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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現實世界(15)

  林傅行跟胡為把房門弄開,見著少年在椅子上坐著,對床上的人有說有笑,氣氛非常好,他們僵硬的杵在門口,突然忘了撞門的目的,該做些什麼。


  靠後點的管家也是,沒有別的動作。


  陳又瞥一眼門口的幾人,埋怨的語氣說,「你們幹什麼?莫名其妙的撞門,把門撞的那麼大力,我跟厲嚴還想睡會兒呢。」


  他看著床上的人,哼道,「厲嚴,我跟你說的沒錯吧,林大哥跟胡大哥上午跑來你這兒,准沒好事,你看著辦吧,反正我是管不了啦。」


  房內的氣氛依舊溫馨,卻擴散不到門外,被門口的死寂阻擋了。


  好半天,林傅行找著自己的聲音,很輕,怕稍微大一點,就驚嚇到了房內的少年,「陳又,這是七月份,天氣炎熱,我們還是早點把厲哥抬出去比較好。」


  「抬出去?抬哪兒啊?」


  陳又撐著床彎下腰背,湊在床上的人耳邊傾聽,嗯嗯了幾聲,「我也覺得房裡打著空調,比外頭舒服多了,出去才遭罪呢。」


  「好嘛,我說的沒人聽,你來說。」


  片刻后,陳又齜牙咧嘴,「都聽見厲嚴說的了吧,他要睡覺了,你們都出去,順便把門帶上。」


  林傅行幾人被澆了一桶冰水,大夏天的,他們硬是冷的打了個寒戰。


  厲嚴的突然死亡所帶來的震驚和傷痛來不及成形,就被少年的瘋言瘋語打散,少年的言行舉止都和平常無異,活蹦亂跳的,無法無天,就這一點,在此時此刻,卻能讓人打從心底的感到悚然。


  陳衛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讓人把自己扶到前面,喘著氣說,「人死了,就要入土為安,又又,你能別胡鬧了嗎?」


  陳又露出疑惑的表情,「爸,你說什麼呢,誰死了?」


  陳衛東看兒子那樣,心裡又痛又擔憂,他對著林傅行跟胡為眼神交流,趕緊把我兒子弄出來,看不見了,慢慢就會沒事的。


  胡為跟林傅行二人一同抬腳,邁步走進房間,他們的體格都很強壯,一起控制住一個少年,並不難,更何況後面還有四五個保||鏢。


  「你們想幹嘛?」


  陳又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把槍,他罵罵咧咧,煩躁的爆粗口,「他的,誰敢上前,我打死誰。」


  眾人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都剎住腳步。


  胡為推推鼻樑上的眼鏡,用安撫的口吻對著少年說,「冷靜點,陳又,你把槍放下來,我們有話好好說。」


  陳又呵笑,「好好說個屁啊,你們今天腦子抽風了吧,厲嚴的話都不聽,找死呢?!」


  他拿槍對著胡為,又移到林傅行那裡,之後是另外幾個西裝男,每個都指了一遍,「都別動,子彈不長眼睛,我膽子也小,被你們給嚇著了,很有可能就會摳動扳機,在誰的身上打出個窟窿出來,那就很不好意思了。」


  陳衛東的喉頭髮哽,「兒子,你到底想鬧到什麼地步啊?」


  看到老爸通紅的眼眶,陳又的眼皮一跳。


  陳衛東老淚縱橫,「當年你媽去世后,爸悶悶不樂,成天酒醉不醒,頹廢不堪,一心想著死了算了,你是怎麼做的,你跟爸說,活著的人只有好好活著,才能讓走在黃泉路上的人安心。」


  「現在厲嚴已經走了,你就讓他好好走吧,何必再這麼揪著不放呢?」


  陳又望見老爸眼中的淚光,臉上的表情停滯。


  陳衛東眼神示意,讓胡為幾人動作快一點,他想立刻帶兒子走,回老家,或者去別的城市,什麼地方都好,就是不要再跟死去的厲嚴扯上什麼瓜葛了。


  他有信心,只要兒子見不著,摸不到,聽不見跟厲嚴相關的東西,時間一旦被侵蝕,兒子的情況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胡為跟林傅行在瞬息的交流后,便一同出手,一人慾要去攻擊少年的下盤,讓他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一人慾要奪去他手裡的那把槍。


  砰地一聲,從陳又手中的槍口發出,震的在場所有人都耳膜發疼,緊跟著是頭皮。


  似乎誰都沒有真正的相信,少年會開槍。


  換一個說法,就是他們估錯了少年的情緒,以為還有一絲理智,哪曉得全是對方偽||裝出來的假象,早就瘋了,徹徹底底的瘋了。


  林傅行的胳膊受傷中彈,他皺緊眉頭,眼神複雜。


  倘若厲嚴的靈魂還沒去地獄,就在這房裡飄著,親眼目睹少年為自己發狂,愛的如此之深刻,他一死,少年也就成了一具空殼,恐怕他在幸福之際,也會想著拼掉一切,不擇手段地回到身體里的吧。


  胳膊上的疼痛喚醒林傅行,將他從荒繆的幻想中扯回來,人都死了,怎麼回來?那不是天方夜譚嗎?他捂住傷口,被胡為拉著後退。


  中途還望了眼床上的人,厲嚴,你走的太突然,把陳又嚇到了,哎,活著的那個是最難熬的,倒不如帶著一起上路。


  場面因為這一槍,越發的混亂。


  陳衛東從驚駭中回神,忙問林傅行的傷勢,兒子開的槍,這人要是有個什麼毛病,兒子要負全責。


  林傅行說沒事,「叔叔,陳又他……」


  「都出去!」


  一聲怒吼打斷林傅行的話語,陳又不再嬉笑,而是變的歇斯底里,他赤紅著雙眼,「全都給我出去,出去啊!」


  見誰也沒動,陳又把椅子一砸,下一刻就把搶對準自己的太陽穴,神態瘋狂,「出不出去?」


  陳衛東的心往嗓子眼沖,他趕緊讓所有人都走,對精神失常的兒子說,「又又,你別傷害自己,你不要忘了,你還有你爸,你要是出個什麼事,你爸我也活不成了。」


  幾個瞬息的時間,腳步聲消失,房內陷入寂靜。


  一秒兩秒……


  慢慢的,陳又的手開始顫抖,手裡的槍拿不穩,嘭地掉在他的腳邊,他低頭去撿的時候,眼光掃到不遠處地上的血,是林傅行的。


  那一刻,陳又腦子裡的某根弦崩斷,他慌亂地去找紙巾,沒找到就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神經質的擦掉地上的所有血,連門邊的一點血跡都擦的乾乾淨淨。


  確定真的都擦掉了,陳又就踢掉拖鞋,跑到床上躲進被子里,把男人抱緊,臉貼著男人的胸膛,哆哆嗦嗦的說,「厲嚴,我開槍打人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們不好,你都說了讓他們走了,他們還是不聽,不但闖進房裡,還想把我拉開,帶你出去。」


  他深呼吸,臉色煞白,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不安的垂著眼帘,「林大哥的胳膊流了好多血,他現在肯定在生我的氣,我不敢找他,等他氣消了,你出面幫我跟他說說,他應該會原諒我的。」


  「會的,會原諒我的,一定會的……」


  陳又的聲音低下去,他把男人的一條胳膊拉起來,頭枕上去,臉蹭著男人的肩窩,「睡會兒吧,我陪你,但是時間不能太長,不然晚上就睡不著了。」


  漸漸的,陳又睡去。


  一樓大廳,醫生給林傅行取齣子彈,處理著傷口,誰都沒有說話。


  陳衛東靠著沙發椅背,腿腳沉的厲害,這會兒走一步都費力,他捧著杯茶,一口都沒碰。


  出去打完電話回來,胡為將鼻樑上的眼鏡摘下來擱在一邊,手握拳抵著額頭,他的面容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短短一小時內,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每一件都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厲嚴離奇死亡,陳又發瘋,開槍打傷林傅行,以死要挾,在房裡守著厲嚴的屍體,不準任何人靠近,這些個事從頭往後捋,捋幾遍都很難讓人平靜下來。


  管家打破壓抑的氛圍,「各位就在這裡歇著吧,我家先生的後事還要有勞你們。」


  胡為重新戴上眼鏡,「陳又那把槍是哪兒來的?」


  管家說,「先生的房間平時是我負責,有一次我無意間撞到先生的一面牆壁,裡面全是槍。」


  胡為,「……」


  那不就是等於說,陳又抱著一堆槍嗎?真要命。


  胡為走到林傅行那裡,見著醫生給他一層層纏著紗布,「你不去醫院行嗎?」


  林傅行說行,等醫生走後,他才開口,「現在怎麼辦?說實在的,我的腦子都是懵的,從來沒這麼懵過。」


  胡為說,「我也是。」


  他們跟厲嚴相識多年,有幾次親眼目睹過厲嚴完全碾壓他人的實力,太過可怕,所以記得尤其清楚。


  那麼厲害的人,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總感覺太不真實,好像是厲嚴在開的一個玩笑,過會兒就會下樓,跟他們說,你們都上當了吧。


  不過,厲嚴生性無趣,冷漠,從不開玩笑。


  「我擔心,陳又的抑鬱症會把他擊垮,做出極端的行為。」


  林傅行說這話的時候,眉頭深鎖,他不是隨口一說,抑鬱症患者本就有很多不定,在平常的生活里都要多加留意,一旦受到極大的刺激,一個不慎就是危及性命。


  胡為捏捏鼻翼,「陳又是個孝順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出事,他爸就沒人依靠了。」


  「他知道?」


  林傅行說,「你沒看他剛才那樣嗎?還跟厲嚴好好的交流著呢,弄的好像我們是神經病,他才是正常人似的,我看著,都覺得滲得慌,一個瘋子,什麼都不知道,還談什麼孝順。」


  胡為輕嘆,「那你現在怎麼弄?乾等?」


  林傅行搖頭說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把來福牽進來,還有小金,看看它們能不能把樓上那位不願意接受現實的主人拉回現實。」


  胡為叫管家去做,他到沙發上坐著,安慰陳衛東。


  陳衛東的精神恍惚,一句話聽進去一個字就不錯了,兒子那是不肯相信厲嚴死了,這比他當年痛失老伴的模樣還要嚴重,他的內心是驚訝的,只知道兒子很喜歡厲嚴,卻不知道感情已經那麼深了,死別帶來的影響竟然勝過他跟老伴的十幾年。


  明明是去年才認識,走到一起的,還不到一年,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


  陳衛東想不通,胡為林傅行也是,誰都不明白,厲嚴的死,對陳又而言,意味著什麼。


  時間分秒流逝,一行人就在客廳坐著,等著少年自己走出幻象,面對現實。


  外頭烈陽高照,卧室進入寒冬。


  陳又睡了不到一小時,卻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他醒來的時候嘟囔了一句,說好冷哦,等到他的指尖觸碰到男人的身體,他才猛然睜大眼睛。


  「厲嚴,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啊?」


  陳又撐起身子,兩隻手在男人的身上胡亂摸,胳膊腿沒有溫度,胸口也是,他把男人的手捧住,使勁搓了搓,還是冰的,熱不去來。


  就那麼呆了一會兒,陳又啊了一聲,想起來了什麼般拍拍後腦勺,連忙去找遙控器,「操,我果然把空調的度數打的太低了,看看,我說了我是智障吧。」


  手按在遙控器上面,陳又遲遲沒動,並未把溫度調上去,他擠出笑容,「厲嚴,我們去泡澡吧,泡一泡就暖和了。」


  一個將近一九零的男人,體重很沉,尤其在無知覺的情況下。


  陳又把男人拽到自己背上,往上面托托,悶聲背起來,一步一步朝浴室方向走去,「我長這麼大,頭一次背人,給你給佔了,開心吧,卧槽,你好重啊,厲嚴,你不能自己下地走嗎?真是的,這樣玩一點意思都沒有,很沒意思。」


  浴室很大,裡面放著一隻大浴缸,一周下來,過半的天數,陳又都會被厲嚴抱進浴缸里,倆人會在浴缸里給彼此搓背,親嘴,要洗上好長時間。


  陳又把男人放進浴缸,他去開淋噴頭調水溫,對著男人的背部沖洗,「燙就說啊,你把頭伸過來,我給你洗個頭髮,再伸過來點,好啦,快把眼睛閉上,不然水會流進去的。」


  嘩啦水聲持續不停,伴隨著少年的聲音,夾在裡面,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阿嚏——


  陳又連續打噴嚏,他揉揉鼻子,對著男人笑,「是啊是啊,我知道錯啦,空調不該打那麼低,凍感冒了都,你往那邊挪一點,我也泡個澡。」


  跨進浴缸,陳又靠著邊沿,讓溫溫的水流漫過胳膊腿,他長嘆一聲,「真舒服啊……」


  肩膀上一沉,陳又扭頭,幾乎是瞪著男人黑色的發頂,「幹嘛呢?坐好了,往我身上倒什麼呀,你還沒打沐浴露吧,我跟你說哦,新換的沐浴露味道不行,沒以前的好聞。」


  「嗯嗯,我也那麼覺得,還是換回來吧,明兒讓管家去買,他成天在房子里待著,也不怕長出蘑菇。」


  「你別往我耳朵邊吹氣啊,好癢,哈哈哈哈哈,癢死了,你再鬧,我出去了啊!」


  許是周遭的霧氣籠罩上來,打濕陳又的肩膀,滑了些,靠在上頭的男人往浴缸里栽去。


  陳又愣愣的看著男人一頭栽進水裡,飄起來的黑色頭髮像一根根水藻,在他的腿邊扭||動,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窒息感襲來。


  有什麼卡住了脖子,又消失了,陳又來不及喘口氣,就突然發出叫聲,之後是大叫,尖叫,他驚慌的往後退,背脊撞上浴缸,直到退無可退。


  男人寬厚的背脊被水淹沒一部分,露在空氣里的那部分可見精實的肌紋理,藏著不可小覷的力量。


  陳又伸手去摸,按,抓,摳,有血流出來,流進他的指甲里,滴到浴缸里,他的視野模糊,不知道自己是在笑,還是在哭,「厲嚴,你不能這樣玩我的,我才剛二十歲,算命的說我能活到九十九,你這麼走了,我剩下的七十九年要怎麼活?」


  「我都想起來了,我記得第一次見你是什麼場景,最後一次跟你說過的話,我記得所有的事,記得清清楚楚的,全都找回來了,都在我的腦子裡塞著,你呢,你一聲不響就睡過去,還不願意醒過來,過分了啊。」


  「真的,你別逼我,我有抑鬱症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做出什麼,也許現在我在跟你說話,下一秒就給自己一槍,厲嚴,你是不是算著我放心不下我爸啊?」


  路無論次的說著,陳又把男人抱起來,讓他面朝著自己,「我當初在各個任務世界行走的時候,心裡想的就是回家陪我爸,我很愛他,所以你算的很准,我不會丟下他一個人,可是你為什麼要丟下我呢?」


  「厲嚴,你說過的,你愛我,你還說過,會與我同行,那現在是怎麼回事?你騙我幹什麼啊?」


  浴缸里的水漸漸變涼,被放掉,重新放進來熱水,陳又蹲在裡面,不停地摸著男人的胳膊腿,讓他的身上有一點溫度。


  「騙子……」


  把臉埋在男人的胸口,陳又的肩膀聳動,嘴裡發出嗚咽聲,他哭出聲,崩潰的大哭。


  浴室里冷不聽響起一聲嘆息,「哎。」


  陳又刷地抬起頭,滿臉的鼻涕眼淚,狼狽不堪,他拍著男人的臉,「厲嚴,剛才是不是你?你聽到我的話,所以回來找我了是嗎?」


  男人的臉被了十幾下,依舊沒有反應。


  陳又把人抱緊,腦子裡閃過什麼,他抹把臉,撕扯著嗓子對著浴室吼,「老四,是你對不對?你出來!」


  霧氣中出現一個灰色的輪廓,「是我。」


  陳又瞪著眼睛,看到那個輪廓變的清晰起來,他對上那雙淺灰色的眼睛,以為的震驚沒有,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是你搞的鬼,你一定有辦法救活厲嚴,老四,你救救他。」


  說著,陳又就急忙把厲嚴放到一邊,他自己從浴室里站了起來。


  司斯祀偏過頭,耳根子微紅,「衣服穿上,出來說話。」


  不多時,厲嚴被放回床上,蓋好被子,陳又穿著大褲衩寬t恤站在他昔日的小夥伴面前,如果換一個情形,他會調侃,會嬉笑打鬧,會去回憶那些過去。


  但是這會兒,陳又只想著厲嚴能醒過來,就這麼一個念頭,他啞聲開口,「你沒有什麼要對我的嗎?」


  司斯祀手插著兜,視線沒停在陳又身上,而是停在虛空一處,「抑鬱症,精神錯亂,你有這兩種病,竟然還能恢復記憶。」


  陳又不言語。


  司斯祀說,「有人給你透露過我的任務了吧。」


  陳又想起剛回現實世界時,聽到的一個機械音,自稱不是老四,確實透露過一些東西,他猜測是吳先生,老四的同事。


  司斯祀終於將視線移到少年那裡,這是自己曾經最器重的宿主,認為是從未出現過的一個意外,結果呢,驚喜卻沒看到,到最後了,還是出現跟其他宿主相同的毛病。


  感情這東西,跟廢品有什麼兩樣?

  「如你所想,你的所有任務目標都是同一個,它的本體並不是宿主,而是一種病毒,潛伏在主系統內部,不知何時流入數據網。」


  「事實證明,想完全將它擊殺確實很難,那次它從主程序逃離出來,負責看管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嚴厲的懲罰,它的危險性太大了,足以讓整個數據網崩塌,因此上面才不會就此放過。」


  司斯祀笑了一下,「其實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可以結束一切,不用大費周章。」


  陳又的瞳孔一縮,是他嗎?

  司斯祀聳聳肩,「就是你想的那樣,它在數據網裡飄蕩了漫長的歲月,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病毒,依附了人的情緒,有了致命的弱點,只要將其摘除,它就會自我毀滅。」


  陳又也笑起來,眼睛雖然還是通紅的,神智卻已然清醒不少,多虧了這傢伙的出現,「可是你們不能干預現實世界里的人,我說的是嗎?」不然早就動手搞死他了。


  司斯祀沉默了。


  他的沉默,也許是默認,也許不是,是另有原因,只是他不想說,或者是……不能說。


  短暫的寂靜過後,司斯祀走向床的位置,陳又繃緊的神經發出痛苦的顫抖,他快速去拿槍,面露警惕。


  司斯祀的眉毛一揚,「你開槍打那寵物醫生的時候,我看見了,還不錯,沒有打空,要不要再試試看,這次會不會打中?」


  陳又的呼吸紊亂,「我知道你不是自願的,是你的上級下的命令,你才到這裡來的,老四,你心地善良,是個好人,不會幹出傷害人命的事。」


  司斯祀的嘴角抽搐,「別,我可沒你的那麼好。」


  他突然側頭去看陳又,淺灰色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溫度,「我是個壞人。」


  陳又嚇一大跳,拿著槍的手都不穩了,他很清楚,厲嚴出事就是這人乾的,但是他不清楚,對方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時刻都被上級監視著,如果是,那就什麼也做不了了。


  可萬一不是,有空擋機會呢?刷新電腦頁面的時候,都會有停頓不是嗎?


  只是一丁點希望,陳又都激動起來,他走過去幾步,懇求的語氣說,「老四,你幫幫我。」


  司斯祀嗤笑,「剛才是誰拿槍指著我的?」


  陳又立即把槍丟掉,把頭搖成撥浪鼓,「不知道,剛才我不在。」


  司斯祀,「……」


  陳又難受的撇嘴,忍住想哭的衝動,哽咽著說,「我道歉,給你磕頭都行,你把厲嚴還給我,求你了。」


  司斯祀看著眼前的少年,「他死了。」


  話聲落下,少年眼角的淚也落下來了,那顆淚痣,很美。


  虛空出現一行字【叮,第一次警告,編號444的系統數據出現異常浮動。】


  司斯祀輕嗤,斂了情緒。


  陳又滿臉的淚,他跌坐在床尾,垮下肩膀失聲痛哭,卻又在片刻后止住哭聲,「沒死,厲嚴沒死,他死了,你就會忙著升職加薪,不會出現在這裡!」


  司斯祀的額角一跳,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不算違規。


  「我還是喜歡智障的你。」


  陳又不哭了,樂的跟個傻||逼一樣,他脫口而出,「呵呵,拉倒吧,你誰都不喜歡,就喜歡你的獎金。」


  司斯祀腦門的青筋都出來了,「你不但是個智障,還是個沒良心的智障,在你做任務期間,我給你開過多少次後門?不是因為你,我會被派過來接這個燙手山芋?」


  我男人不是山芋,別瞎比喻,陳又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我錯了。」


  司斯祀瞥一眼衣袖上的手,「臟死了,拿開!」


  陳又沒配合。


  司斯祀第二次被警告,他直接將衣袖上的手被撥開了,「要不是你,我的獎金早到手了,怎麼會被扣押。」


  陳又把頭垂下去,左手捏著右手,「行吧,都是我的錯,你說,你要什麼條件才會救厲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


  司斯祀的視線掠過少年,「救什麼?我不是說了嗎?他已經死了。」


  陳又猛地捏進手指,「沒死!」


  司斯祀說,「你聽過一個沒有心跳,呼吸停止,生命特徵全無的人還能活過來?」


  陳又說,「沒聽過,但是我知道有,我就是。」


  司斯祀要被他氣死了,「你已經完成任務回到現實世界,那就跟你老爸好好過日子,這東西沒就沒了,就當是人生的一小段插曲,你再找一個就是了,我看滿大街都是男的。」


  陳又苦笑,「別逗了,厲嚴不是東西,他是人,算上這一世,我跟他過了九世,哪是什麼小插曲啊。」


  司斯祀說,「我可以破例,把你的記憶清零。」


  陳又激烈反抗,「不要!」


  他擺擺手,難過的說,「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說話了,我以前以為你只是一台冰冷的機器,所以什麼也不懂,現在我知道你是操作機器的人,可是沒區別,不懂的,你還是不懂。」


  「你有你的職責,我們立場不同,我就不為難你了。」


  陳又說完,房裡再次靜了下來,跟上次略微有些不同,具體又說不上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又希望的火苗明明滅滅,即將燃盡,他的眼前投下來一片陰影,頭被禁錮在兩隻手掌中間。


  看著自己印在一雙淺灰色的瞳孔裡面,陳又瞪大眼睛,忘了掙扎。


  司斯祀與少年額頭相抵,不多時就退開了。


  陳又呆坐了許久,腦子裡就跟被機炸過一樣,就在那片狼藉中,他捕捉到了一個光點,迅速捏住,掌握相關的信息,原來當時不止是司斯祀,還有另外兩位員工,他們攜帶的十幾款殺毒軟體同時運作,經過一場惡鬥,km病毒徹底被粉碎。


  目前看來,不會再出現前一次的情況。


  只不過,在惡鬥的過程中,k入多個軟體干擾,破壞數據,數不清的代碼融入他的領域。


  所以厲嚴的大腦燒壞了。


  陳又抬頭看過去,你把那些告訴我,這是破壞規則了吧,回去好交差么?

  司斯祀視而不見。


  陳又翻白眼,問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救厲嚴。


  司斯祀說沒有。


  陳又不信,「怎麼會沒有?我聽你說過,宿主完成全部任務后,會有一次考核的機會,只要通過每一關的考試就有可能任職系統這個崗位。」


  「我當上系統,努力工作,跟上下級搞好關係,沒準就能給厲嚴弄到什麼重生的機會。」


  司斯祀彈彈衣擺不存在的灰塵,「報名時間早就結束了。」


  陳又踉蹌一步,卧槽,真是好大一個噩耗,他抹了把臉,「那我沒什麼可說的了。」


  司斯祀說,「有緣再見。」


  陳又看他一眼,「你要是這麼說,應該就不會再見了,因為我們沒緣。」


  司斯祀,「……」


  他好想把這沒良心的打死。


  下一刻,兩條手臂從前面伸過來,抱住司斯祀,耳邊有個聲音在說,「謝謝啊。」


  懷抱里的人沒了,陳又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憑空消失啊,好叼。」


  他大力搓了搓臉,扭頭去看床上的人,「我不管,就算你的腦子燒壞了,也要醒過來,你答應我的會陪著我,不能反悔。」


  狗叫聲靠近門口,汪汪個不停。


  陳又知道是胡為跟林傅行故意把來福牽上來的,為的什麼也很清楚。


  他抿抿嘴,「我把林大哥打傷了,應該去跟他道個歉的。」


  思慮過後,陳又去開門,小黃狗從他腳邊跑進來,圍著他汪汪,他噓一聲,「來福,別吵,你爸在房裡頭睡覺呢。」


  想了想,他又改變主意,對小黃狗說,「你到床邊叫去吧,你爸煩了,一受刺激,或許就會醒過來。」


  小黃狗糊裡糊塗的接住重任。


  陳又把地上的小金蛇撈起來,讓它掛在自己胳膊上,對著樓梯口方向喊,「林大哥——」


  林傅行上樓,後面跟著胡為。


  陳又站在門框那裡,沒走出來,言語關心,愧疚,「你的傷怎麼樣?」


  林傅行不答反問,「你沒事了?」


  陳又說,「我沒事啊,我能有什麼事。」


  他咧嘴,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不光我沒事,厲嚴也會沒事的。」


  那還是有事,林傅行跟胡為心想。


  一天下來,無論誰過來,說什麼,哪怕是陳衛東,陳又都堅決不出來,誓死守住房間,和他男人。


  大家沒辦法,不敢跟個精神不正常的人硬碰,只能等。


  陳衛東在卧室門外,急的頭疼,「兒子,回家吧。」


  「帶上來福跟小金,我們一塊兒回鎮上去,那裡還是原來的樣子,有山有水,沒有被城市化。」


  陳衛東說了會兒,頭更疼了,他讓傭人推著輪椅出來,坐上去歇歇。


  裡面的陳又傳出聲音,「爸,要是厲嚴這次能挺過來,你能原諒我們嗎?」


  陳衛東一愣,兒子啊,你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就不能認清現實呢。


  他嘆口氣,順了兒子的話,「如果厲嚴活了,我會同意。」


  陳又當即就跑到床上,「我爸說了,只要你醒過來,他就不會再反對我們在一起。」


  他趴在男人耳邊,「厲嚴,你聽見沒有啊?」


  沒回應。


  陳又在卧室待著,跟來福說說話,跟小金說說話,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對著厲嚴說,就是自言自語。


  他說著說著,就開始發脾氣,眼睛流淚,還砸東西。


  很快的,房內的三個活物都半死不活,兩個小的是被那種壓抑的氣氛影響的,大的是自己把自己逼的。


  陳又把來福跟小金抱出門外,怕它們再待下去,童年會留下不好的經歷,要是有個心理陰影,他的罪過就更大了。


  房裡再次只剩下陳又自己,他繼續跟厲嚴聊天,累了就趴他身上睡,醒來后,總是會急切的去檢查,然後只有難過和失望。


  幾次之後,陳又麻木了,他想,主如果能聽到自己的禱告,哪怕就一次,也好啊。


  厲嚴醒來是在一天夜裡。


  陳又有準備,腦子壞掉了,即便是醒了,智商方面也不會跟過去一樣。


  只是,他沒想到,厲嚴傻了。


  是那種傻的讓人想打一頓的程度,講道理?沒用。


  用拳頭,還是沒用,給糖果?這個有用。


  管家見卧室的門打開,出來倆人,繞是向來淡定沉著的他都發出驚呼。


  「先生?」


  厲嚴一貫梳到腦後的頭髮散下來,有點凌||亂,那雙犀利的鳳眼被陰影遮住,給人很溫順的錯覺。


  所以管家就產生了錯覺,他問陳又,「這是怎麼回事?」


  陳又笑眯眯的,「管家,你連你家主子都不認識啦?」


  他捏捏男人的手,「這是管家。」


  厲嚴重複,「管家。」


  管家,「……」


  得到消息,胡為跟林傅行都快嚇破膽了,他們完全不能接受,無論是立嚴死了,還是厲嚴傻了。


  看著活生生的人在桌前坐著吃蘋果,林傅行吞口水,「老胡,你掐我一下。」


  胡為掐了,「到你了,用點力。」


  林傅行也掐他,倆人互掐,都疼,不是做夢,死了的人真活了,也真的不認識他們,變成了個傻子。


  他們就那麼站著,瞪著兩眼珠子,跟傻子沒多大區別。


  陳又指著地上的果核,「果核要扔進垃圾簍,聽話。」


  男人看他半響,低頭去撿果核,丟到垃圾簍里后,又去拿蘋果吃。


  陳又給攔下來了,「要洗手,蘋果也要洗,你跟我過來。」


  男人亦步亦趨的跟進衛生間。


  陳又教他洗手,洗蘋果,「你做一遍給我看看。」


  男人的動作笨拙,水濺的胸前都是,他彎嘴笑,好像喜歡玩水。


  「真棒。」


  陳又摸摸他的頭髮,「吃吧吃吧,想幾個蘋果就吃幾個蘋果,我養你撒。」


  衛生間外面,林傅行對胡為說,「我心跳加速,呼吸不順暢,不行了,你扶我出去。」


  胡為比他好不到哪兒去,倆人互相攙扶著挪步離開大廳,到花園的草地上冷靜去了。


  他們留下來,住了十來天,終於相信,並且接受現實。


  厲嚴的智商跟小孩子差不多,但是他比以前快樂太多了,臉上總能看到笑容。


  不過呢,人雖傻了,最親近的人還是沒變。


  誰離陳又近點,厲嚴就衝過去,把陳又搶在懷裡,還兇巴巴的瞪過去。


  陳又不高興,厲嚴就無措,那樣兒,就跟天要塌下來了似的。


  管家跟傭人們見著見著,慢慢就從驚悚變成習慣。


  房子里的保||鏢很多,儘管厲嚴出事的消息沒有泄露出去,但是得以防萬一。


  胡為跟林傅行一周准來三四次,看熱鬧的,因為厲嚴跟老丈人相處的很不好,他們消除工作上的疲勞,全指著這個了。


  陳衛東的心情真是沒法說,當初他隨口順了一句,只要厲嚴醒來,他就成全,兒子一天念叨十幾二十遍。


  鬼曉得是怎麼回事,厲嚴死都死了,竟然還能醒。


  兒子那麼高興,陳衛東也不能在兒子面前說什麼,就跟厲嚴嘔氣。


  厲嚴只在陳又面前服軟,換成誰,他都不管。


  廚房裡,陳又在燒菜呢,聽到外頭的動靜就立刻關火跑出來,問了事情經過。


  敢情是他老爸要看體育頻道,他男人要看少兒頻道,兩人起來了

  他男人喊他爸老頭,場面一度惡化。


  陳又瞪他男人,你咋個這麼不爭氣呢,大好的表現機會,就被你給玩砸了,「你叫誰老頭呢?叫爸!」


  厲嚴說,「爸。」


  陳又下意識應答,「哎。」


  他的臉一僵,沖男人吼,「我讓你叫我爸,不是我!」


  厲嚴眨眨眼睛,很無辜。


  哎喲卧槽,大白天的就勾||引我,等著,晚上讓你跪著搞我,陳又指指黑著臉的老爸,讓厲嚴喊。


  厲嚴這才懂,「爸。」


  陳衛東的臉色變了又變,沒立刻翻臉,半響從嘴裡蹦出來一句,「哼,我可受不起!」


  好嘛,爸,我知道你已經在嘗試著接受厲嚴啦,就是一時半會過不了這個彎,我懂的,陳又嘿嘿笑,「陳衛東同志,恭喜你哦,多了一個又高又帥的兒子。」


  陳衛東背著手,往外頭走去了。


  「爸,別出去溜太遠啊,一會兒就要吃晚飯啦!」


  陳又往沙發上一躺,高興的翹著腿,對著男人說,「好了撒,我爸沒有以前那麼反對了,以後我倆跟他提結婚的時候,沒準他會同意的。」


  他後半句是不假思索的就給說出來了,人嘛,心裡總惦記著那點事,就很容易掛在嘴邊,不受控制的往外跑。


  厲嚴卻聽見了,「結婚。」


  陳又的臉一紅,不好意思,「結什麼婚啊,我不想跟一個傻子結婚。」


  厲嚴蹲在陳又的面前,「不傻。」


  陳又瞅他一眼,「你還不傻,你已經傻的冒泡了好么?方圓一百里都找不出第二個比你更傻的了!」


  他在心裡唉聲嘆氣,記得在其中一個任務世界,這人做簡單那會兒,搞了一出摔山失憶,假裝不記得一些事,這回倒好,比失憶要嚴重多了,直接變成一個傻子,還不是假的,是真的。


  死過一回的人能呼吸,有心跳,睜開眼睛跟你說話,能擁抱你,親你,牽你的手,和你一起看日出,看夕陽,看花花草草,逗來福跟小金,已經是最大的幸運,知足吧你,陳又吐出一口氣,想開了。


  厲嚴抿著薄唇,委屈。


  「……」


  陳又哼哼,大爺的把腿架在男人的肩膀上,「算了算了,我看你這麼帥,叼的不同凡響,就勉為其難的跟你結婚吧,但是婚後你必須聽我的,因為我是你男人,曉得沒有?」


  厲嚴立刻開心的傻笑,「曉得,我是你男人。」


  「說嘛呢?」陳又一字一頓的強調,「你聽清楚了,我是你男人,不是你,是我。」


  厲嚴認真的說,「哦,我是你男人,不是你,是我。」


  陳又石化幾秒,腳在男人的肩膀上一踹,力道卻沒有大到沒邊,收著呢,「走開走開走開!」


  男人沒走,撈著陳又往他臉上塗口水,他無病吟,「你成了一個大傻,我都占不到你的便宜,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哦,混蛋,你咬我脖子幹什麼啊,疼死我了,快給我咬一口,不然我是不會原諒你的,卧槽你還咬,我不跟你結婚了,疼疼疼,我開玩笑的,我不跟你結婚,跟誰結婚嘛……」


  門外的拐角處,陳衛東將邁前的那一條腿退回來,轉身往花園走,兒子這命,跟厲嚴是連一塊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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