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夫妻齟齬
盛歆培盛怒之下本想將朱贏揪過來就甩她一個耳光的,誰知一揪之下手還沒扇出去,被揪之人倒順勢狠狠撞了上來。
朱贏本就比盛歆培矮,一撞之下,額頭正好磕在盛歆培的鼻子上,盛歆培只覺鼻樑一陣劇痛,還未痛呼出聲,那邊朱贏哀哀叫了起來:「哎喲,我的頭好痛!」
鳶尾等人忙上來扶住她。
盛歆培捂著鼻子:「……」
朱贏捂著額頭指著盛歆培身後那些目瞪口呆的丫鬟婆子罵:「都是死人嗎?還不趕緊扶好了你們奶奶!別以為將門虎女懷了孕照樣蹦躂,一把年紀了,萬一掉了下次懷不上怎麼辦?」
盛歆培懷疑自己總有一天要被朱贏氣死,放下手剛欲回罵幾句,鼻腔間卻一陣酸熱,什麼液體滴滴拉拉流了出來。
底下丫鬟驚呼一片,忙掏了手絹去給盛歆培擦,有經驗的婆子在一旁道:「奶奶快仰頭,仰頭了血就不往下流了。」
「對,仰頭了血就從鼻腔里直接灌到喉嚨里,只管咽不用擦了。哎喲我的頭還是好痛,鳶尾,快去叫個大夫來給我瞧瞧。嘖,這人懷孕了到底不一樣,力氣大骨頭硬,撞得人生疼……」朱贏一邊抱怨著一邊歪歪扭扭地被丫鬟們扶走了。
盛歆培氣得一把搡開身邊的丫頭,自己用手絹捂著鼻子,恨恨地回輝先院去了。
朱贏回到院子里,鳶尾拿了膏子來,朱贏笑道:「還真擦呢?」
鳶尾看著她額頭上那塊紅瘀道:「不擦膏子可能要青。」
「擦吧擦吧,她流兩行血,我青一塊皮,也算相當。」朱贏道。
正擦著藥膏呢,穆小峰求見,說是趙翀約她去得意茶樓見面。
「這樣著急?」朱贏思慮一陣,讓鳶尾給她換衣服。
依然是得意茶樓三樓包間,趙翀一人在裡面。
朱贏進去時他正側頭看著窗外,勁長的指在桌沿輕輕彈動,彷彿正盤算著什麼。
朱贏摘下帷帽遞給鳶尾,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一抬頭,見趙翀打量著她,眸中並無驚艷之色。
朱贏眉一揚,道:「趙掌柜,你也瞧見了,我就是這般年輕,要改變主意么?」
趙翀笑了起來,道:「年輕有什麼不好?年輕才能前途無量。」
朱贏正正神色,道:「趙掌柜,寒暄完了,直入正題吧。」
趙翀看著她,眸光暗轉:「公主對趙某好像從來都沒什麼耐心。」
朱贏唇角微勾,道:「耐心我有,不過只給兒子,趙掌柜確定要?」
穆小峰和鳶尾等人在一旁憋笑。
趙翀無趣地微微一笑,問:「昨日在滿庭芳與公主所提之事,不知公主考慮得如何?」
「有錢誰不想掙?只不過考慮到此事的危險性,我想先聽一下趙掌柜的計劃。」
「只要公主首肯,此事一點不危險。因為,那個礦,就在驍騎營的防區。」
朱贏本欲去端茶的手頓了頓,又縮了回來,抬眸看著趙翀問:「所以呢?」
「我打算在那裡開設一片採石場,若公主能與世子提前通個氣,讓驍騎營不來打擾採石場的正常運作,所得利益,我與公主一人一半。」趙翀道。
朱贏沉吟。
趙翀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十六歲的女孩,真是草芽兒一般的鮮嫩,尤其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凜然強勢,唯獨這般垂下眸去思量時,長長的眼睫微闔,反倒顯出幾分稚嫩的溫柔來。
不知她在求饒時,這雙眼又會是何等光彩?
「趙掌柜認識盛道文么?」思慮了片刻,朱贏忽然問。
「盛默全的長子?認得,我與他們有生意往來。」
朱贏笑得別有深意,問:「比之於我,趙掌柜覺得他這個合作對象如何?」
趙翀向後靠在椅背上,道:「為何一轉眼,我們的關係就從合作變成了利用?」
朱贏毫無愧色:「合作的本質不就是互相利用?趙掌柜做了這麼多年生意,莫非還與誰合作出感情來了?再者,我有此一提,完全是從現實出發,不得已而為之。」
「願聞其詳。」
「盛家將嫡女嫁給李延壽這事,趙掌柜應當知曉吧。只這一條,便足以讓我將猛龍軍這一派當做我夫李延齡登位的絆腳石,相信在他們心中,我亦如是。在此等情況下,我與他們不管哪一方都不敢獨自與趙掌柜合作此事,但只要有一方肯退步,此事便成了八分。我願做這退步之人,你與他合作,我裝聾作啞,你們所得之利我也不想分。只不過,那七萬五千兩銀子我就不還給趙掌柜了。」朱贏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笑道:「就當封口費。」
「公主如此慷慨,倒讓趙某刮目相看了。」趙翀道。
朱贏正端著茶杯喝茶,聞言眼梢微微一挑,道:「其實趙掌柜心中明鏡一般,又何必說這等違心之語?我不管你冒此風險到底為了什麼,比起參與這件事所獲之利,我更想要盛道文的把柄。至於肯不肯成全朱贏,端看趙掌柜與朱贏合作的誠意了。」
「眼下看來我好像只有兩個選擇了,第一,放棄這片礦。第二,任由公主擺布。這樣的感覺……真是不爽。」趙翀一隻手罩住茶杯。
朱贏眼尖地發現那隻茶杯杯身上有了裂紋,卻並沒有碎。
她彎了彎唇角,看著趙翀道:「趙掌柜脾氣不小。我一般不太喜歡和脾氣不好的人相處,不過看在趙掌柜能耐也不小的份上,我決定容忍你一次,再退一步,給你一個保證。我保證在對盛道文發難之前,一定先知會趙掌柜,讓趙掌柜有時間從容撤離,如何?」
「公主面面俱到,卻似乎獨獨算漏了一步。」
「哦?」
「若是盛道文與公主一般,不圖利,只想抓公主的把柄又如何?」趙翀眸光詭譎地問。
朱贏笑了起來,唇角柔軟齒色盈盈,很有幾分婉約柔美的味道,然而出口的話卻不如她的笑一般牲畜無害:「趙掌柜,盛小姐那般愛聽戲,盛道文身為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大約也是愛聽的。你何不讓你那風華絕代男女皆宜的戲子給盛道文也唱一出?」
趙翀瞳孔一縮,目如鷹隼般盯著朱贏。
朱贏渾然不懼地與他對視。
良久,他居然笑了起來,而且那笑容不是被人看穿抑或受人要挾的惱羞成怒,而是頗帶了幾分欣賞和滿意之色,看得朱贏好生不解。
「公主睿智,趙某受教了。既如此,那我便先去會會盛道文,再來給公主回復。」他道。
「靜候趙掌柜佳音。」朱贏道。
趙翀走後,朱贏朝那隻裂而不破的茶杯努努嘴:「看看怎麼回事?」
穆小峰拿起那隻茶杯翻來覆去研究半天,道:「這……我也看不出來,可能這姓趙的練過內家功夫?」
朱贏揉揉額角:這姓趙的怎麼看都是危險分子,還是少接觸為妙。
接下來朱贏去千金笑坐了一會兒,回到崇善院卻被告知李延齡回來了。
「三爺呢?」朱贏看了一圈不見人,問簡書。
簡書道:「去龍台府了。」
「去龍台府做什麼?」
「方才王府侍衛帶著龍台府的差人來找您,說是什麼犯人翻供了,三爺正好在,便跟那差人走了。」
朱贏眉頭微微一蹙:翻供?難道是張三德。
李延齡突然回來,朱贏連他面還沒見著,更來不及將楊青之死告訴他,難道就讓他以這種方式知道了?
徘徊幾步,朱贏問簡書:「三爺去多久了?」
簡書想了想,道:「快大半個時辰了。」
「鳶尾,派人去龍台府瞧瞧,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請三爺先回來。此事他並不知內情,若虞大人需要,你和穆小峰去與張三德對質便是。」朱贏道。
鳶尾答應著去了,過了半個時辰卻又匆匆來報:「公主,奴婢聽龍台府的差人說那張三德承認殺了楊青,但原因卻變成了為兄報仇。說是他兄長本來是二爺院中的樂師,與楊青有染珠胎暗結后,本來是想來向您求娶楊青的。可您擔心此事傳出去有損崇善院的聲名,更怕三爺知曉后怪罪於您,於是您迫楊青落了胎不說,還殺了他兄長。為了掩蓋罪行,您將他兄長的屍體藏在二花屍體下面悄悄埋了。如今龍台府虞大人已經差人去挖二花的棺木,三爺也跟著去了。」
朱贏聞言,怔了半晌,愣愣地在椅上坐了下來。
鳶尾見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忍不住勸慰道:「都是些無中生有的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朱贏緩緩搖頭,道:「二花的屍首下面,定然是還有一具男屍的。」說到此處,她眼睛猛然睜圓,道:「速去將風荷居的蓉兒找來。」
底下人見她著急,拔腿就往風荷居跑,然而不過片刻又來報:「奶奶,院里都找遍了,不見蓉兒身影。」
朱贏握了握拳,倒是緩緩笑了起來,自語道:「一條計布得這般長,可真是看得起我朱贏。」
「公主,您什麼意思?要不去叫尚嬤過來?」鳶尾有些急了。
朱贏搖搖頭,道:「死無對證的事,尚嬤能有什麼辦法。」
「既然死無對證,張三德片面之詞也定不了你的罪。」鳶尾道。
「人家哪裡是想讓我認罪伏法呢?罷了,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朱贏垂下眼睫道。
鳶尾與簡書互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擔心,卻又無可奈何。
房裡空了之後,朱贏雙手捧住額頭,將楊青之事從頭到尾捋了一遍。
楊青未婚先孕本就不是什麼光彩之事,故而院里知道的也就自己身邊這幾個心腹及萍兒蓉兒這兩個貼身伺候楊青的丫頭,萍兒死了,蓉兒此處會在何處,又會對何人說出何話,不用想也能知曉。而二花之死,更是連兇手的影子也沒見著,估計對方也會編個說頭往她身上扣。最大的隱患便是,二花之死因為涉及對她投毒,朱贏擔心說出來會影響凌霄在院中的聲譽和地位,所以沒有報官。
這些原本都情有可原的理由,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翻出來,便都成了她做賊心虛的表現。雖不至於能定她的罪,卻也讓她沒那麼容易洗清自己便是了。
朱贏頭痛之餘,忽然有些期待李延齡這次的表現:是會懷疑她埋怨她?還是會相信她心疼她?
畢竟這麼久了,一直是她一個人在孤軍奮戰,她也累,就算從沒指望過他能與她並肩作戰,心裡總也希望能被理解和肯定的。若是她做了這麼多,到頭來還不抵旁人的幾句詆毀,那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不,一切還是有意義的,只不過都是於她自己的意義罷了。
李延齡一夜未回和光居,第二天朱贏起床時鳶尾悄悄對她說李延齡昨夜凌晨才回來,讓人在客房收拾了床褥,一個人睡在客房了。
朱贏低眉,道:「知道了。」
洗漱過後,用早點的時候,李延齡回來了。
「夫君,你回來了。鳶尾,添碗筷。」朱贏若無其事地揚起笑面。
侍女很快添了碗筷過來,夫妻倆默默地吃完早點。朱贏漱過口后,對李延齡道:「夫君你有事么?沒事的話我要去書房了。」
李延齡抬眸看她,眼底血絲細密如蛛網,「你沒什麼話要對我說么?」
朱贏道:「楊青死了,我要與你說的事只這一件,不過我想你已經知道了。」
「你好像很無所謂。」李延齡道。
朱贏看著他。
鳶尾忙示意屋裡丫鬟都出去。
「夫君希望我如何有所謂?痛哭流涕追悔莫及?還是引咎自責負荊請罪?」
「你咄咄逼人了。」
「反而更顯得做賊心虛了是么?」
李延齡眉峰微蹙:「朱贏,你知道我與她兄長的情義,也知道她是她兄長存世的唯一親人了,我是很鄭重地將她託付給你的。」
「然而我卻沒有將她捧在手心含在嘴裡,反而灌藥墮胎各種迫害,然後把她往滿庭芳一扔,任其自生自滅,不聞不問之下終於害得她死於非命。」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李延齡語氣重了起來。
朱贏笑了笑,有形無實,問:「夫君,你將她託付給我,你將我託付給誰了?」
李延齡一怔。
「興師問罪,好,來吧,我聽著呢。」朱贏轉身在椅上坐下。
「你……哪怕一句解釋也好,為何要這般模樣?」李延齡蹙著眉道。
「不聽我親口辯解,你就說服不了自己相信我么?若是如此,我更選擇不辯解了,這樣,對於楊青之死,你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埋怨,若是連我都是無辜的,你豈不是只能怪你自己了?沒關係,就當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想如何發落都行。」朱贏道。
「以前不管發生何事,你都能心平氣和地跟我說話,為何偏偏這次不行?我不過就想知道一個真相。」
「親眼所見都不一定是真相,更何況只是聽旁人說?你想要真相,我給不了你。身邊的丫頭奴才隨便你問,動刑也沒關係,只要你能找得出真相,我一概配合就是了。」心灰意冷之下,朱贏不欲多說,起身就往外走。
李延齡一把拽住她,力氣大得她生疼。
朱贏低眸看了眼他扣住她手腕的手,不語。
「若我不是琅琊王世子,你是否連現在這點耐心都不會給我?」李延齡盯著她的眸子問。
朱贏這回是真怒了,一把甩開他的手,用力過猛之下自己也踉蹌地倒退了幾步。
她看著男人冷笑,一字一句道:「若你不是琅琊王世子,我們根本就不會相遇。我這個公主雖不值錢,卻也不是隨便誰都能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