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甩包袱
朱贏等的就是她這句話,面上卻故意眉頭微微一蹙,默不作聲。
僕役們驚疑不定竊竊私語,有膽大的插言道:「不會吧,我們都是陪嫁奴才,身契不在公主手裡,又會在哪裡?」
柳葉細觀朱贏神情,知道戳中了她要害,便再接再厲起來,冷笑道:「若她有咱們的身契,上次何大山與枸杞私通,按府規可都是要打板子發賣的,可最後如何?何大山不過挨了頓打,而枸杞莫名其妙地被送出了王府。這倆人都非公主心腹,為何這般輕輕放過了?就是因為她手裡沒有咱們的身契,殺不得,也賣不得。咱們的身契,還都在福陽公主手裡。」
眾嘩然,議論更甚。
穆小峰皺眉,欲待喝止,朱贏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插手。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朱贏看著柳葉,似笑非笑,「但你沒聽過一個詞,叫鞭長莫及么?即便我沒有你的身契,今天我就把你打死了,誰還能來為你討公道不成?」
柳葉絲毫不懼,道:「公主,您以為福陽公主將我們人送給了您,身契卻扣在自己手裡,為的什麼?您若敢對我們胡來,明日便有人會去龍台府告您亂動私刑殺傷人命,您若不怕丟人,儘管動手。」
「那怎麼辦?如今你這般頂撞我,難道我還能眼睜睜看著你好端端地在我眼前晃不成?」朱贏小手托著尖尖下頜,甚為苦惱地倚在椅子扶手上。
「這便不勞公主費心了。我是福陽公主身邊女官,此番隨公主您來緬州不過是送嫁,若您不待見奴婢,奴婢回帝都便是。」柳葉眼露得意之色。
「哦,原是如此。」朱贏做恍然大悟之色,隨即清凌凌的眸子掃視眾人一圈,悠悠道:「怪道上次我命人打了何大山與當歸,沒人去龍台府告我,想來柳葉你身份不同。話既然都挑開說了,我便問問,還有誰要與柳葉同走的?要走的現在表態,若是選擇留下來,即便我沒有你們的身契,該打還打,該罰還罰,你們沒有靠山,可不會有人為你們鳴不平哦。」
眾人面面相覷,猶疑不決。
柳葉大聲道:「公主您這是何必呢?我要走,有人會給我開官憑路引,他們沒有官憑路引,怎麼隨我走?要甩包袱,也不是這麼個甩法。」
朱贏笑得溫柔,道:「再怎麼說我與福陽公主也算姐妹一場,她送我的人想回去,我還能攔著不讓走不成?在緬州,我是王世子妃,在大旻,我是朱贏公主,要讓十幾個僕役回去這點小事,大約還是做得好的。」
柳葉沉吟不語。
僕役群里有幾人自覺自己已經看清了形勢,便磨磨蹭蹭地站到柳葉那邊。
那婆娘懷孕的庄頭也要過去,他婆娘用力拉住他,低聲問:「他爹,你做什麼?」
「走啊。福陽公主扣著我們的身契,我們留在這裡能有什麼好?」庄頭道。
「可我們回去又能有什麼好?」那婆娘懷著孕,朱贏體貼孕婦不易,吩咐小廚房每日多給她一些飯菜,因而她念著朱贏的好,並不想走,況她臨盆在即,也怕受不住路上顛簸。
「我是個庄頭,這朱贏公主窮得連個田莊都沒有,叫我在內院伺候花花草草,我早不耐煩了。福陽公主財大勢大,回去說不定還能撈個田莊管管,即便不能,做個田莊的二把手,不也比在這兒強?」那庄頭得知自己一家身契不在朱贏手裡,說話也沒顧忌了。
他婆娘還在「可是可是」,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便被庄頭也拉到了柳葉那邊。
有些搖擺不定的僕役聽了庄頭的話,想想眼下形勢,福陽公主與朱贏公主明顯不對付,才會做出送人扣身契的事來。雖然回去也不一定能落著什麼好,可留下的話會不會被福陽公主認為已經投靠了朱贏公主呢?福陽公主捏著他們的身契,想要報復他們的話,朱贏公主怕是也護不住。而且看朱贏公主在這琅琊王府公公不疼婆婆不愛的,雖是王世子對她態度近來有所轉變,可王世子常年不著家,即便有事也正應了朱贏公主那句『鞭長莫及』,故而想來想去,似乎還是跟著柳葉回去的好。
於是陸陸續續又有幾名僕役加入了柳葉的陣營。
朱贏頭也不抬,慢條斯理地喝了半盞茶。擱下茶杯,抬頭看了看柳葉那邊,大約有二十一二個人了。
朱贏挑眉,問:「沒有了嗎?要走的趕緊出來啊,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柳葉見朱贏這架勢,生怕她將福陽公主送的人全部慫恿走了,自己回去要受罰,忙道:「你們這些人,自己什麼底細什麼德性自己不清楚嗎?福陽公主買下你們就是為了給朱贏公主找不痛快,你們以為跟我回去能落著好?」
沒有站出去的僕役們心中一松,暗自慶幸,站過去的僕役們卻是面色一變,有幾個人竟然厚著臉皮磨磨蹭蹭地想再站回來。穆小峰刀鞘一橫,嚇得那幾個僕役後退不迭差點跌倒。
「如果沒有人想要站過去了,那麼現在就開始吧。」朱贏側頭看一眼鳶尾,鳶尾回身便捧出個小木箱子,從裡頭拿出厚厚一疊身契和一百兩紋銀來。
朱贏對那黃衫綠裙的丫頭招招手。這丫頭得罪了柳葉,加之膽小,方才並沒有站到想走的那一列人中去。
丫頭局促不安地走過來。
「你叫什麼名字?」朱贏問。
「回奶奶,奴婢名叫黃二丫。」這丫頭生的粗壯,容貌也並不漂亮,當初應當就是被當粗使丫頭買賣的,故而主人並未給她改名,鳶尾很快就找到了她的身契。
「你看看,這是你的身契么?」鳶尾將身契拿給她看。
黃二丫搖頭道:「奴婢不識字。」
鳶尾看了看身契,問她:「你是否越州府白雲鄉朱龍村人,在家中行二?」
黃二丫點點頭,道:「是,奴婢是朱龍村人,在家中行二。」
她們一問一答平平無奇,廳中眾僕役卻是心中大震:不是說身契不在朱贏公主手裡嗎?這黃二丫也是從帝都陪嫁來的,為何公主手裡有她的身契?
「公主,是她的身契。」鳶尾將身契交給朱贏。
朱贏輕輕放在桌上,看著黃二丫道:「方才我說了,有提供線索幫我找出毒害尚嬤之人的,賞銀一百兩,脫奴籍還自由。如今你的身契在這裡,銀子也在這裡,待我查明柳葉是否與尚嬤之事有關,再給你答覆。」
儘管此事尚未有定論,黃二丫仍是激動不已,語無倫次地謝了,退到一旁。
朱贏掃一眼對柳葉怒目而視的僕役們,笑盈盈道:「不用這樣看柳葉,其實她也不算說錯,一開始,我的確沒有你們的身契,不過現在么……」她拿過旁邊那疊身契,青蔥似的手指彈了彈,忽道:「拿到這疊身契之後,我與你們之前做的筆錄比對了一番,發現一件有趣之事,身契里沒有柳葉此人,倒有個名叫劉芸的。」
本來一臉驚疑的柳葉面色刷的白了,道:「這不可能!」
朱贏目光瞄向她,道:「反應如此激烈,看來你認識這個劉芸,或者,你就是這個劉芸。」
柳葉,或者應該叫她劉芸才對,面色白的幾近透明,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這不可能,不可能……」她實在無法相信,即便福陽公主將陪嫁眾人的身契還給朱贏公主,她怎會將自己的身契也給朱贏呢?她可是福陽公主為了監視尚嬤,或者配合尚嬤,特地從皇後宮里要來的宮女。
尚嬤之事與她有涉,今日眾目睽睽之下又將朱贏得罪了個徹底,這下她還有活路嗎?
想到這一點,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本來想與她一起回大旻去的那些人見她面色如土地跌倒在地,立刻明白,大禍臨頭了,忙跪在地上向朱贏求饒不迭。
朱贏討厭吵鬧,當即對穆小峰道:「全都關到禁室去,明天找牙婆來發賣。」裡面數庄頭那兩個孩子哭得最為凄慘,鳶尾知道朱贏心軟,偷偷看了朱贏一眼。
朱贏面不改色。她與這些人非親非故,彼此間比起主人與僕人的關係,更像上司與員工的關係。這幾個月她自顧不暇,對他們已經盡量釋出自己的善意了,換來這麼個結局,難道她還要賤到既往不咎,繼續關愛他們一輩子啊?
將那些哭鬧求饒的僕役們押走後,西花廳里又安靜下來。
朱贏看著一臉絕望的劉芸,道:「放心,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將你賣到最低賤的妓寮去。」
劉芸眼裡有了些光,心想朱贏公主到底心軟。
「待會兒好好交代,若有絲毫不實隱瞞之處,我會叫你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刑罰,比起它來,死,或者被賣去妓寮,都是一種解脫。」朱贏一字一句道。
劉芸心如死灰地被拖下去了。
朱贏掃視廳內一圈,眾僕役低著頭大氣不敢出,唯恐自己方才的猶豫之色已被朱贏記在心裡。
「看見了么?在我院中,你們唯一能夠信賴依靠的,只有我而已。旁人,不管她是誰,不管她許了你們什麼,只要我不想放過你們,你們就別想如願。我曾說過,我喜歡用賞錢和罰錢來解決問題,希望你們不要會錯意,以為我朱贏心慈手軟不捨得打殺。一旦惹到我要動手的地步,絕對讓你們悔不當初。好了,今天就到這裡,都散了吧。」朱贏揮了揮手。
眾僕役出去之後,鳶尾在一旁收拾東西,三七湊過來問:「公主,那個比死,比賣去妓寮更恐怖的刑罰是什麼呀?」
朱贏:「不知道啊。」
三七:「……,那萬一劉芸不招怎麼辦?」
朱贏想了想,道:「關禁閉室,先關她個十年怎樣?」
三七:「還是每天淡鹽水,豬油包。」
朱贏點頭。
三七跪了:「這日子果然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