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比試
次日巳時,西營校場,旌-旗獵獵將校羅列。
皇帝早已在校場北側的演武廳前坐下,兩側文武百官依次排開。演武廳側連夜搭了一座高台,三面用帷幔罩上,只留面對校場的那一側敞開著。此高台是專為觀戰的后妃公主而設。
朱贏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二排,視野不佳,她索性便不入座,直接走到台前的欄杆之側,舉目向校場上看去。艷烈的陽光灑在校場乾燥的地面上,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福陽就坐在朱贏左側三步開外的地方,側頭見朱贏站在欄杆之側,螓首蛾眉身姿纖窕,娉婷如一枝初綻的玉蘭。
她唇角勾起一絲冷笑,看了眼後面的侍女,侍女輕輕點了點頭,投來一個明白的眼神。
三通冗長的畫角聲后,演武廳東西兩側各跑出一名戰將,東側的是李延齡,黑馬銀甲英姿颯爽,一襲耀眼的紅色披風是晨間朱贏親自給他繫上的。他一手勒韁一手持一條銀柄長-槍,威風凜凜地雄踞馬上,冰冷鐵血卻又傲然自若。
靠高台近的西側這邊是扎納,這個蠻夷赤-裸上身,只在頸間掛了個銀寬邊的項圈,一身黝黑的肌肉山巒般脹鼓鼓的,布滿各種刀傷劍痕。
朱贏搭在欄杆上的手無意識地扣緊了木頭。
這是個百鍊成鋼的戰士,如假包換。
李延齡身上雖也有傷痕,但不及他十分之一,若以傷痕來比實戰經驗,李延齡決計不是他的對手,畢竟這些年猋族時常劫掠崑州邊境,常與邊境守軍發生交戰。而緬州,已經數十年沒有經歷過戰爭了。日常訓練出來的與生死較量倖存的能同日而語么?
而這兩人立的還是生死狀,若說朱贏心裡絲毫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
這蠻夷使的是兩柄烏沉沉的鐵鎚,錘上帶刺,每一隻都有籃球般大小,若不是空心的,朱贏都不敢去想它的重量。
好在大鎚比長-槍短了許多,這也算李延齡的唯一優勢吧。
戰鼓擂響,將台上青-旗一揮,兩人同時拍馬向對方衝去。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李延齡挺-槍直刺扎納胸口,扎納揮錘一擋,只聽「當」的一聲,李延齡的長-槍頓時被盪開,與此同時,扎納一錘向他當胸錘來,李延齡一個仰倒緊貼馬背,錘上尖刺幾乎是刮著他的鼻尖過去的。
這麼一會兒功夫彼此馬匹已經錯身而過,這種情況下應該各自勒馬回頭,進行第二番較量了,可扎納一錘落空之後,竟然瞬間回勢,趁著錯身之機反手一錘直擊李延齡后心。
這一招陰險至極卻又猝不及防,也虧得扎納神力驚人方能如此連環出招,換做一般人是絕對做不到的,是以一般人也絕對不會防備他這一招,憑藉這一絕招,他不知將多少敵將錘落黃泉。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皇帝與勛貴文臣們陡見扎納這一招,紛紛感慨馬上作戰到底是猋族更技高一籌。唯獨那些武官看得齊齊出了身冷汗,只因明白若是換做自己,也決計避不開他這必殺的后心一擊,琅琊王世子,此命休矣!
在他回勢的那一剎那,朱贏的心似被一隻手驀然攥緊,瞬間喘不過氣來。只因馬頭不似馬背平坦,也就是說李延齡無法如方才一般向前躺平來避開這一招。而且扎納總結了方才出招的錯漏之處,此番這一錘來勢壓得極低,就算李延齡俯下身子,錘上的尖刺也絕對能扎-入他的身體。
眼看李延齡命喪錘下,福陽的唇角甚至都忍不住地勾起了痛快的笑意,可就在這一刻,變故陡生!
李延齡忽然將長-槍往地上一插,借力飛身下馬,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身後那一錘,落地后,旋身便一槍掃向扎納的馬後腿。
眾人只見李延齡身後紅披風旌旗般的一揚,那邊扎納的戰馬痛嘶一聲側身翻倒,扎納也從馬背上滾落下來。
不待他平衡身體,李延齡搶步而上,一槍擊在他的右臂,扎納慘嚎一聲,臂骨已斷。猋族男子生性彪悍,即便如此,左手還是揮舞著鐵鎚來擊李延齡小腿。
李延齡長-槍往下一紮,槍尖刺斷他左臂臂骨扎-進地面。
比試宣告結束。
「太好了!琅琊王世子贏了!」高台上的丫鬟最先鬧騰起來,蜂擁般往欄杆前擠。
見李延齡化險為夷,朱贏舒了口氣,鬆開手,才發現手心滑膩膩的全是冷汗。
「公主。」凌霄忽然一把將她扯過來,與此同時,她身邊的一名丫鬟仿似撲空般重心失衡,尖叫著翻過欄杆摔了下去。
原本還在鬧騰的丫鬟們突然鴉雀無聲。
凌霄環視眾丫鬟一眼,眸中是瞭然而凌厲的冷光,口中卻淡淡道:「哎呀,方才那位姑娘真是太不小心了。不過也幸好摔下去的不是我家公主,否則,你們這些人,怕是都得讓世子一槍一個,一個不留。」
眾丫鬟眼神躲閃,瑟縮不前,福陽公主面色發青,卻又無話可說,眾目睽睽,方才那丫鬟的確是自己摔下去的。
朱贏看著她冷冷地笑了笑,轉身帶著凌霄與鳶尾下台去了。
校場上,李延齡拔出長-槍,滴血的槍尖指著扎納的鼻尖,道:「留你一條命,是為了讓你傳信。回去告訴蘇赫巴獸,將來最好別在戰場上遇上我,挑釁我李延齡的代價,他付不起!」
言訖,他冷然轉身,一抬眸,卻見朱贏站在不遠處笑盈盈地看著他。
他唇角勾起溫暖笑意,持著槍翻身上馬,奔至近處,一把撈起朱贏摟在胸前,就這麼奔出轅門去了。
皇帝回到宮中御書房,猶自掩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對身邊太監道:「傳朕旨意,宣琅琊王世子明日上殿,朕要重賞於他。」
太監領命而去。
皇帝看著跟著他回來的兩個兒子道:「依你們看,這李延齡比之我大旻素有第一將軍之稱的薛國泰如何?」
康王李瑢恂道:「才略智謀目前尚不得知,但若論個人武力,兒臣覺著有過之而無不及,當時他一槍將扎納擊落馬下時,我朝的武將都情不自禁地贊了聲『驍將』!」
皇帝撚鬚微笑,道:「朕有此驍勇善戰之駙馬,何愁猋族不定?」
李瑢恂道:「父皇英明。」
皇帝得意了片刻,忽然發現自回來后李瑢平還未曾發過一言,便問:「老三對此似有不同意見?」
李瑢平拱手道:「稟父皇,兒臣確有顧慮。」
「有何顧慮?」
「李延齡武藝高強驍勇善戰,性格又是堅韌剛強寧折不彎,他日若他成為緬州之王,緬州,是否還能如現在這般甘心偏安一隅?」
皇帝:「這……以朕看來,他還是很喜歡朱贏的,既如此,當是不會反朕吧。」
李瑢平道:「父皇見過幾個梟雄會為兒女之情放棄爭霸天下的?他對朱贏好,也可能是用來迷惑父皇的。」
「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趁他與猋族衝突之機,先下手除之,再嫁禍給猋族。若是能直接挑起緬州與猋族的戰爭更好,不計他們誰勝誰敗,我大旻都可坐收漁翁之利,倘若兩敗俱傷則更好,我們不僅可以趁機收回緬州統一疆域,還可乘勝追擊,趁猋族元氣未復擊潰之,如此,便免除了邊境之憂。父皇之江山,四海宴清歌舞昇平矣。」李瑢平獻計。
皇帝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雖然他覺得李瑢平說得有理,卻還是忍不住徵詢李瑢恂的意見:「老九以為如何?」
李瑢恂道:「兒臣以為不妥。」
李瑢平一眼瞪來,李瑢恂眼皮都不抬一下,繼續道:「因為李延齡不僅是琅琊王世子,也是父皇的駙馬,此番更是為父皇賀壽而來。父皇若是藉機殺他,只要有丁點風聲泄露出去,我天-朝上邦的威儀何在?父皇一國之主的仁愛何在?不說琅琊王將如何反應,便是天下萬民的悠悠之口,都足以讓我李家自毀根基了。皇兄擔心李延齡繼位后恐有不臣之心,兒臣卻絲毫不擔心,自旻朝建立至今,在祖輩與父皇的勵精圖治之下,兵強馬壯國富民強,有何道理去忌憚一個數十年都固步自封的藩王?更何況此番因猋族求娶朱贏之事,李延齡與猋族額薩王已結下仇怨,以他的性格,就算要爭霸天下,第一個兵鋒所指也該是猋族而非我大旻。退一萬步說,就算到時李延齡真的有了不臣之心,父皇別忘了我們還有朱贏在他身邊,即便不能以兒女之情阻他野心膨脹,刺殺他,總還是能做到的吧。」
「嗤,你以為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去刺殺像李延齡這樣的男人,是件容易的事?」李瑢平嗤笑。
「女子本弱,為母則強。只要李延齡一死,朱贏的兒子就能繼承王位,緬州兵不血刃便回到了我李氏手中,這不也是父皇賜婚的初衷么?」李瑢恂道。
皇帝經此提醒,道:「沒錯,老九說得對。與其此時冒險,何不等朱贏生下兒子再議。」
「父皇……」
「老三不必再說了,朕意已決。勞碌一上午,朕也有些累了,爾等先跪安吧。」皇帝打了個哈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