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軍十日後歸於長安,眾將領入長安受傷,因衛宏斬了右賢王的腦袋,皇帝有意加封自己這位孫兒,但衛宏婉拒功名,皇帝更滿意他的謙卑,轉而以千金賞之,又因帶領衛宏斬敵首的乃是謝靖,周平又大力推薦謝靖,連著軍功,皇帝竟然將謝靖一連拔過三級,給了個從三品的將軍之位。
從三品,二十三歲,這倒是少見,一時間這英名流傳了出去,竟讓人生出幾分敬佩來。
卻說謝靖回程路上一路顛簸,到了長安見了聖上回到謝府就倒在了榻上,謝老太太和夫人張氏派了張大夫來醫治,謝芸娘也守在一旁小聲哭泣。
張大夫號脈后,又揭了謝靖的衣裳看傷勢,看背上那傷痕青黑起來,不住搖頭道:「這得活血化瘀!」
說著,張大夫讓人開了方子下去拿葯。
謝靖蒼白著一張臉躺在榻上,低低吟了一聲,醒了過來,要起身給謝老太太行禮,謝老太太哪還能讓他行禮,急忙上前去攔了攔:「你生就是個不要命的種,可憐我老太婆替你操心,你便是不顧念我老太婆,也顧及下芸娘,她這樣小已然沒了娘,你是要她連爹也沒了么?」
芸娘去抓謝靖的手,握在小小的手上中,低聲說道:「爹會沒事的是不是?」
謝靖摸了摸芸娘的頭,拉扯出一個溫柔的笑來哄謝芸娘:「爹怎麼會有事?爹有芸娘等著呢,爹不會有事。」
張氏看見著情義深重的父女,臉上閃過一絲冷漠,轉而卻笑了起來說:「可不是么,六郎再怎麼不要命,也不能不顧著芸娘,她還這樣小…你到底該給她找個娘。」
謝靖瞥了張氏一眼,目光淡淡,又去瞧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稍微皺了一下眉頭,沉吟片刻也點頭對謝靖道:「是該找一個,不過你先養傷,過些日子再說。」
張氏眯了眼說:「李博士家的女兒正好,人也年少,生得好看。」
謝靖不吭聲,謝老太太則冷了臉,有些不耐煩似的:「你急什麼!」說罷,又讓謝靖好好歇息,折身出了捧月院。
張氏出了門一路回院子,才到院子又聽人說謝蓉回來了,被謝老夫人請了過去,正想抬腳兒去見見謝蓉,一時心念轉起,又叫人去請了謝蓉到她的香蘭院去。
謝蓉前腳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就被婢女請去了香蘭院,入了院子讓張氏攜了至榻上坐著,吃了半盞茶。
張氏令人捧了一張畫卷出來給謝蓉道:「為娘的有一事要拜託你。」
謝蓉笑道:「母親見外,有何事只管說來,蓉兒怎麼不幫忙?」
張氏讓人將畫卷展在跟前兒,只見畫上人兒粉裙丫髻立在桃花樹下,聘聘婷婷,鮮艷美麗。
謝蓉將畫上人兒打量些時候,手指拂了拂袖子,笑道:「這是誰家的丫頭,模樣可人。」
張氏點了點頭,婢女將畫卷收起來放在案几上,張氏嘆了口氣,有些埋怨:「你也知道你六郎的性子,心高氣傲得很,不犯倔倒還好,一犯倔便連老太太的話也聽不進去,當年為著他娶妻的事兒,咱們可沒少操心,到頭來他還是聽了你的話才成親的,因而…我想讓你再去勸勸他續弦,芸娘還小,不能沒有娘照顧,他也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身邊總哪能沒有女人。這姑娘也不差,是李博士家的女兒,配他也使得。」
謝蓉聽過一晌,已然明白了過來,張氏要讓她故技重施,的確,這次得勝歸來,謝靖救了她兒子,又升了從三品,她的確起了給他找個精明貴女為妻的心思,一來是感激他救子之恩,二來也是要找個女人拉攏他,也算是她行了個一箭雙鵰之計,只是這李博士家的女兒配謝靖…這不是羞辱謝靖么?
「李博士家的女兒,未免差了些。」謝蓉道。
張氏笑道:「是不如咱們家顯貴,可六郎那個性子難侍候,這低門女配了他,正巧能處處讓他拿捏,夫妻才能和和睦睦嘛。」
謝蓉一瞬想笑出聲來,但她早已不是那不懂事的女娃娃,心中略一盤算,倒不如帶了這畫卷過去,將謝靖那不想娶妻的性子逼一逼,面對這張氏逼親,謝靖將更願意從她手中娶人,心中有了主意,不打算拒了張氏,接過畫卷讓貼身婢女捧著,對張氏道:「我同他說說去,看能不能化了他那顆心。」
二人說定此事,謝蓉便不再多留,領著婢女去了捧月院,初到捧月院門口就見小小的謝芸娘出來迎她,那奶巴巴地臉蛋兒上還帶著淚珠子,瞧著真是十分可憐,謝蓉忙扶了扶芸娘,拿了帕子給謝芸娘擦臉:「你爹爹呢?」
謝芸娘說:「屋裡,芸娘帶您去。」說著,就牽著謝蓉的衣角進門。
謝蓉進了門還瞧見謝靖倚靠在床上坐著,一張臉上沒有絲毫血色,還說著要起來迎她。她從未見過謝靖此番虛弱模樣,幾欲落下淚來,坐在床上說:「都是你那不爭氣的外甥,逞強好勝,讓你受了苦,平日里看他老老實實,誰曾想就是個莽撞人!」
謝靖搖頭道:「宏兒年少,男子漢有些血性是好事。」
謝蓉「嗯」了一聲,拿著帕子擦臉:「我是讓他和我一塊兒來,誠不想昨兒他讓他爹罰跪一夜,今兒也捨不得了。」
謝靖聽這謝蓉絮絮叨叨倒也不說話,只是坐在那兒笑眯眯聽著。
說過一些時候,謝蓉又叫人捧上畫捲來展在謝靖跟前看,謝靖看著那畫卷,登時臉上笑容散盡,拉平了唇角說:「這是母親找的那個女娃娃?」
謝蓉說:「我瞧著還算是個漂亮的,你素來有心氣兒,看不上便看不上,阿姐給你找個好的。」說著,又摸了摸謝芸娘的臉蛋兒:「芸娘這樣小,要個娘,你不能由著自己來,何況你才多大,沒個女人像話么?」
謝芸娘朝畫卷上的人兒看了看,又看了眼神色冷漠的謝靖,咬了咬小嘴巴,嘀嘀咕咕道:「我不要她做我娘,她不好看。」
謝蓉聽得笑起來,捧著謝芸娘的臉蛋兒說:「姑姑給你找個漂亮的娘好不好?」
謝芸娘又去瞧謝靖,連帶謝蓉也去瞧謝靖,謝靖坐在床上閉著眼,有几絲光落在床頭,讓他的冷漠和這絲溫熱交替起來。
謝蓉心頭一嘆:人倒是好看,就是這事兒上太倔了。
她琢磨片刻,倒不如以退為進,就軟聲道:「你是記恨阿姐當年勸你娶了迎娘么?」
謝靖睜眼,深深望著謝蓉,謝蓉微微偏了偏臉,有些愧疚:「那時候我想著你是個硬脾氣,給你娶個軟性兒也好,倒不知她讓人拿捏了,倒是害了你們兩個人,你且放心,此番再不會找那些柔弱的給你,準是找個精明能幹的,前些日子我聽說庄太傅的女兒剛過十五,替你留意了一下.……」
謝靖長眉微皺,命娟兒將謝芸娘抱了出去才對謝蓉嘆道:「三姐,此事我從未怪過誰,不管她是怎麼樣嫁給我,她嫁給了我,就是我的人,我總該護她周全,她出了事,我這個做夫君的也有錯。」說了他轉而,取了擱在床內的一幅畫卷遞給謝蓉,低聲說:「若說對不住,當是我對不住你和宏兒。」
謝蓉展了那畫捲來看,只見上面一襲牡丹裙裝少女倚在圓月門上嬌嗔,那少女容顏艷麗,美色不凡,只是這少女不該是…季海棠!
謝蓉手中一僵,轉臉來指著謝靖,有些氣塞:「你…你…你怎麼能起這樣的心思!」
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再會掩蓋的人也總有一刻會管不住自己的臉色,如同謝蓉,即便她在之前覺得虧欠謝靖或是還有些可憐謝靖,可這一刻他還是只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謝靖靜默地望著謝蓉,那樣面無表情,也沒有動一絲怒氣,只是比先前要冷漠許多似的.……
謝蓉只這一瞬便有些無措起來,自己的弟弟和自己的兒子搶女人,這是怎樣的醜事?!她扔了那畫卷,丟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待謝蓉一出去,謝靖便平了氣息,俯身見了畫卷慢悠悠卷了起來。
謝芸娘跑進來爬到床上來摸謝靖的臉:「阿爹,姑姑生氣了,她生氣了。」
謝靖將謝芸娘輕輕擁進懷裡:「沒事的,沒事的,過些日子讓海棠阿姐陪你好不好?」
謝芸娘立即忘了擔憂,仰著小腦袋望著謝靖,歡快地問:「真的?芸娘好想她!」
謝靖捏著謝芸娘的小臉兒:「當然真的,咱們住在一個院子里。」
謝芸娘高興過頭又有些害羞,捂著臉栽進他懷裡:「你是不是要娶她,她做我娘,娟兒說,娘能和我們住在一起,能一直陪我。」
謝靖略笑了笑,抬首瞧了眼垂首站在門口的娟兒,又略微垂了眼皮,這才是讓季海棠替芸娘選婢女的目的,懷中的小孩子最依賴的總是日夜照顧她的人,於芸娘而言,娟兒的一句話頂多別人百句…….
卻說謝蓉一路怒氣沖衝出了捧月院朝謝老太太院子里去,貼身侍婢秋雲跟在身後追,輕輕喚她:「娘子,你別急!」
謝蓉罵道:「他真是瘋了!是沒人能管他了!他明知道宏兒和季海棠說親,他還敢起心思!」
秋雲攔住謝蓉道:「娘子,您冷靜些,您若是去了要怎麼和老婦人說?」
謝蓉冷聲道:「能怎麼說,我自然是一切稟明祖母…….讓祖母好好管管他!」
「讓老夫人主持公道么?是,老夫人能主持公道,將他訓斥一頓!可他才捨命救了三郎君,當年那件事也是他吃了虧,這事兒不鬧出來便罷,若是鬧出來,他沒臉也沒什麼要緊,可咱們呢?恩將仇報?為了這個事兒要魚死網破么?」
謝蓉頓住不再朝前走,扶著額頭道:「可他怎麼就能這樣胡鬧?」
秋雲近謝蓉的身道:「他何嘗不可憐?當年若不是您橫插那麼一手,哄他娶了軟性兒的迎娘,他也不至這樣可憐的。」
謝蓉恢復了冷靜,在牆下立了半晌,擺手道:「罷了,罷了,不能告訴祖母,祖母也難為,若是將他訓斥一頓,咱們的姐弟情也沒了……他對阿郎一直忠心耿耿,若是這時候因著一時衝動折了他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