你不稀罕,我也懶得送,你若是非要與我對立,我又怕什麼?」說罷,冷冷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季映蘭:「你連該巴結誰該憎惡誰都不明白,你還想壓垮我不成?」


  季映蘭在佛堂養出的寧靜脾氣還是被季海棠擊垮了,瞬間黑了臉色,對著季海棠罵道:「你有本事,你總有一天也會遭報應的!」


  季海棠壓根兒不會理會季映蘭的詛咒,要是詛咒能害死人,她上輩子光憑那些詛咒就能讓盧少陽死得極其難看。


  季海棠折身出了季映蘭的房間,去了沈清梅那兒說笑,正巧長大了些的季飛雲在外面瘋跑瘋跳著,他一看見季海棠就撲了過去,嘴裡喊著「大姐姐」。


  季海棠高興得牽著五郎的手去了季嘉文的院子裡面。


  沈清梅正在吩咐婢子明日要做的事兒,瞧見季海棠,就暫且放下手中的事兒上來迎季海棠:「從二娘子那兒出來了?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方才還想問你,怎麼不見你帶長安來玩,我可想他了。」


  季海棠笑說:「這邊這樣忙碌,我帶他來就只能跟著添亂。」


  立在院子外說笑了幾句季嘉文就下朝回來,也問道:「長安和芸娘怎麼沒來?」


  季海棠又只好將方才的話兒都重複了一遍才作罷,而後季嘉文則笑說:「明兒是個熱鬧日子,你可記得將長安和芸娘一塊兒帶來。」


  季海棠一一應下,沒說兩句話就告辭回去了。


  沈清梅送著她出去,心頭覺得奇怪,今兒季海棠明明說要來幫忙的,怎麼忽然就說要回去了,遂問道:「我想留你吃飯的,你怎麼忽然就說要回去了,都吩咐廚子做了飯了。」


  季海棠蹙了蹙眉說:「方才去了二娘子那兒,她依舊記著鄭月的事兒,只怕我和她結下的梁子的這個太深了,有些解不開了。」


  「怎麼,她和你發火了?」


  季海棠搖頭道:「這倒不是,她只是還記著仇罷了。」說著,有嘆了一口氣:「恨就恨吧,我自問當年並沒有做錯什麼。」


  沈清梅則有些心頭打鼓,季映蘭要嫁到他們沈家去,若是還是這種性子,那她這個親事豈不是坑害了沈家人?到頭來還要被沈家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真是不管自己的娘家人好壞了。


  她這般思索著,對季映蘭也就猶豫了幾分,但如今人都要嫁出去了,哪還有什麼法子。


  五郎在一邊兒就問:「為什麼二姐姐要和大姐姐發火?二姐姐很可憐的。」他說了一下,忽然又揚著頭看季海棠:「可五郎還是喜歡大姐姐,大姐姐好香香,我也喜歡姐夫,姐夫好厲害的。」忽然嘴裡一頓:「還有芸娘和小長安,我都喜歡,大姐姐帶他們來找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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