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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慧眼識英(二)

  他倒是有意結交王有齡,時常來找王有齡說話交談,喝喝茶,王有齡卻以自慚形穢,淡淡地不肯跟他接近。這一天下午的茶客特別多,小胡跟王有齡「拼桌」,他去下了兩盤象棋,笑嘻嘻走回來說:「王有齡,走,走,我請你去『擺一碗』。」擺一碗是杭州的鄉談,意思是到小酒店去對酌一番。


  「謝謝。不必破費。」王有齡推脫著。


  「自有人請客。你看!」他打開手巾包,裡面包有二兩碎銀子,得意地笑道:「第一盤『雙車錯』,第二盤『馬後炮』,第三盤,小卒『逼宮』,殺得路斷人稀。不然,我還要贏。」


  為了盛情難卻,王有齡跟著去了。一路走到「城隍山」——「立馬吳山第一峰」的吳山,挑了個可以眺望萬家燈火的空曠地方,一面喝酒一面閑談。


  酒到半酣,閑話也說得差不多了,小胡忽然提高了聲音說:「王有齡,我有句話,老早想問你了。我看你不是沒本事的人,而且我也懂點『麻衣相法』,看你是大貴之相,何以一天到晚『孵』茶店?」


  王有齡搖搖頭,拈了塊城隍山上有名的油餅,慢慢咬著,雙眼望著遠處,是那種說不出來的茫然落寞。


  「叫我說什麼?」王有齡轉過臉來盯著小胡,彷彿要跟他吵架似的,「做生意要本錢,做官也要本錢,沒本錢說什麼?」


  「做官?」小胡大為詫異,「怎麼做法?你同我一樣,連『學』都沒有『進』過,是個白丁。哪裡來的官做?」


  「不可以『捐班』嗎?」


  小胡默然,心裡有些看不起王有齡。捐官的情形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做生意發了財,富而不貴,美中不足,捐個功名好提高身價,象揚州的鹽商。個個都是花幾千兩銀子捐來的道台,那一來便可以與地方官稱兄道弟,平起平坐,否則就不算「縉紳先生」。育事上得公堂,要跪著回話。再有一種,本是官員家的子弟,書也讀得不錯,就是運氣不好。三年大比,次次名落孫山,年紀大了,家計也艱窘了,總得想個謀生之道,走的就是「做官」的這條路,改行也無從改起,只好賣田賣地,拜託親友,湊一筆去捐個官做。象王有齡這樣。年紀還輕,應該刻苦用功,從正途上去巴結,不此之圖,而況又窮得衣食不周,卻痴心妄想去捐班,豈不是沒出息?

  王有齡看出他心裡的意思,有幾杯酒在肚裡,便不似平時那麼沉著了,「小胡!」他說。「我告訴你一句話,信不信由你,先父在日,替我捐過一個『鹽大使』。」


  小胡最機警。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決非假話,隨即笑道:「唷!失敬,失敬,原來是王老爺,一直連名帶姓叫你。不知者不罪,還要饒恕小的。」


  「不要挖苦我了!」王有齡擺了擺手,苦笑道,「說句實話,除非是你,別人面前我再也不說,說了反惹人恥笑。」


  「我不是笑你。」小胡停住了笑,放出莊重的神態問道,「不過,有一層我不明白,既然你是鹽大使,我們浙江沿海有好幾十個鹽場,為什麼不給你補缺?」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捐官只是捐一個虛銜,憑一張吏部所發的「執照」,取得某一類官員的資格,如果要想補缺,必得到吏部報到,稱為「投供」,然後抽籤分發到某一省候補。王有齡尚未「投供」,哪裡談得到補缺?

  講完這些捐官補缺的程序,王有齡又說:「我所說的要『本錢』,就是進京投供的盤纏。如果境況再寬裕些,我還想『改捐』。」


  「改捐個什麼『班子』?」


  「改捐個知縣。鹽大使正八品,知縣正七品,改捐花不了多少錢。出路可就大不相同了。」


  「怎麼呢?」


  「鹽大使只管鹽場,出息倒也不錯,不過沒有意思。知縣雖小,一縣的父母官,能殺人也能活人,可以好好做一番事業。」


  這兩句話使得小胡肅然起敬,把剛才看不起他的那點感想,一掃而空了。「再說,知縣到底是正印官,不比鹽大使,說起來總是佐雜,又是捐班的佐雜,到處做『磕頭蟲』,與我的性情也不相宜。」


  「對,對!」小胡不斷點頭,「那麼,這一來,你要多少『本錢』才夠呢?」


  「總得五百兩銀子。」


  「噢!」小胡沒有再介面,王有齡也不再提,五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小胡不見得會有,就有也不見得肯借。


  兩人各有心事,吃悶酒無味,天也黑上來了,王有齡推杯告辭,小胡也不留他,只說:「明天下午,我仍舊在這裡等你,你來!」


  「有事嗎?」王有齡微感詫異,「何不此刻就說?」


  「我有點小事托你,此刻還沒有想停當。還是明天下午再談。你一定要來,我在這裡坐等,不見不散。」


  看他如此叮囑,王有齡也就答應了。到了第二天下午,依約而至,不見小胡的蹤影。泡一碗茶得好幾文錢,對王有齡來說,是一種浪費,於是沿著山路一直走了過去。城隍山上有好幾座廟,廟前有耍把戲的,打拳賣膏藥的,擺象棋攤的,不花錢而可以消磨時光的地方多得很。他這裡立一會,那面看一看,到紅日銜山,方始走回原處,依舊不見小胡。


  是「不見不散」的死約會。王有齡頓感進退兩難,不等是自己失約,要等,天色已暮,晚飯尚無著落。呆了半天,越想越急,頓一頓足,往山下便走,心中自語:明天見著小胡,非說他幾句不可!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境況,在外面吃碗茶都得先算一算,何苦捉弄人?

  走了不多幾步,聽見後面有人在叫:「王有齡,王有齡!」


  轉身一看,正是小胡,手裡拿著手巾包,跑得氣喘吁吁,滿臉是汗。見著了他的面,王有齡的氣消了一半,問道:「你怎麼這時候才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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