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黃昏驚變(完)
「好,赤膽忠心保皇朝!」睿王用念戲詞的聲音說了這一句,轉臉對醇王又說:「七叔,你請吧!我坐守『老營』,靜聽『捷報』。」
「我這就去!」醇王這時候自覺意志凌雲,響亮地答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吩咐海達:「你帶路!咱們去拿奸臣。」
雖未說出「肅順」二字,但是早見端倪,可海達此時仍不免有晴天霹靂之感,不論如何,自己算是在肅順手下當差,帶著外人去捉拿本衙門的堂官,說出去總不是什麼顏面光彩的事,因此,他口中很快地答應,心裡卻在大轉念頭,思索脫身之計。
這時蒙古馬隊已開始在街上巡邏,吳家大宅的侍衛們又見醇王親臨,而且帶著粘竿處的人,都不免詫異,但有他們「頭兒」陪著在一起,自然不會想到是來捉拿肅順。這種疑惑的神色,啟示了海達,未進院子以前,他悄悄把醇王拉到一邊,低聲說道:「七王爺,回頭到了花廳,你老帶著人進去,我替你在花廳門口把守。為的是肅中堂嗓門兒大,萬一嚷了起來,外面一定會有人進來,我就可以替七王爺擋了回去。」
醇王同意了他的辦法,可是另外派了兩個人跟他在一起「把守」,其實是監視海達,怕他到外面召集部下來救肅順。
這時在花廳守衛的兩名侍衛,聞聲出來探視,見是醇王,急忙請安,但眼睛卻望著海達,想得到一個解釋,究竟是怎麼回事?
為了表示是在被挾制之中,海達當然不會開口,而且也用不著他開口,因為醇王已直接在下命令了。
「把肅中堂叫醒了,請他出來,說有要緊事。」
「是!」兩個侍衛答應著轉身要走。
「慢著!」醇王說了這一聲,回頭努一努嘴。
於是粘竿處的四個年輕小夥子。就象突出掩捕什麼活潑的小動物似地,以極快的步伐撲到那兩個侍衛身邊,還未容他們看清楚時,腰上的佩刀已被繳了去。
「這算什麼?」其中的一個。大為不悅,似埋怨似質問地說。
「沒有什麼,」醇王撫慰他說,「把你們的刀,暫借一用。一會兒還給你們。去吧,照我的話,好好兒辦,包你不吃虧。」
那兩名侍衛這時才醒悟過來,心裡在說:肅中堂要倒大霉了!光棍不吃眼前虧,乖乖兒聽話吧!於是諾諾連聲地轉身而去。
那座花廳是一明兩暗三間屋子,他們走到東屋窗下,敲著窗子喊道:「中堂,中堂!」
一連叫了三、四聲,才聽得裡面發出嬌滴滴的詢問聲:「誰呀?」
「坐更的侍衛。」
「幹嗎?」
「請中堂說話。」
這時肅順也醒了。大聲問道:「什麼事?」
「有要緊事,請中堂起床,我們好當面回。」
「什麼要緊事?你就在那兒說好了。」
兩名侍衛詞窮了,回頭望著醇王求援。
肅順聽聽沒有聲音,在裡面大發脾氣:「混帳東西,你們在搗什麼鬼?有話快說,沒有話給我滾!」
這一下,侍衛只好直說了:「七王爺在這兒。就在這兒窗子外面。」
「咦!」是很輕的驚異聲,息了一會,肅順才說:「你們請問七王爺。是什麼事兒?」
到這時候醇王不能不說話了,醇郡王:「肅順,你快起來,有旨意。」
「有旨意?」肅順的聲音中。有無限的困惑,「老七,你是來傳旨?」
「對了。」
「奇怪呀!」肅順自語似地說,「有旨意給我,怎麼讓你來傳呢?」
他是自索其解的一句話,在醇王聽來。就覺得大有藐視之意了,日積月累,多少年來受的氣,此時一齊爆發,厲聲喝道:「明告你吧!奉皇太后旨來拿你。快給我滾出來!」
一句話未完,只聽得陡然嬌啼,而且不止一個人的聲音,然後聽得肅順罵他的兩個寵妾:「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憑他們一群窩囊廢,還敢把我怎麼樣?」
「什麼皇太后!」肅順大喝,「不是老子給她臉面,她還能當上太后!」
肅順的原話指的是鈕祜祿氏,而醇王理解成了葉赫那拉氏,這一下真把醇王氣壞了!真想一腳踢開了門,把肅順從床上抓起來,但顧慮到有兩個年輕婦人在裡面,儀制所系,不甚雅觀,所以只連連冷笑,把胸中一團火氣,硬壓了下去。
在近乎尷尬的等待之中,聽得屋中有嚶嚶啜泣聲,悄悄叮嚀聲,以及窸窸窣窣,似乎是穿衣著靴聲,然後這些聲音慢慢地減少,這應該開門出來了,但是沒有。
疑惑不定地等了好半天,醇王猛然醒悟,指著那裡的一個侍衛,大聲問道:「裡面有後門沒有?」
「有個小小的角門,不知通到那兒?從來沒有進去過,不敢說。」
壞了!醇王心想,肅順一定已從角門巡走,當然逃不掉的,但多少得費手腳。這一來,差使就辦得不夠漂亮了。
正想下令破門而入時,「呀」地一聲,花廳門開,滿臉怒容的肅順,在燈籠照耀之下,昂然走了出來。
不容醇王開口,他先戟指問道:「老七,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
醇王把諭旨一揚:「上諭!你跪下聽吧!」
「慢著!你先說說,誰承的旨?」
「恭親王、大學士桂良、周祖培、賈幀、軍機大臣文祥。」
「哼,這是什麼上諭?」肅順說得又響、又快又清楚,「這五個人憑什麼承旨?旨從何出?你們心眼兒里還有祖宗家法、大行皇帝的遺命嗎?大行皇帝,屍骨未寒,你們就敢當著梓宮在此,矯詔竊政,不怕遭天譴嗎?」
「哈哈哈,肅順,」醇王不懷好意的笑了,武雲迪見肅順已經走了出來,這趟差事已經差不多圓滿,看到醇王發笑,連忙湊趣,「七王爺為何發笑?」
「我笑肅順這廝死到臨頭都還不知道鬼頭刀哪裡來的,肅順我實話告訴你,單單六哥必然拿不下你,可我手裡的詔不是矯詔!」肅順的臉色依然鐵青,「這是皇太後下的詔書!儲秀宮的那位!」
肅順臉上終於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什麼?她沒死?」
「自然沒死!你這等狼子野心,居然敢謀害太后,幸好太后得列祖列宗保佑,安然無恙,詐死來拿你這個奸臣!皇太后的同道堂印璽就在此處,等會給你看,叫你死的瞑目,左右,給我拿下!」
粘竿處的侍衛早就躍躍欲試了,一聽令下,走上來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肅順按著跪倒,肅順身壯力大,加以出死命掙扎,一時間還不能把他弄服帖,但這也不過他自討苦吃而已!那些調鷹弄狗慣了的上三旗絝褲子弟,有的是花招,一個施展擒拿術把他的右手反扭,一個往膝彎里一磕,肅順立刻矮了半截,然後另一個把他的脖子一捏,辮子一拉,頭便仰了起來,視線正好對著醇王,在高舉的燈籠之下,只見他疼得齜牙咧嘴,額上的汗有黃豆那麼大。
於是醇王高捧拿問肅順押解來京的上諭,一共七八句話暢快地說完諭旨,他又下令把還在震驚狀態之中的肅順押了出去,同時派四個侍衛,進花廳東屋把肅順的兩個寵妾也哭哭啼啼地抓了來,一起送到睿親王那裡。
那兩個寵妾哭哭啼啼地走了出去,武雲迪啐了一口,「這狗賊,在大行皇帝梓宮處還帶著姬妾,實在是該死!」
醇王看著大仇已報,心情分外愉快,拍了武雲迪的肩膀,「這人逃不 了,就看著敢行刺太后,就夠他剮刑了,你速速回去,告訴太后和六王爺,這事兒,辦妥了!」
咸豐十一年九月三十日,皇太後葉赫那拉氏死而復生,出現在養心殿,哭訴肅順等人罪狀,群臣奏請將肅順等人議罪,皇太後下旨將肅順載垣端華三人擒拿,其餘五人退出軍機,是為「祺祥政變」,或叫「北京政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