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上海風潮(一)
「你如果在那個時候出售了蠶絲,就是前功盡棄,所以我寧願讓你先痛苦些日子,嘗一嘗這短缺銀子的難處,這商人啊,我素來是沒有瞧不起的,這點我雖然從未明說,但是開洋務以來,都是鼓勵工商的,所以也並沒有瞧不起商人的意思,只是呢,如今許多人,不太爭氣,」慈禧太後站了起來,信步走到陽台處,遠眺了一番上海灘的繁榮樣子,微風吹過來,泛起了江水裡的水腥味,雖然有些難聞,卻是一種活力四射的味道,「你也差不多,胡雪岩,商人,當然要先賺錢,」她站在看了一會風景,轉過身來,「不賺錢自然是不妥的,可這花錢,就要剋制一些了,你如果能夠花錢克制一些,如今也不會到了這樣窘迫的地步,商人,」她說了今日讓在座的人都有些聽不懂的一句話,「肩膀上需要有社會責任擔著的。」
她沒有細說,只是點到為止,「不過你也算不錯,支持了這麼些日子,還沒倒閉。」
「小人多嘴問一句,如果西聖到上海的時候,小人的銀號已經倒閉,西聖會如何?」
「如果你的銀號倒了,你的聲譽沒了,那麼只能證明你這個東南蠶神虛有其表,不值得我看重你,」胡雪岩的心裡砰砰砰的劇烈跳了起來,「歷史大潮就像這黃浦江的江流,一直不停的朝著前方衝去,我們每一個人都像是弄潮兒,在水面上弄潮,如果被大浪吞沒,那麼這個人也就算不得什麼人傑,那麼,」慈禧太后淡然說道,「死了也死不足惜。」
「你如果在我來上海之前倒了,那麼我自然也就當你這個人不存在,盛宣懷也可以做蠶絲的事兒,我為何要找一個失敗者來做這個?蠶絲的倉庫都在官府手裡,你說說,到時候,你還能問盛宣懷拿蠶絲的收購銀子嗎?」
這是赤裸裸的現實,胡雪岩久經商場,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高位者如此直接紅果果的說利益的話兒,未免有些接受不了,「你的確是不錯,外有洋人狙擊,內有晉商官府拖後腿,還能做了這麼多的事兒,難得難得,這是要好好表揚的,你能忍得過這次風波,那就值得我來栽培你,左宗棠的面子還不夠那麼大,讓我親自來你的阜康銀號表示支援,胡雪岩你應該是最聰明的,猜猜看我要什麼。」
「西聖要蠶絲出口協會的主管之權,」胡雪岩沉聲說道,他很顯然明白了這個最後的結果必然是如此,不然慈禧太后根本不會看上這個銀號和自己,「和洋人們爭奪蠶絲定價權。」
「不錯,答對了,」慈禧太后滿意的點點頭,她坐在了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悠哉說道,「我親自來此處,就是認為蠶絲的這場戰爭,遠遠比越南的更重要,所以蠶絲的價格,不能讓法國人說了算。」
「那麼自然也不能小人說了算。」
「我說了算,和你說了算,並無什麼差別,你呆在上海這裡,格局還是太小了,我且問你,洋務辦了這麼多年,出口最好的東西,是什麼。」
「洋務多年,基本上洋人們的工藝咱們學了不少,輕工業這些東西,自用是夠了,要想出口,還不能夠,咱們的效率沒有洋人的工廠高,成本下不來,出口是不成的,但是咱們的這些拳頭優勢商品,在西洋還是足夠傲視群雄的,洋人們的紡織機引進來,咱們的絲綢織布提高了三倍有餘,花紋可以更繁複,色彩也更絢麗,不同於洋人們自己弄的大路貨,咱們的都是奢侈品,這絲綢是一等一的。」
「瓷器和茶葉自然不用多說,也是最好的,茶葉這麼多年,出口逐漸的減少,查其原因,印度那裡的紅茶質量和產量漸漸的上來了,英國人在印度種茶葉,幾乎就是零成本,咱們的茶葉又是最貴的,難免價格上落了下風。」
「小人在籌備的蠶絲生意,咱們中國是最大的蠶絲出口國。這些東西裡頭,瓷器和絲綢附加的價值最多,因為這些都是要人工仔細做出來的。」
胡雪岩的話提出了三個問題,一個是人工附加值不夠高的產品很難提高價格。另外一個新興市場對於中國原本優勢項目的出口衝擊影響是很大的,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由於效率和技術的原因,工業製成品想要出口,沒有價格優勢。
「是這個理兒,」慈禧太后很是滿意,能做成這麼大的聲音的人,絕非是等閑之輩,這樣一番話說下來,有幾個東西的要害確是抓住了,「出口多了,能多賺洋人們的錢,海關的稅也可以多收一些,你的蠶絲協會,是一件好事兒,蠶絲、茶葉、絲綢、瓷器這些東西,只要是咱們賺大錢的東西,價格一定要放在自己的手裡,決不可給洋人們拿走,所以你的事兒我一知道,我就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祝你一臂之力,這一千萬兩銀元可是我從戶部挪用出來的,」慈禧太后笑道,「幸好閻敬銘不會來查我的帳。」
胡雪岩感激涕零之餘,也知道自己必然要付出大價錢,他不免有些心酸,雖然慈禧太後來幫自己,但是日後的這個蠶絲定價權,只怕是沒有自己置喙的餘地了,「這個銀子是借給你的,你放心,」慈禧太后似乎又看出了胡雪岩的顧慮,話語直指胡雪岩內心,「蠶絲的事兒,現在還是你說了算,只是我這個銀子不能白給,總是要收利息的。」
「請太後放心,太後援手,小人絕不是不知道知恩圖報。」
「如此就是最好,我給你一年的時間,」慈禧太後點點頭說道,「安排好阜康銀號所有的事務,然後入京當差吧。」
「這?」胡雪岩有些疑惑,「小人不明白。」
「你胡雪岩號稱是紅頂商人,想不想把這個商人去掉,」慈禧太后又喝了一口茶,「當一個名正言順的紅頂子堂官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