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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勤政親賢(八)

  「想必是今年生意難做吧,」皇后笑道,把賬本拿了起來,遞給珣嬪,珣嬪拿了下去,「這生意那裡能年年賺錢的呢。」


  「罷了,」皇帝動了動脖子,站了起來,「這次先饒了他,臘月的時候再瞧,若是再如此懶怠,那朕可是沒輕饒的。」皇帝起身,珣嬪跪下給皇帝穿了靴子,皇帝笑道:「這事兒叫奴才做就成了,怎麼勞煩你,」珣嬪微微一笑,「伺候皇上是臣妾的本分。」


  皇帝點點頭,對著皇后說道,「朕先去勤政殿,今日有要事商議。」


  「是,恭送皇上。」


  皇帝起駕,出了九州清晏,先去長春仙館候著慈禧太后的駕,到了長春仙館,皇帝原本鬆弛的樣子消失不見,肅穆的走進了含碧堂,慈禧太后已經穿戴整齊,夏日的服制雖然頗為清涼,可**、吉服、朝服這麼傳下來,也是厚厚幾層,皇太后額邊已經微微沁汗了,見到皇帝進來,就說道:「皇帝那裡過來?」


  「在皇后那裡過來,」皇帝淡然說道,「今日是軍機處、內閣、親貴、諸部院大臣一同議事,所以兒臣來請皇額娘的駕,一同前往勤政殿。」


  「恩,」慈禧太后對著皇帝的淡然態度毫不以為然,點點頭,「那就同去吧。」


  帝后一同到了勤政殿,今日不是軍機處奏對,東暖閣裡頭擺不開,帝國的頂尖人物都已經在此地,包括一些御前大臣,領侍衛大臣,就連已經定下行程返鄉的賈幀這一日也在,林林總總大約總在七八十餘人之數,所以這一日,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御勤政殿正殿。


  皇帝坐下,頭頂的勤政親賢牌匾高懸,身後原來的山海金龍五幅金絲楠木屏風被撤去,換了一隻黃紗九折黃花梨木屏風。帝后落座,諸臣山呼萬歲,勤政殿本就空曠,今日來朝見的大臣又極多。山呼之聲震耳欲聾,十分壯觀,太監又命起,禮儀這才結束。


  太后率先開口,「天津的事兒。怎麼樣了?這麼些日子過去了,怎麼還沒處置的好?是不是曾國藩不中用?還是你們這些朝中的大臣,巴望著這事兒處置不好啊?」


  恭親王連忙說不敢,「臣等已經盡心竭力,要處置好此事,切不可再擅動刀兵,破壞如今中興的局面,臣已經委派了翰林院等人和總理衙門章京一同前往天津,協助曾國藩簽訂條約,和洋人談判。並安撫天津士子居民。」


  「哦?想不到,翰林院倒是使喚的動?」太后閑閑說道,皇帝也十分驚訝,不用人說,這自己的師傅李鴻藻和六叔,是不對路的。「李師傅,」太后問李鴻藻,「你不是最看不慣洋人的事兒嗎?」


  李鴻藻腮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啟稟太后,臣雖然極為看不到這洋人之事。只是洋人壓境,必須同心同德,一致對外,才能保我大清江山安然無恙。窮則變,君子受持如一,初心不改,處事可順勢而為。」


  「很好!」太后贊道,「這句同心同德,一致對外。我聽得最是舒坦!」


  恭親王上前一步,「今日天津已經有喜訊傳來,啟奏皇上,太后,曾國藩已經和洋人簽訂了新的條約,其中有通商十五條,傳教八條,都是將昔日中法北京新約之中說的不甚明白的傳教通商一事,逐條逐款細細敲定下來,日後只要法人按照此條例進行傳教,通商,必然是無憂的。」


  「還有增派留洋兒童、技術工人前往法國學習之事,購買法國鋼鐵鑄造設備等,並將溫州、雞籠、廈門三地作為法國人專屬進出口港口,享受關稅減免之待遇。」


  「聘請洋人為新軍教習,增多法國軍艦購買數額,購買法國造船廠技術並設施……」


  「有沒有賠款啊?」太后閑閑的問道。


  「回太后的話,沒有賠款,」恭親王氣定神閑,「秉持太后的聖意,於外國簽約,不可割地賠款,」恭親王顯然把這些花錢買東西,算不得是賠款,只不過是價格稍微比市場價高了一些,買的也都是法國人快要淘汰的設備,不過這些東西拿到國內來,還是很頂用,所以,恭親王不說,太后自然也明白。


  「只不過,」恭親王苦笑,「法國商人一家三口死亡之案,法國大使強烈堅持要求中國派特使前往法國本土賠禮道歉,郭嵩燾大使不能替代。」


  殿內響起了嗡嗡之聲,不少人在交頭接耳,「怎可如此,侮辱國體!貽笑大方!」


  「是啊,可笑!」


  「恭親王這事兒如何能答應?簽了這樣的協議出來,這個曾國藩是要晚節不保了!」


  「咱們就瞧著好了,李保定,沒那麼容易就饒了這事兒!」


  董元醇是大殿御史,連忙低聲喝道讓大家安靜,不可御前失儀。


  這些人,嘿嘿,別的事兒,一概不在乎,這個賠禮道歉的事兒,卻是如此大驚小怪。


  太后假裝極為吃驚,尖利的聲音在帘子后響了起來,「天朝上國,如何能遠赴西洋為一商人之死而賠禮道歉,此事斷斷不可行!」


  「正是,」董元醇說道,「啟稟太后,若是真如此,泱泱天朝的氣派放那裡?不說法蘭西人,就其他的國家之人也會瞧不起咱們大清,為一小卒而失了天朝氣節,實為不智也!寧可和洋人拚死,也不可失了尊卑倫常!」


  「這……」恭親王這時候那裡還能不知慈禧太后想要做什麼,連忙又說道,「啟稟太后,這事兒,已經查明,是馮二等人雇了人偷偷殺了法國商人一家,又煽動土人情緒,這才把天津之事攪得不可收拾,這事兒原本也是咱們理虧,如今曾國藩交涉得道,已經到了不需賠款的這步,臣以為,還是答應了此事為好。」


  寶鋆等人也連連贊同,一干御史清流等臉上露出怒色,卻也插不上話,只有董元醇在上躥下跳。說什麼也不可同意了這條款。「本朝還未曾有派使節去道歉的,諸君看來是要敢為天下先啊!」董元醇諷刺道。


  一時間有幾個人也大聲附和,殿內弄的亂糟糟的,恭親王見局勢有些控制不住了。轉過頭,看了一眼李鴻藻,「李師傅,你快說句話,」恭親王有些急了。脫口而出,「為了皇上親政的大局,大局為重!」


  李鴻藻無聲嘆了一口氣,「罷了,」李鴻藻抬起頭,神色堅定,「太后,聖人云,有則改之,天津之事。雖有洋人跋扈為患地方之故,但馮二等人蓄意作亂,行殘殺洋商之事,乃是極為清楚的事,容不得抵賴,君子之道在於明德自察,既然是做錯了,」李鴻藻閉上了眼,無奈的說道,「道歉也是尋常之事。」


  一干人等看的目瞪口呆。怎麼會如此?最是方正最顧及體統的帝師,居然說出了對洋人低頭認錯的話。


  徐桐是協辦大學士,也是在場的,徐桐也磕了個頭。「臣附議。」


  一時間,恭親王的人也連連磕頭,「臣等附議!」


  太后見到如此,反倒是笑了,「大家都是這個意思?」


  董元醇悄悄俯下了身,不再說話。恭親王應道:「大家都是這個意思,請太後用印准了此條約。」


  「罷了,」太后的話里透著一股解脫的味道,「軍機處用印,明發天下,定下了就不要再拖了,速速了解此事。」


  「太后聖明!」


  太后好像恢復了信步閑庭從容不迫的樣子,「既然今個是大叫起,又處置好了和法國人的事兒,大傢伙都在,有件事兒,我倒是要在這裡一併說了就是。」


  群雄雌伏,「請太后訓示!」


  「今年已經是同治九年,皇帝十八歲,也大婚了,古人說話,成家立業,這成了家,自然就該立業,我從先帝那裡接過了這千斤的擔子,這麼幾年下來,自詡沒有大過,不過也沒什麼大功,只是辦了洋務,建了海軍,算起來,有幾件實事干過而已,」皇帝的心砰砰砰跳了起來,不僅僅是皇帝,殿內的許多人的心都砰砰砰跳了起來。


  「宣宗皇帝以來,洋人之患漸起,先帝在時候,還加上了這鬧長毛太平軍,從廣西起事,一路殺到了天津,還分兵北伐到了直隸,太平軍佔據了江南,捻賊又在中原作亂,好不容易抵擋住了,這英法兩國又進犯中國,先帝不得已去秋狩木蘭,留下我,還有議政王,一同抵抗來犯之敵,所幸將士用命,百姓支持,群臣用力,祖宗保佑,這才勝了一局,為同治朝這十多年無外敵的太平局面打下了基礎。」


  「顧命大臣悖逆主上,我不得已,用先帝欽賜的同道堂之章發落了他們,這江南的發逆剛剛平定,捻軍剿滅了,想不到新疆又亂了起來,」太后說到這裡,都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多來,實在是太他么的不容易了。


  「阿古柏那麼不可一世,如今也壓下去了,辦洋務、建水師,建新軍,增建官職,改革科舉,這麼多年,辦了這麼多事,本宮捫心自問,先帝交給我的差事,」太后的聲音高亢了起來,「沒有辦砸!」


  恭親王神色複雜,只聽著慈禧皇太後繼續說道,「皇帝已經長大成人,讀書理政亦頗有成就,今日本宮在這裡昭告天下,即日起,撤簾歸政!九月初十,重陽節后,皇帝行親政大典!」


  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候,李鴻藻身子劇烈的震動,殿內也一片嘩然,沒想到之前還不肯放權的皇太后居然如此乾脆利落!乾脆利落的歸政皇帝!


  有眼捷手快的大臣已經伏在地上山呼,「太后聖德!」


  「太后聖德!」


  梁如意一擺手,兩個太監上來,就把皇帝身後的黃紗九折黃花梨木屏風搬了下去,皇帝刷的站了起來,單膝跪地,「皇額娘,兒子還需多歷練,請皇額娘繼續垂簾!」皇帝這話說的哽咽了。


  穿著朝服寶冠的太后坐在寶座上,眾臣不敢多看,只有恭親王抬頭窺了一眼太后,只見太后臉上帶著笑意,卻又十分威嚴,似乎是蓮台上的菩薩,雍容華貴憐憫世人。太后秋水般的眼睛看到了恭親王,微微一笑,緩緩站了起來,「我意已決,再無更改,議政王,軍機處將本宮這個意思明發天下,從今之後我再不過問前朝之事,一切軍國大政交給皇帝自己處置,你們跪安吧!」


  群臣山呼萬歲魚貫退出,神色有些激動,有些落寞,有的震驚無比,有的卻是興緻勃勃,文祥看著恭親王,恭親王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情,只是覺得似乎輕鬆了不少,「去軍機處,擬旨吧。」恭親王轉過頭,看著沐浴在夕陽下的勤政殿,心裡若有所思。


  這是不是,開始了一個新的時代?

  「皇帝快起來吧,」慈禧太后拉起了皇帝,看著眼角有淚的皇帝,「剛才皇額娘處置天津教案的法子,你學會了嗎?」


  「學會了,皇額娘,兒臣不孝,還懷疑皇額娘。」同治皇帝哽咽的說道。


  「學會了就好,」太后按了按皇帝的肩膀,手裡的溫度透過朝服,讓皇帝能清晰的感覺到,「接下來就看你的了,你是皇帝,只要記得,什麼事兒,都不用怕!」


  同治九年七月二十八,太后御勤政殿圓明園,議定天津教案條約,並突然宣布撤簾歸政,群臣大嘩,帝苦勸,太后不停,將帘子撤下,退居深宮,不再過問政事。皇帝於同治九年九月初十行親政大典,咸豐十二年至同治九年乃是慈禧太后垂簾聽政時期,後世歷史學家對這十年評價極高,認為,近代以降,落後於西方的局面,能夠慢慢的拉回來,發軔於這段時間,且一致認為,這段時間君臣頗能同心同德,排除小分歧小矛盾,一致為了國家的強盛而努力,是政治最開明而且政治鬥爭最少的時期。


  第四卷《晨鐘暮鼓》完,敬請期待下一卷《紫禁春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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