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圖窮匕見(下)
鈕祜祿氏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似乎整個人都變成了石像,只見她難過地轉了下脖子,似乎還能發出咔咔咔的聲音,雙手毫無知覺地搭在小皇帝身上,小皇帝抬頭瞧了瞧鈕祜祿氏,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他發覺鈕祜祿氏身上悄然變冷。
穆蔭深吸一口氣,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史無前例的場景,一群人毫無聲息,只是漠然相對,但是在穆蔭的心中,卻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原來,原來如此!肅順這人實在是太膽大了!」
居然做出這樣逼宮的事兒來!
「肅順,」景壽又驚又怒,連忙直起身子低聲警告著肅順,景壽性子雖然安靜膽怯,但也總是天家親眷,肅順居然不和自己幾個商量就做出這樣的事兒來,他到底還想不想有始有終,讓日後必然會親政的皇帝善待自己,已經善待這八個顧命大臣?
皇帝生母死的不明不白,朝野紛紛議論是肅順下的黑手,不過這種事情成王敗寇,死就死了,大家除了私下議論之外,無人敢拿著這個由頭來質疑肅順,只能是私下議論,可如今倒是好了!當著皇帝的面來索要大行皇帝遺留下來的印璽!
肅順似乎沒有聽到景壽的叫喊聲,只是直直盯著太后鈕祜祿氏,「太后,請將御賞之章交出吧。」
太后鈕祜祿氏深吸一口氣,終於似乎有了話語,語氣和緩,卻有著不可置疑的意志,「你這話是何意?御賞之章乃是大行皇帝交給本宮的。」
「並不是大行皇帝賜給您的,」肅順悠悠開口,「那是大行皇帝托您交給皇上的。」
鈕祜祿氏一時語塞,臉漲得通紅,肅順繼續乘勝追擊,目光炯炯,直視御座之上的母子。雖然跪在地上卻絲毫沒有卑微的架勢,矯若青松,「大行皇帝任了我們八個參贊政務,總攬全局。奴才幾個自然要鞠躬盡瘁嘔心瀝血死而後已,才能報答大行皇帝和皇上聖恩的萬分之一,」殿內幾個人或是無奈,或是被迫,或是繪聲繪色的聽著肅順在說話。「既然有了託孤的權柄,奴才自然要做到最好,這才對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肅順的眼睛瞪大了,「如今皇太后將大行皇帝賜給皇上的御賞之章私自把持著,太后乃是六宮的表率,豈不知後宮不得干政的道理嗎!」
「且皇考特派怡親王載垣等贊襄政務,一切事件,應行降旨者,經該王大臣等繕擬進呈后,必經朕鈐用圖章始行頒發。系屬中外咸知。其臣工章奏應行批答者,亦必擬進呈覽,再行發還。該御史奏請皇太后暫時權理朝政,殊屬非是!這是皇上前個時候下詔痛斥董元醇的摺子,旨意都由王大臣擬制,再由顧命大臣代皇上用印頒發,這裡頭可是沒有太后什麼事兒,御賞之章放在太後身上原本就是多餘的!」
肅順說話聲越來越大,震得皇帝的耳朵嗡嗡作響,皇帝害怕地縮進了鈕祜祿氏的懷裡。鈕祜祿氏臉色暗淡,求助的看著顧命大臣們,端華載垣洋洋得意,匡源穆蔭黯然失色。景壽敢怒不敢言,杜翰焦祐瀛面容沉寂,一副宰輔的氣度,只是不看鈕祜祿氏,鈕祜祿氏緊了緊袖子里的紅木盒子,慘淡一笑。雖然害怕極了,但是還是用力地盯著肅順,「肅順,你難道想做逼宮奪璽的王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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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親王笑盈盈地親手扶起正欲行禮的陳孚恩,「好了,大司馬,向來多見,何須多禮,」看到陳孚恩眉毛顏色之間有著探求的意味,恭親王心中一動,臉上卻是毫不動色,伸手邀請著陳孚恩進了花廳,「前些日子得了王羲之的一副真跡,琢如提起鶴翁你是江西文壇翹楚,特意請您來一閱,瞧瞧這是不是真傢伙。」
「微臣還要去圓明園巡視檢閱關防,怕是不得空,還請王爺恕罪,等到微臣檢閱回來,再來受教不遲。」陳孚恩推脫著不肯進花廳,這恭老六在搞什麼,想著就這樣拖延掩蓋些什麼?想得真美,老夫又不是三歲的娃娃!
「哈哈,鶴翁,」恭親王絲毫不為陳孚恩的態度而焦躁,此時的他勝券在握,所以更是分外雍容,對著這些小毛病不放在心上,恭親王拿著手指點點陳孚恩,「你還想著去園子里啊,我也告訴你一句,去園子里和我這裡是一模一樣的,你且瞧了我這個東西,你再去圓明園,我絕無二話,耽擱不了你幾分鐘!」恭親王伸手做請狀,陳孚恩無法,只好進花廳,心裡還在恨恨想道,「想必你也不敢軟禁我做叛亂之事,罷罷罷,進去不計看上幾眼,再出門便是。」
陳孚恩進了花廳,花廳空無一人,恭親王拿起桌案上的一個冊子,遞給陳孚恩,陳孚恩狐疑地結接過,打開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顫抖地翻著那個冊子,一番驚呆至極的樣子。朱學勤和曹毓瑛相視而笑。
兩人都想起陳孚恩他當軍機章京的時候,救穆彰阿的故事。這是二十年前的話,陝西蒲城的王鼎,與穆彰阿同為大學士直軍機,痛恨穆彰阿妨賢誤國,斥為秦檜、嚴嵩,宣宗是個庸主,最不善識人,王鼎苦諫不聽,繼以尸諫,一索子上吊死了,衣帶里留下一道遺疏,痛劾穆彰阿而力薦林則徐。
王、穆不睦,是陳孚恩所一直在注意的,這一天王鼎未曾上朝,又無通知,心知必有蹊蹺。開是匆匆趕去探望,一進門就聽見王家上下哭成一片,陳孚恩問知其事,直入王鼎卧室,不由分說,叫王家的僕人把老相爺的遺體解下放平,一摸身上,找出那通遺疏,暗叫一聲:「好險!」如果晚來一步,遺疏一上,穆彰阿要大倒其霉。
因此,陳孚恩便把王鼎的兒子,翰林院編修王抗拉到一邊,悄悄為他分析利害:第一,大臣自盡,有傷國體,不但沒有恤典。說不定還有追奪原官等等嚴厲的處分;第二,皇帝正惱王鼎過於耿直,遺疏言詞激動,皇帝一定聽不進去;第三。如果能扳得倒穆彰阿,倒也罷了,就怕扳不倒,兩家結下深仇,王抗不過一個翰林。如何斗得過穆彰阿?
一聽這話不錯,王抗慌了手腳,自然要向他求教,陳孚恩乘勢勸他,奏報王鼎暴疾而亡,同時替他改了王鼎的遺疏。當然也答應為他從中斡旋,使王鼎能得優恤,王抗丁憂起複后,可以陞官。
虎父犬子的王抗,居然聽信了陳孚恩的話。穆彰阿得以安然無事,感激之餘,大力提拔陳孚恩,不數年當到山東巡撫,還蒙宣宗御筆題賜「清正良臣」的匾額。而王抗因為不能成父之志,他的陝甘同鄉,他父親的門生故吏,統通都看不起他,以致鬱鬱而終。
這樣的人從來就不是忠心不二的人!
「如何?大司馬,瞧好了真跡。也該評點評點了,是不是王右軍的真跡啊?」恭親王恬然自得,喝了口龍井茶,悠哉開口。
陳孚恩的臉色一下子白一下子紅變了許久。再三看了看那後頭的藍色大印,狠下了決心,視如珍寶地將那冊子捧在手心裡,朝著恭親王用力點頭,「自然是真跡無異,王爺好大的手筆。好大的運氣,居然有這樣的天人之書在手裡!」
恭親王微笑點頭,陳孚恩放下車子連忙拱手,「微臣不才,想獻醜一番,想著在這後頭聯名附議,正本清源!」
「唔,正本清源,這字用的好,不愧是江南的大儒,」恭親王撫掌激賞不已,「鶴翁請自便。」
陳孚恩不再遲疑,連忙提筆在後頭附上自己的名字,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對著恭親王又提議,「微臣這就回兵部,把兵部的大印交出,這九城兵事,就供王爺驅使了!」
「不用了,你是兵部尚書,本王又不是,」恭親王搖手拒絕,「對著這幾個人,還需要關閉九門,全城戒嚴不成?我要的就是你準備好,這四九城不能亂,從今個起,沒有同道堂的印,誰的詔書上諭聖旨都不管用,大司馬,」恭親王的聲音變冷,幽幽說道,「簽了這個字,咱們就可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主子也許諾,既往不咎,風光宜放長遠看,如何?若是再左右為難,那可實在是要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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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孚恩一回到自己的宅子,就連忙讓自己的西席起來,那個師爺睡眼惺忪地起來應付陳孚恩的召見,見到自家的東翁,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陳孚恩臉上全是汗水,整個人似乎老了十歲,但是似乎又是神采奕奕容光煥發的感覺,「東翁,發生了何事?」
陳孚恩一揮手,「你速速把書房裡和肅順等人的書信全部燒掉!」那個師爺瞪大了眼睛,「半個字都不許留,先生啊,先生,」陳孚恩邊跺腳邊嘆氣,又似乎興高采烈的手舞足蹈,「肅順要完了!」
「東翁何出此言?」那個西席師爺來了精神,「肅順大人可是如日中天啊。」
「他贏不了,永遠贏不了,」陳孚恩的臉在燭光的映襯下分外慘白,他終於平靜了下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先生,你猜我在恭親王哪裡見到了什麼?」
「留守京師重臣們上摺子,奏議恭請皇太后垂簾!」
「什麼!」那個師爺徹底沒有睡意,「要讓鈕祜祿氏垂簾!?!??!!?」
「不是那個名不副實的太后!」陳孚恩閉上了眼,「是儲秀宮那位!」師爺大吃一驚,隨即想到了什麼,渾身瑟瑟發抖,已然深秋,屋內點著炭盆,但是瞬間似乎寒氣逼人了起來,「我見到那個摺子也就罷了,不過是些許百足之蟲而已,等到皇帝迴鑾,肅順必然一掃而空,但是我瞧見了那最後的大印!」
「是儲秀宮的同道堂之印!大行皇帝命此印權同玉璽,皇太后已死,這印恭親王不敢用,他敢擅自用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可老夫就是見到了那印!還有那麼多人的聯署,在京辦撫局的大學士六部九卿一個不拉,先生啊,」陳孚恩搖搖頭,對著肅順的命運下了一個斷論,「我見到那個印,我就知道皇太后沒死,皇太后沒死又挾著被刺天下人都認為是肅順乾的這樣的事兒,手裡又有同道堂,肅順不過是先帝的寵臣,又無軍心,如今怕是聖心也失了,他鬥不過的,鬥不過皇太后的,所以我馬上就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不寫,明擺了前頭就是萬丈深淵,我不會陪著他去送死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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