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是我的
朱贏喝了張正開的葯,半夜裡醒了一次,因著身上瘙癢,呼吸還不太順暢,便一直睡不著。後來鄭嬤又去叫張正開了付安神湯給朱贏喝了,天亮前才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晌午,朱贏一睜開眼,居然看到李延齡坐在床邊上,臉洗得很乾凈,頭髮也梳得很整齊,不過那股星夜兼程馬不停蹄的疲憊之色,可不是洗把臉就能洗去的。
「夫君,」朱贏伸出手,聲音細細的有些可憐,「你怎麼回來了?」
李延齡握住她的手,只覺掌心柔軟如綿卻又細膩如脂,便不敢用力。
「我聽說你突發急病昏迷不醒,回來看看。」他說的簡單,朱贏也不知驍騎營到底離新城有多遠,不過他上次受刑之傷本就未愈,昨日離府,今日又回來,料想定是十分辛苦。
她猛然想起上輩子的丈夫邁克爾。她是服裝設計師,而邁克爾是模特,因為工作的關係,兩人也是聚少離多,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她也總是一個人上醫院。
她個性獨立要強,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然而眼下看著床邊這個為了探病星夜趕回的男人,心中倒是泛起一股酸酸的溫暖來。
原來她並不是不需要丈夫細緻的關懷,只是從未得到過,無從比較,所以也從未覺得缺失。
更何況,這個從小缺愛,與她成婚不久的男人能這般對她,委實難能可貴了。
念至此,她便握緊了他粗糙的手指,唇角彎起,笑了笑。
朱贏的病在這個朝代名為「枯草症」,也就是花粉過敏症,喝了幾貼葯后便好了許多,呼吸順暢了,皮膚上的紅斑也褪了些許。
張正那老頭也是神奇,居然分辨出那總量還沒半個芝麻大的粉末是珍珠梅花粉。
於是李延齡頒下了自他成為王世子后的第一道王世子令:新都之內,嚴禁任何人在任何場所種植珍珠梅。已有的珍珠梅也必須統統挖除。若有哪戶人家不遵此令,舉報者可得賞銀五百兩,而此筆賞銀由被舉報者出。
朱贏起來陪李延齡用過午飯,李延齡出去了,她便去探望凌霄。
敦睦院的下人到底還是顧忌李延齡的,故而並未下死手打她,凌霄傷勢並不太重,朱贏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又令廚房多做些她愛吃的給她。
敦睦院萱寧居,穆王妃李延齡母子相對而坐,侍女上了茶便默默退下。
「母親可知十二歲那年我為何離家嗎?」沉默了片刻,李延齡突然開口道。
穆王妃愣了一下,她原以為李延齡是來興師問罪的,卻不曾想他忽然問起這個。
「無非是你父親打了你,而我也未曾護著你罷了。」穆王妃綳著臉道。
李延齡轉過臉看她,狹長的眸中沒什麼情緒,「從小到大,父親哪回打我您護著了?」
「他打你,自有他的道理。」穆王妃努力壓下心中那股不自在,面無表情道。
李延齡居然笑了下,只不過這一瞬的笑,直比嘆息更落寞。
穆王妃心中的愧疚在這一笑中野草般瘋長,只因她已不記得,上次見他笑是什麼時候了?他三歲的時候?還是五歲?
「我走,是因為阿黃死了。」李延齡道。
「阿黃?」穆王妃目露疑惑。
「阿黃是我的一條狗。」
穆王妃憤怒了:「在你眼中,父母兄弟比不過一條狗?」
「重點不在於它是一條狗,而在於它是我的,它需要我。」
「你到底想說什麼?」穆王妃皺眉。
李延齡看著她,一字一句:「這一回,我是為了朱贏才回到府里,如果她有不測,我會再次離開,並且,永不再回來。」
「她就那麼好?短短几天讓你這般死心塌地!」生養之恩,比不過他與朱贏幾天的夫妻之情,穆王妃氣得發抖。
「重點不在於她有多好,而在於她是我的,她需要我。」
「我……」穆王妃急怒之下本想說「我也需要你」,可她與李延齡向來母子關係緊張,到底說不出口。
李延齡雖性格強硬,心思卻也縝密,觀穆王妃神情就知她未竟之語,當即道:「母親您並不需要我,您需要的是一個能討父親歡心,能成為王世子的兒子。如今我雖是王世子了,卻不是討父親歡心討來的,如果朱贏不在,這王世子大約也就做到頭了。我是無所謂的,母親您三思而行。」
和光居,鳶尾被朱贏派去照顧凌霄,院中僕役總管一職暫由尚嬤代替,三七從旁協助。
「公主,此事你作何感想?」房中無事時,朱贏習慣將眾丫鬟都打發出去休息,鄭嬤見人都出去了,才悄聲問朱贏。
朱贏嘆了口氣,道:「說實話我有些想不通,我雖對珍珠梅花粉過敏,但只要及時就醫,並要不了我的命。且我與王妃的矛盾也無需再激化了,設計此事之人,居心何在?」
鄭嬤不是尚嬤,分析不出一二三來,只道:「我只是奇怪,公主只在七八歲的時候發過一次此病,後來將燕貽閣西側那株珍珠梅移走後就再也未發過病。知道此事的也不過就我們閣中這幾人,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奴都幾乎忘記了,這琅琊王府的人,又是如何得知公主有此病呢?」
朱贏搖頭,想了想,忽又道:「太醫院應該會保留公主皇子的病史檔案吧。」
「公主您的意思是……」鄭嬤安逸了大半輩子,現在要她想這些彎彎繞繞,委實太為難她了。
朱贏笑了笑,道:「別多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這時李延齡回來了,鄭嬤站起道:「老奴去叫她們進來伺候。」
李延齡道:「不必麻煩了,我想小睡片刻。」
鄭嬤聞言退下,李延齡站在屏風前正欲自行解衣,朱贏過去幫忙。
手剛抬起便被他握住,朱贏仰頭看他。
李延齡仔細看了看她白嫩的臉龐,發現還有些淡淡的斑點沒有完全褪去,問:「可還覺著哪裡不舒服?」
朱贏搖搖頭,嫣然一笑,道:「這病發得急,卻不是什麼大癥候,夫君不必擔心。」
李延齡到底鞭傷未愈,上床還是只能趴著睡。
朱贏替他蓋好薄衾,正待離開,李延齡忽然拖住她的手。
朱贏回眸看他,又傷又累加上來回奔波,讓男人的眼眶都微微凹陷了。
李延齡看著朱贏,似是有話要說,然而憋了半天卻只憋出一句:「你別害怕。」
朱贏在床沿坐下,眸光溫軟道:「我不怕。」她伸手把李延齡的發束給鬆開了,濃密的長發頓時瀉了李延齡滿臉。
李延齡不適應地蹙了蹙眉。
朱贏將他的頭髮都撥至一側,低聲道:「等你醒了我給你梳頭。」說著小手伸進發叢,在他頭皮上輕輕摩挲。
李延齡就像只溫順的大貓,被朱贏兩下一摸就睡著了。
朱贏出了和光居,吩咐簡書行書等丫鬟好生照看著,自己向西花廳行去。
三七不知從那個犄角旮旯冒出來,跟在朱贏身邊,道:「公主,奴才都看過了,整個王府就大爺的輝先院有兩株珍珠梅,已經叫三爺派人給挖了。」
朱贏點頭,道:「知曉了,尚嬤呢?」
「乾娘大約在房裡歇著呢。」三七道。
兩人穿過月門,三七忽道:「公主,您看咱們這院里桃花開得可好?」
「桃花?眼下都快八月了哪來的桃花?」朱贏四顧。
「那不就是?」三七賊笑著指指西花廳側木槿樹旁。
朱贏定睛一看,只見穆小峰拎了七八個紙包遞給鳶尾,鳶尾接了,唇角抿笑跟他說著話。
「嘖,到底女大不中留啊!」朱贏嘆息。
三七道:「公主,您可別冤枉鳶尾,這些東西都是代凌霄收的。」
「凌霄?」朱贏瞠目,「鳶尾不是說凌霄每天罵他數百遍嗎?」
「是啊,不過套用您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凌霄罵他八百遍,他待凌霄如初戀。天天好吃好喝地往裡送,我看等到凌霄能下床了,人得胖一圈。」三七樂不可支。
朱贏聞言,便起了捉弄的心思,徑直向兩人走去。
鳶尾與穆小峰見了,忙向朱贏行禮。
朱贏瞄一眼鳶尾手裡的紙包,問:「這什麼東西?」
鳶尾看朱贏眼底隱著的笑意就知是怎麼回事了,但還是很善良地道:「回公主,這是奴婢托穆隊長帶的一些凌霄愛吃的點心。」
「哦,穆隊長何時也去採買處兼職了么?」朱贏拖長了聲調問穆小峰。三七在一旁聳著肩膀笑。
穆小峰咳嗽起來,八尺長的漢子生生被那個尾調拖得長長的「哦」字給鬧了個大紅臉。
「公主,仙客來已經同意盤店了,這是契約。」穆小峰局促到極點,忽然綳著臉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
如此下台伎倆……朱贏狐疑地從他手中接過紙張展開一看,還真是盤店契約。
「不是都告到龍台府了嗎?才過了一天,怎麼又肯盤了?且價錢還……這麼低?」朱贏目光無意識地掃著穆小峰腰間佩劍,意思再明顯不過:你丫不會跑到人家去殺人放火了吧?
穆小峰剛有點恢復正常的臉又紅了,支吾道:「上次是屬下一時魯莽,連累公主和凌霄姑娘受責,三爺已經教訓過屬下了。今日屬下奉三爺之命去龍台府頒世子令,陳府尹問屬下原因,屬下說公主不喜珍珠梅。而王爺並未過問此事。」
朱贏瞬間明白了。李延齡的這一道王世子令,看著無關緊要莫名其妙,實則已將他對她的態度公告天下。而王爺的不過問也等於變相地承認了李延齡王世子的身份。為了一間店得罪板上釘釘的王世子妃,無疑太過愚蠢。
如此看來,李延齡這個寡言少語的耿直boy,使起心計來倒也不容小覷啊!
或者,這也根本算不上什麼心計,不過擅長發現敵人弱點,一刀正中要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