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新人舊人(一)
安德海準備攤開手裡的聖旨,環視一周,卻突然把動作停了下來,「恩?」他微微皺眉,對著兩邊毫無接旨意識的圍觀群眾十分不悅,「護軍,」他輕描淡寫的發號施令,「叫所有人都跪下。」
衙役和官兵轟然應諾,拿出了鞭子,喝令讓所有人跪下,許多老實本分的人就已經跪下,有些刺頭被鞭子打的鬼哭神嚎,也不得不跪下,見到所有人都拜服於地,安德海嘴角這才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慢慢卷開黃布,說了幾個字,幾句話而已,簡簡單單,卻讓胡雪岩頓時跳了起來。
「戶部、內務府借出銀元一千萬兩,以供阜康銀號周轉。」
「上海省三千萬國債,由阜康銀號代為發行。」
胡雪岩原本冰冷僵死的心,被突然襲來的一種暖流慢慢的復甦了過來,他一時間抬起頭來,身邊所有的一切聲音和燈光都已經消失,他的眼神開始恍惚,全世界似乎就已經留下了安德海手裡的那道明黃色的綉著金龍祥雲的布軸一道身影。
他的神智慢慢的清醒了過來,身邊的管事用力的推攘著他,「東翁,東翁!咱們銀號有救了!」
胡雪岩慢慢的回過神,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敢問公公,這一千萬兩銀元在什麼地方?」
「輪船已經抵達吳淞口碼頭,馬上就可以到外灘這裡的碼頭,」安德海話音剛落,外頭就響起了一聲震耳欲聾的汽笛聲,「哦,」安德海笑道,「已經到了,」他見到胡雪岩還是痴獃的狀態,不免微微皺眉,凌然說道,「胡雪岩,你還愣著做什麼,怎麼不準備接旨嗎?」
胡雪岩不敢置信的磕了頭,接過聖旨,顫顫巍巍的打開一看,不敢置信的大叫一聲,隨即掙扎站起來飛奔出去,安德海背手傲然挺立,「這樣難以自持的,也是東南蠶神?」他不免調笑一句,吩咐阜康銀號的管事,「把你們家東翁拉進來,別叫人看了笑話。」
管事們一窩蜂的跑了出去,安德海彈了彈袖子,眯著眼環視四周,把眾人的神色一一盡收眼底,嘿嘿冷笑,「在座的各位,都聽清楚了旨意沒有,即日起,這阜康銀號就歸著慈禧太后西聖爺管了,且多廢話一句,在大清的地面上,沒有人能夠在西聖爺的眼皮底下耍什麼花招,誰想要違逆老佛爺的旨意,那就先掂量掂量,他的分量夠不夠上檯面!」他一揮衣袖,「都給咱家滾出去,要拿銀子提款子,不急在這一刻!」
人群慢慢的退了出去,大廳內空蕩蕩的,原本應該蕭索的氣氛變得有了些喜悅的成分,胡雪岩又飛奔了進來,淚流滿面的朝著安德海砰砰砰磕了好幾個頭,「小人感激西聖天恩,無以為報,只能是先磕頭,請公公代為轉達小人的謝意!」
「這個銀子算是借給你的,不用利息,」安德海早就找了一隻官帽椅坐了下來,「西聖還有旨意,這一千萬兩銀元是從越南債券裡面拿出來的,借給你只是一時之需,只是戶部閻敬銘尚書也同意了,不然這個銀子還拿不出來。急切之間沒有拿的這麼多,船上也只有不到一百萬兩的銀元,遠遠不足一千萬兩。」
「只要是西聖這個旨意一下,無論多少銀子,阜康銀號必然可以渡過難關,逃過此劫。」胡雪岩十分明白,要對付自己的人物,除了法國人之外,別的人都不得不在慈禧太后明確表態的情況放棄對自己的絞殺,「兩江浙閩上海的官府、各大商行不再擠兌,應付尋常儲戶,小人的銀號絕無問題,」堂堂的東南蠶神這個時候不免也哽咽了起來,「若如西聖援手,只怕是小人這時候已經萬劫不復,」他抹了抹眼淚,又要磕頭起來。
「好了別磕頭了,你這裡地面是上好的漢白玉,若是磕壞了自己個,就不好了,」安德海懶洋洋的說道,「要給西聖磕頭,自己磕去,不用我代為轉達。」胡雪岩抬起頭來,看著安德海笑眯眯的說道,「胡雪岩,你這位蠶神,只怕接下去要變成我大清的蠶神了,也不知道你祖上到底是燒了幾輩子的高香,收拾一下,預備著接駕吧,西聖爺過一會就要來幸阜康銀號了。」
「什麼?」
吳淞口碼頭,慈禧太后和李鴻章的話還在繼續,慈禧太后直言,她更看重的是左宗棠,「你老師曾文正公,治學理政管軍,樣樣都是好手,為人處世也堪稱完美,但是他有一點,卻我是最不取的,那就是太愛惜自己的羽翼了。」
「為人者追逐名利,分屬尋常之事,曾文正公,凡事做的太好了,不得人,這點對於同僚來說極好,對於我來說,那就不太好了。」
李鴻章的額頭露出了幾點汗珠,「我並不是在說什麼帝王心術,只是實事求是,一個人太過於追求自己的身前身後名兒,那麼他當差就會束手束腳,不能夠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想著厚待鄉親的名兒,縱容了搶劫金陵,想著忠臣的名兒,又想解散湘軍,想著賢良的名兒,入職軍機,卻甚少創新做事,幾乎毫無建樹。我當然不能苛責一位功臣,但是你應該也明白,我也不瞞你,我讓他來軍機處,就是來分恭親王的權,可惜,他懂我的心思,卻不願意去做,這說到底,還是因為太顧及這名聲了。」
慈禧太后娓娓道來,指點世間人傑,說的顯然都是真心話,「左宗棠卻是不同,他明白我的意思,在軍機處敢作敢為,當差做事,也不會顧及任何自身子孫後代的心思,至於什麼置辦家業,也不屑去做。他要的也是名,但是他要的是流芳百世,執掌中樞權柄,立萬事之功的名聲,所以我才這麼看重他,雖然年紀大了,但是我還給了他全部的權柄和所有的資源,為了就是讓他在最後的歲月里成就他一直想要成就的名聲!」
「而你李少荃嘛,」慈禧太后慢悠悠的說道,「別的都很好,就是這私心,實在是太重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