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鄱陽水火(一、二)
咸豐四年八月二十一日,江西,湖口。
在大船上瞭望的斥候揮了揮三下手裡的小紅旗,負責傳遞消息的清兵瞧到,轉身一溜小跑,到了曾國藩前頭,半跪稟告:「報大帥,前方烽火台狼煙燃起,已是瞧見了逆賊的水師蹤跡!」
曾國荃大喜,躍躍欲試,正想高聲喝令,卻又突然發現自家的大哥還沒講話,把險些說出嘴巴的話收了回來,只拿眼瞧著曾國藩。
曾國藩瞪了一眼曾國荃,不慌不忙的發號施令,「大船在中,小船在旁,成雁行陣!全力出擊!」
「喳!扯滿風帆,全力出擊!」
「老九,」曾國藩吩咐自己的九弟,「你打前鋒,洋人來的火炮全數給你!首戰務必要滅發逆的威風!」
「是!」戰爭狂人曾國荃摩拳擦掌,跳下了瞭望台,一路罵娘地走了。
榮祿瞧了瞧身後臨水而建的大營,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想了一會,便開口說道:「大帥,這發逆東來,水師咱們是瞧見了,可聽前頭的探子回報,這陸上的發逆大軍卻也不少,若是發逆派了偏師來抄咱們的老營,這可是不太妥。」
曾國藩點了點頭,「諸葛一生唯謹慎,仲華你說的老夫已經想過了,你是北人,不擅水戰,我將火槍隊都給予你,你就守著老營便是,此戰,你就不必出戰了。」
「是,」榮祿領命轉身離去。
石達開慢悠悠地騎著馬走在通往湖口的官道上,身邊的太平軍步兵急速前行。賴漢英跟在石達開的後頭,上次西征失敗,很是受了東王楊秀清的責罰,從夏官副丞相降至冬官又副丞相,還好東王看在自己是天后弟弟的面子上,沒有把自己一擼到底。賴漢英拍馬上前,對著石達開說道:「翼王,咱們兵分兩路。是不是不太妥當?」若是曾國藩有了準備,這硬點子可有些扎手。
年輕的翼王笑著點點頭,「賴丞相你擔心的對,如此這樣派兵雖然是有些冒險,但也無妨,曾國藩的水師是剛練出來的,不必咱們還有當年岳州招攬來的水手有用。這水師上起碼可以維持個不勝不敗的局勢,這是其一,」賴漢英和一群頭包黃巾的高級將領簇擁在翼王身邊默默地聽著,「其二,如今本王率步兵西進夾擊,無需日夜兼程,只需待到水師和清妖的水師戰了起來。焦灼之時,再全力突襲清妖大本營,也讓他們嘗嘗火燒大營的滋味!」
賴漢英心服口服,這卻是一個好方法,翼王果然是當年天王和東王一起去「三顧茅廬」出來的帥才。賴漢英拱手聽命,「是,就聽翼王的,到時候燒了清妖的老營,就看湖口上的清妖水師逃不逃!」
眾人喜形於色,無不連連點頭。「小心為要,傳令斥候,」石達開揮了揮手,掃掉眼前嗡嗡飛舞的蒼蠅,「前方遇到老百姓,一律抓了起來,等咱們到了清妖的老營,再放了回去。以免走漏消息。」
「翼王何必如此麻煩,一刀殺了便是。」
「不可,」石達開對這些過上了好日子便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是窮苦老百姓的將領膩歪透了,可這如今是天國里的風氣。他也阻攔不得,不過在自己的隊伍里,自己是不許出現這種視百姓如草芥的做法,「好言解釋,等到了,即刻把老百姓放掉,不可胡亂殺人。」
「是。」
曾國藩坐在壓陣的主將船上,船上的各色旗幟被風吹的烈烈作響,兩廂的清軍盔甲莊嚴,曾國藩捻須望著遠處,兩邊巨廈般的大小船隻各四十艘,檣櫓遮天,氣勢如虹,曾國藩心裡得意之極,表面上卻是絲毫不露,只拿了一個千里鏡朝著東邊的的水天相接之處望去,只見隱隱有了幾片帆影,就在此時,站在船頂的斥候大聲疾呼:「發逆水師出現!各船戒備!各船戒備!」
「各船戒備!」
曾國藩邊上的信號兵用力地揮動了手裡的大紅鑲黑邊旗子,各船依次傳令,轉風帆,喬整炮彈,各船慢慢轉動,調整成一字長蛇陣,正東北面迎敵,大戰一觸即發。
太平軍水師的主帥,春官又副丞相林紹樟,冷眼眯著瞧了瞧西邊的清軍水師,心中微微冷笑,對著石達開的戰術非常不以為然,這些新練的湖南泥腿子能比得上自己天國從岳州就一直帶出來的百戰精銳嗎,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翼王居然如此慎重,如臨大敵,還親領了步兵分兵而出,要打曾老賊一個措手不及。
此時林紹樟已然忘記了自己以前在廣西的時候也是燒炭的泥腿子,自己所謂的百戰精銳也不過是岳州打魚為生的水手組建而成。
罷了,自己安心聽命,若是在水上一舉殲滅曾老賊的水師,那翼王也只得瞧著自己獨自立下大功了。林紹樟手按腰刀,冷然開口:「翼王的字型大小掛起來了?」
「回丞相,已經掛起來了。」
「那就讓清妖覺得咱們就是翼王親自率領!傳令,火炮箭簇準備好,咱們讓清妖有來無回!」
「是!
湘軍水師總統是褚汝航,廣東人,在道光朝的時候花了三百兩銀子捐了廣西布政使經歷,自從太平天國起義之後,褚汝航在金田以及新墟之處剿擊得力,累積軍功擢升百色知府,後來應曾國藩招攬,到了江西,與另一位湘軍重要的水師將領夏鑾督造戰艦,操練水師。如此辛苦半年,如今倒是該瞧瞧成色了,站在船欄邊上的褚汝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拿著望眼鏡細細地打量了遠處的發逆水師,看見中間最大的一艘船上掛著斗大的一個金字「石」,心知是太平天國的首義五王之一——翼王石達開親自到了,褚汝航心下一沉,說是不懼是假的,石達開大軍所到無不披靡,除了在安慶城下阻了一阻——可這王提督到底也是沒敢出城追擊,褚汝航卻也不沮喪,揮手叫過傳令兵,「傳令各船,切勿急躁,等到發逆的水師到了火炮射程之內,再齊發火炮,雖然咱們水師的火藥存的極多,可也不能白白浪費了!」
「喳!」
清軍和太平軍的水師慢慢的靠近了,長江上浪聲滔天,現在又多了雙方戰事的高喝聲,一時間長江之上喧鬧無比,突然之間,清軍的一艘戰船船舷上的砰地炸出一團火花,火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噴射而出,宛如火龍出世,迅速地在空中劃過一道曲線,投入了洶湧的長江之中。
似乎就如導火索一般,清軍的水師接二連三地發動了火炮,轟隆聲震天,有不少的炮彈落在了太平軍的船上,燃起熊熊大火,但更多地卻是射入了翻著白浪花的長江之中,激起了朵朵水花。
褚汝航跺了跺腳,大怒:「這是哪個船上的蠢材提早發射?!!傳令,即刻斬首!」首發就頹了氣勢,這下可有些不妙,火炮射了之後可是要用沾了水的毛巾擦過炮膛冷卻了再能繼續發射的!
太平軍的水師訓練有序,就連清軍水師擊中的幾首大船絲毫不見慌亂,連忙撲滅了大火,沒有亂了陣腳,只待得清軍無功的一輪齊射之後,指揮官瞧見距離適當,一揮令旗,頓時戰鼓擂起,「咚咚咚」令人熱血激揚。
太平軍的炮手塞滿了火藥,點了火硝,太平軍的船舷上依次怒吼,發射出的火炮擊中了在前頭的幾艘湘軍護衛大船的小舢板,小舢板應聲覆滅,船上幾個湘勇哼也沒哼一聲,便渾身浴火掉進了長江里。
有幾發射中了清軍一馬當先的大船的船頭和帆布,大船上頓時火起,人影晃晃,大呼小叫地,平添了幾分慌亂出來。
褚汝航連忙傳令:「切勿亂了陣腳,傳令,各船等火炮冷卻,依次開炮,咱們的炮射程遠,不怕他們逆流而上!」
「喳!」
江面上兩軍對射,清軍的小舢板不畏頭頂紛紛墜落的火炮,呼喊著蜂擁上前,拿著弓箭往著太平軍的水師船隻射去,太平軍也大聲鼓噪,把礌石一一滾下,江山熱鬧非凡,不斷的有人哀叫著掉入水中。
曾國藩在後頭壓陣,聽到褚汝航回稟的消息,灰色的眉毛抖了一抖,下了決心:「壓陣的船隻兩邊兜過去。全力壓上去!」
「喳!」
蒼涼的號角嗚嗚吹起,曾國藩座船的兩邊大船緩慢駛向前陣,前頭的湘軍水兵聽到了號角聲,大聲歡呼,愈發奮勇戰鬥了了起來,為首前鋒的大船射了一輪火炮,掀翻了幾座太平軍隊小舢板,一頭就撞上靠著自己最近的一艘大船的船舷。一個穿著灰色號子服的湘軍勇士奮力躍進了太平軍的大船,雙手握了單刀,舞得如同雪花一般,船上穿著黃衣的太平軍將士不甘示弱,團團把那個率先躍入湘勇圍住廝殺,後頭的湘軍連忙蜂擁而上,兩艘戰船之間黃灰色交雜在一起。血肉四濺,打成一團。
褚汝航的座船左舷被轟破了一個大洞,熊熊火焰燒的他的辮梢都捲曲了,但褚汝航還是絲毫未動,任由邊上的親兵七手八腳地撲火,聽到後頭傳來的號角之聲,知道已然後備水師船隻全數開拔。便開口命令道:「調轉船頭,成雁行陣破入發逆水師之中,左右船舷火炮齊發!」
「雁行陣!」
「左右船舷火炮齊發!」
命令流水般地傳下去,褚汝航眯了眼睛,在炮火橫飛之中巍然而坐,如同一個巨大的頑石堅固地立在波濤洶湧的長江之中。
太平天國左軍主將翼王石達開眯了眯眼睛,用手搭涼棚瞧著靠著鄱陽湖入長江口邊上的清軍大營,身後還有賴漢英等幾個太平軍的高級將領,石達開站在小山崗上,不動聲色地瞧了瞧在大營前來回巡邏的清軍。再數了數隱匿在樹林、亂石後頭的幾伙斥候,點了點頭,開口說道:「這清軍大營倒是戒備嚴實的很,這時候,江上應該打成一鍋粥了,傳令下去,全軍出擊!」
邊上的傳令兵一抱拳,連忙下了山坡傳令去了。過了片刻。洪流般的太平軍涌下了山坡,山下的清軍斥候發現了之後連忙發出警戒的哨聲,太平軍瞧見清軍發現了自己的蹤跡,也不顧掩飾行藏。大聲呼喝,喊打喊殺地沖向了清軍大營。
清軍大營前頭巡邏的兵丁連忙跑進了大營,在大營門口搭起了鹿角,哨塔上的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兵瞧著地下洪水般的太平軍越沖越近,心下越發慌亂,手裡的火信子哆哆嗦嗦地想朝著狼煙點去,邊上的一個老兵一巴掌扇倒了小兵,「你這小子想死嗎?沒有榮大人的命令,敢擅自點了狼煙!快站了起來,拿著旗子,給老子好好看好地下逆賊的動靜!」
榮祿衣不解甲,聽到帳外的喊殺聲,嗖地站了起來,丟下手裡看著的一封書信,疾步走出了營帳,剛出了營帳,榮祿的親兵,唐五福的侄子,大名叫做唐德山——如今是把總了,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打了個千:「大人,發逆攻了過來了!」
「慌什麼!」榮祿呵斥了一聲,拔腳走到前頭去,「這咱們早就料想到了!傳令下去,」榮祿吩咐了邊上的傳令兵,「各部按照前些日子定好了的準備,千萬不能發狼煙亂大帥那邊的軍心!」翻身上了馬,「德山,你帶著火槍隊等會給我頂上去,逆賊敢來襲大營,嘿嘿,我要發逆啃掉幾顆大牙!」
「喳!」
號角嗚咽,如潮水般的太平軍在箭雨之下艱難前行,因是火炮大部分都被帶上了湘軍的水師,只留下了幾個極為笨重的紅衣大炮,慢吞吞地射出巨大的炮彈,雖然但凡射中之人無不炸成血肉碎塊,可是畢竟是過於巨大的火炮,適合守城而不適合守比較難以防守的臨時營帳,太平軍折損了不少,但還是慢慢地逼近了清軍的大營。
清軍營內又是傳來一陣鼓聲,射了三番箭雨的清兵潮水般退去,將前線留給了肅然站立、排成幾排的千餘人。
緊緊的一聲鑼響,一個清軍高聲喊了一聲「發射!」,第一排的人舉起手裡的手裡的火槍,砰砰砰幾聲悶響,清軍的大營前飄起了一股白霧,沖在最前面的幾十個太平軍身上冒出了血花,應聲倒下。
第一排清軍發射了子彈之後,連忙貓著身子往後躲去,第二排的清軍趁著第一排的清軍空隙趕到前面,依舊舉起了火槍,連續發射,前頭的太平軍如同被割稻子一樣應聲倒下,還沒一舉斃命的太平軍士卒倒在地上哀嚎,第二排射擊完畢,第三排又往前替代第二排的火槍手們,上前射擊,等到第三排的清軍射擊完畢,第一排首先射擊的清軍已經裝好了火藥,又能衝到前頭,開始了第二次的人命收割,如此幾番過去,清軍的營前已經倒下了一片屍體,遠處的太平軍躊躇地不敢上前了。
榮祿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果然沒有辜負她的密信,和自己的一番苦練!
自從上次李鴻章練得火槍隊初勝后敗的奏摺被杏貞瞧見了之後,杏貞便苦苦思索,如何提高火槍的效率,終於想到了在十六世紀之後出現的一種火槍戰術,那就是三段擊!
根據《明史》記載,明朝初期平定了雲南的將領沐英首先在使用火器對付叛軍大象等野獸兵種時有感於火藥裝彈速度太慢而改進的一種射擊方式,三人一組,交換裝彈射擊,將火牆射擊效率提升三倍,這種方法在各種惡劣天氣下都有極強適應性的燧發槍發明之後,配合三段擊戰法可以有效地打亂敵人的陣型並且給敵人造成大量的傷亡。因此特特寫了兩道親筆之信給了李鴻章和榮祿,榮祿瞧見了示若珍寶,按照杏貞的法子,自己又加了些實戰的經驗,良法加利器,購買來的美國火槍,拿著操練了許久,費了無數火藥,才有了今日的所向披靡!
為什麼明朝之後,中國反而不知道這三段擊的戰法了呢,額.……這就是神奇的我大清乾的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