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清音一時無話可說,放季海棠走了一段兒,嘟囔道:「那也總不能這樣兩頭占著,您要吃虧的。」
季海棠轉臉就說:「我可沒兩頭占著!」說著,又提著裙子跑進了藏鯉院。
季吳氏正坐在榻上看玉佛,瞧季海棠進來,笑眯眯招著季海棠坐在身畔,將玉佛抬著看:「是衛三郎送的,倒挺會投其所好,還怕他是個書獃子,這會兒不怕了。」
季海棠也伸手捧過玉佛細細看,她不懂玉,只這玉佛通體翠綠如苔蘚,佛像線條流暢,佛面慈悲,十分精美,想來也價值不菲,最重要的是季吳氏喜歡佛,他就送了佛,也不得不誇讚道:「難為他這樣有心。」
「你懂什麼,他穩妥,你少糟心!」季吳氏伸手在季海棠額上戳了戳:「瞧瞧你那模樣,誰逼你嫁給他么?」
季海棠.……
季吳氏瞧她捂著額委屈斑斑,又不忍心地笑了起來,捧著她的臉道:「你少惹是生非,等他從邊疆回來,你就能訂婚了。」
季海棠皺了皺臉說:「我不想訂婚,我想留著陪祖母。」
季吳氏對她這種話已經習以為常,只捏了捏她的臉,轉身吩咐人備好禮,她要去見謝老太太。
季海棠雖有心多言,但總不能將她和謝靖那點兒破事抬出來,便忍了忍話,起身進屋子裡去坐著。
卻說季吳氏才走沒兩刻,謝芸娘就溜來找季海棠,端了個盒子遞給季海棠,季海棠一打開盒子則見盒子中一大一小兩隻紅玉鐲子,就捻著小鐲子問謝芸娘:「你拿這個來做什麼?」
謝芸娘抓過小鐲子帶在自己手腕上,又取出大鐲子朝季海棠手腕上穿,奶巴巴地說:「阿爹找的,你一個我一個。」
季海心道:是謝靖送的,那她更不敢留了。
她眼皮微微一垂,就伸手摘鐲子說:「那該給你姑姑,你拿到這兒做什麼?」
「求求你,別摘了成不成?看看,我好不容易能跟你有一樣的物件兒。」謝芸娘栽進她懷裡撒嬌:「求求你,好不好……好不好?」
季海棠被她求的心軟,伸手指點芸娘的鼻尖兒:「不行的,別人知道了會說閑話的。」
謝芸娘說:「我送給你的嘛,他們說什麼閑話?」說著,又驕傲地翹了翹下巴:「我就送你,不送他們。」
季海棠聽她如是說,終於點了點頭,將謝芸娘又朝懷裡摟了摟,拿著鏡子給她照,謝芸娘伸手抱著照季海棠的臉,看她面如桃花,有些晃神,獃獃說:「你真漂亮,我爹也好喜歡你。」
季海棠一把鬆開謝芸娘,嚇得謝芸娘手中鏡子咚一聲落在地上,驚懼地望著她。
「不許說這個話,否則我就不讓你來了,你聽見了么?」季海棠是真的怕,如今的她與衛弘正說親,若是傳出她和謝靖的風言風語,得罪可就是吳王府,她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未來皇帝家!
謝芸娘被她嚇了一跳,癟著嘴說:「可他真的喜歡你,我知道的。」說了,她又抱著季海棠的脖子說:「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你對我好。」
季海棠何嘗不心疼謝芸娘,抱著謝芸娘的背輕聲哄道:「芸娘乖,阿姐知道你不會去亂說。」
「芸娘不會亂說的,爹說我要乖乖的聽你的話,我最聽你的話了。」
季海棠沒想到謝靖這樣教她,頓然心中有些複雜,但不好和一個孩子過不去,只好繼續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
季吳氏回來瞧見幾日不見的謝芸娘居然又跑來黏季海棠,心頭微黯,正要說什麼,謝芸娘就跑來抱著季吳氏腿,巴巴兒叫著「季奶奶」,叫得季吳氏心軟軟的,低身去捏她的笑臉兒。
謝芸娘任著季吳氏捏,又哀哀求道:「我就在這兒玩一玩,好不好,我不去太奶奶那兒,她喜歡休息,我不去擾她,好不好?」
季吳氏臉上笑容微頓,偏著臉看了看季海棠,季海棠也替謝芸娘求了句:「留著她在這兒用了飯再走,我也許久沒見她,總歸……一日,不是什麼大事。」
季吳氏聽她知道利害才笑了起來,牽了謝芸娘出去吃糖糕。
至夜間,謝靖來接謝芸娘,坐在簟子上,著眼瞧見季海棠手腕上的紅鐲子,嘴角扯出一抹笑,季海棠瞥見那神情,將手腕朝案幾下避了避。
謝靖抱著謝芸娘出了藏鯉院,謝芸娘就抱著謝靖的脖子嘟嘴:「阿爹瞧見了么,海棠阿姐帶著你送的鐲子。」
「阿爹瞧見了,芸娘很乖。」
謝芸娘咯咯直笑,將腦袋埋在謝靖的肩膀上,嗡嗡說:「你喜歡她,我也喜歡她,我想和她玩,可季奶奶不喜歡我。」
謝靖拍著謝芸娘的小脊背說:「那你想想辦法吧。」
謝芸娘抬著頭,兩隻眼睛晶晶亮地望著謝靖:「我偷偷找她,不讓季奶奶知道。」
謝靖哈哈笑了,捏了捏謝芸娘的鼻子,謝芸娘又捉著謝靖的手說:「我替你說好話,讓海棠阿姐喜歡你,好不好?」
「好,好,好!」
次日清晨季海棠一早抱了幾株白蘭去了翠林軒,到了門口就見謝芸娘嗒嗒地撲了過來,心中憐愛,便牽著謝芸娘的手進了屋子。
謝錦慧因著受涼引了寒病,窩在床上起不來,倒是謝沁芳卻破天荒地不再謝錦慧身旁,季海棠就問道:「七娘子呢?」
謝錦慧捂著帕子咳嗽了一會兒,瞧了瞧窗外,又使了婢女出去摘竹芯兒熬清火水。
待婢女出門去,謝錦慧才拉著季海棠道:「爹的一個門生今兒來做學問,她去圖熱鬧。」
圖熱鬧就圖熱鬧,謝錦慧用得著使婢女出去么?季海棠當猜出幾分,忍不住問道:「什麼樣的人物?」
謝錦慧笑道:「姑蘇王氏一族一個旁支里的,因字寫得好,得了父親的喜歡,前些日子修繕書院后,請了他來在廊壁上寫字,寫了整整五日,幾萬字是有的。」說著,咳嗽起來。
娟兒去給謝錦慧端床尾巴上的痰盂,謝芸娘從季海棠身邊溜走開去接了痰盂來給謝錦慧接痰。
謝錦慧辛酸動容,摸了摸謝芸娘的臉,舉著帕子擦眼角:「可憐我沒好福氣,等不到你長大。」
謝芸娘癟著嘴只搖頭,放了痰盂給謝錦慧擦了擦臉,又彎身捧了痰盂到床腳放著。
季海棠聽謝錦慧不願意細說,也就不大願意打聽下去,只將謝芸娘摟了一摟哄道:「去給八姑姑端些溫茶來。」
謝芸娘「嗯」一聲應下,領著娟兒出去倒茶水。
季海棠坐到床上來給謝錦慧墊枕頭,又打趣道:「寫字兒的,不是你最喜歡的么?」
謝錦慧凝默了片刻,輕輕拍了拍季海棠的手:「八娘子是個傻子,總覺得是幫著我,我哪能不知道那男兒的意思!好在我是個短命人,不用膈應著他們倆。」
「你這話……」
二人話還沒冷,就見謝沁芳牽著謝芸娘進門來,娟兒捧了溫水來給謝錦慧說:「您吃著葯,吃些水就成。」
吃茶淡藥性兒,季海棠卻忘了,聽娟兒話里也是避重就輕,不由得越發滿意,朝娟兒點了點頭,娟兒朝季海棠規規矩矩一笑,接過謝錦慧喝過的盞又退至一旁站著。
謝沁芳偷偷塞了封信給謝錦慧,笑嘻嘻說:「諾,給你的。」
謝錦慧淡淡一笑,將信封壓在枕下,攬著謝芸娘逗她:「你這些日子在哪兒玩?」
謝芸娘說:「海棠阿姐不喜歡我,我在太奶奶那兒。」
季海棠揉著謝芸娘的臉:「你個小賴皮,誰不喜歡你了?」
謝芸娘扎進季海棠懷裡笑咯咯說:「就是你,你不喜歡我嘛。」
季海棠將她提上床坐著,叫人端了糖糕來給她塞著吃,謝芸娘吃著糖糕再不搗亂。
外面婢女進來,將細細的一紮竹芯兒端到謝錦慧跟前兒看,謝錦慧點了點頭,又吩咐道:「你端去和菊花煮了我去年藏的雪水,趁著海棠來了,咱們幾個在這裡吃一盅。」
婢女應下,又端了細竹芯兒下去了。
謝沁芳笑她:「你這樣懂,真是惹人憐愛呢。」
謝錦慧嗔了謝沁芳一眼,從枕下掏出信來看,季海棠坐在一側瞄了一眼,微微瞄到清俊的「連翹」。
謝錦慧瞧完一封信,又放在謝沁芳手裡說:「倒是個穩重人,你叫人取了來熬些水喝。」
謝沁芳提著信看了看,哎呀一聲,起身跺腳道:「這個混球,竟然寫了張藥方子!」
謝錦慧指著謝沁芳笑道:「他若是寫點兒別的就是勾搭宅內閨秀,他可沒那樣蠢呢!」
季海棠接了那張紙看起來,只見方子上真真全是些清熱解毒的藥材,看這些藥材倒也常見,像是平日家中備的清熱葯,也不得不點頭嘆道:「心思真是好。」
謝沁芳奪過那藥方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忍不住跟著他們一塊嘻嘻哈哈笑了。
季海棠拉著謝芸娘吃了一盞湯才告辭,臨到回去,多了個心眼兒,到書房那兒去走了一遭,只見迴廊牆壁上,一折隸書,一折草書,她雖自身特俗,看不出什麼了不得,但也瞧出這字兒秀骨傲岸,極為漂亮,這一路行去,又見謝靖從書房出來,便要折身走開,芸娘卻嗒嗒地跑到謝靖跟前兒去掏出塊糖糕遞過去:「八姑姑他們給的。」
謝靖愛憐她,抱起謝芸娘說:「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謝芸娘望著季海棠說:「海棠阿姐要來這兒看字,我跟著她來。」
謝靖瞅著她笑道:「你還愛寫字兒么?我聽季兄說,你最懶讀書!」
謝靖除了誇她好看,從來沒有說過她什麼好話,果然是以色論人!季海棠撇了撇嘴說:「聽七娘他們說這廊里寫滿了字說得新鮮,忍不住來瞧瞧。」
謝靖偏身看著字說:「姑蘇王九郎的字兒,他才走不久,你若是喜愛這字兒,我請他出兩張帖子給你練。」
「王九郎?」
「王懷素。」
季海棠是驚了一下魂,王懷素……不過十幾年便與眼前這人同為當朝權貴,只是她也沒聽說王懷素是謝家女婿呀!難道這之間還有一段兒什麼風花雪月?
「你認識?」謝靖問。
她掀了掀嘴皮,不陰不陽地:「你說他是姑蘇的,我是巴蜀的,我怎麼認識他?他也到我們家來過不成?還是他和我父親認識?」
她一串不過是脫口而出抱怨他的話,只她自己不知,謝靖卻明明媚媚笑起來,季海棠恍然,臉上微紅,折身告辭,謝芸娘就溜出謝靖的懷抱,滴滴答答跑來牽她,抱怨道:「你怎麼不要我了!」
季海棠.……
跟謝靖比,她才是外人好嗎?謝芸娘腦子裡是怎麼攪的?
……
沒過幾日,邊關出來番族生事的消息,謝靖受令前往邊關,前一日里在謝老太太那裡用送行宴,謝芸娘一早吃了就溜走了,溜到季海棠那裡。
季海棠正在燈下繡鞋面子,謝芸娘就貼了上來說:「哎呀,我阿爹明兒要去邊關了,很遠的。」
季海棠停了停針,輕輕「嗯」了一聲,謝芸娘又來惹她:「很遠,真遠。」
季海棠噗嗤一笑,放了針線,捧了謝芸娘的臉:「少跟我來這些,你這麼小個人,誰教你一肚子壞水的!」
謝芸娘朝娟兒斜了斜眼珠子,娟兒便垂下頭去,季海棠微微蹙了蹙眉,這娟兒確實很聰明……
謝芸娘轉而又拉她袖子說:「那我回去好了,你送我回去。」
季海棠面上一凝,她可不能送謝芸娘回去,她這一送,就是肉包子去打狗,只想不到謝芸娘卻是勾她這肉包子的網。
她招收喚了清音來:「你送芸娘回去。」
清音應了下來,謝芸娘又不走了,賴在季海棠懷裡央求:「你送,你送,你送我嘛,我做了蒸糕,你和我一塊兒去吃。」
季吳氏從內間出來,笑道:「誰送你?我送你成不成?」
謝芸娘一下不敢再說了,又乖乖地來抱季吳氏的腿:「季奶奶,你要送我么?不用,不用,我在這兒坐一坐就好了。」
季海棠笑了起來,季吳氏卻狠狠瞪了她一眼,季海棠不敢再笑,只低下頭去繼續繡鞋面子。
這不過小半刻,謝靖就來接謝芸娘,瞧著季海棠那樣盈盈在燈下,腔子里熱了一熱,卻轉來你向季吳氏說:「這些日子守固出門,芸娘定要勞煩你們多看顧一些。」
季吳氏擺手道:「咱們不過同她玩耍,還是謝阿娘看顧得好。」
謝靖不再強求,說了兩句閑話就抱了謝芸娘走。
二人方出院子,季海棠起身進屋子,季吳氏就跟了過來問道:「謝芸娘怎麼又來擾你了?」
季海棠低頭道「不知」,季吳氏看她垂頭貼耳,很是順從,又想起當時謝靖送人來,她也沒攔著,如今謝芸娘這樣黏糊她,倒也不能全怪她,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擺了擺手:「罷了,罷了!」說了朝外走,沒過兩步又折身回來說:「你是心裡有數的,該怎麼辦你自己該知道!」
季海棠不敢說「不知」,只低聲說「是」。
季吳氏點了點頭出門去,季海棠又在梳妝台下跪坐著看鏡子里年少嬌美的面龐發獃.……出征了好,都出征了,她就可以慢慢琢磨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