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尚嬤

  不小心燒了半間廚房便要處死,朱贏正驚詫琅琊王府府規之嚴,那邊齊嬤帶著犯事的庄頭進了院子。


  「老奴見過世子妃。」她仍是草草行了一禮。


  「免禮。」朱贏道。


  齊嬤直起身子,開門見山道:「崇善院小廚房走水之事,王爺和王妃俱已知曉,本來按著王府府規,這奴才是要處死的。王妃宅心仁厚,念及府中新辦喜事不宜見血,況這奴才又是世子妃帶來之人,便饒他一命。王妃特命老奴將這本王府家訓送來給世子妃過目,望世子妃日後能按著府規嚴格約束下人。」


  「有勞齊嬤嬤,請替我帶話給王妃,待安置了這些下人,我親自過去向她請罪。」朱贏說著,示意鳶尾遞上一份紅包。


  齊嬤也未客氣,拿著便走了。


  朱贏拿過那本厚厚的王府家訓,翻了幾頁后便問鄭嬤:「這院中可有大些的廳堂么?」


  鄭嬤道:「西面有間花廳,看著似乎挺大。」


  朱贏道:「鄭嬤,你和凌霄鳶尾下去,讓所有陪嫁的人都到花廳集合。」


  三人領命退下,一直站在一側的尚嬤也想走,朱贏揚聲道:「尚嬤嬤請留步。」


  尚嬤停住,回身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朱贏屏退房內眾侍女,看著尚嬤道:「尚嬤,您是聰明人,我就不跟您繞圈子了,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尚嬤有些詫異地看了朱贏一眼,一個公主對一個奴才用了「您」字,這可謂亘古未有。她不知道的是,在朱贏上輩子,懂禮數的年輕人稱呼比自己年長的老者,用「您」字很普遍。


  「公主請問。」因著那份詫異,她語氣不免恭敬了許多。


  「如果我沒猜錯,送您來當我的教養嬤嬤,應是福陽公主的意思吧。我雖不知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了她,但料想她讓皇後送您給我做教養嬤嬤定然不是出於一番好心。而她挑中您,必定因為您在她眼中是得力的,但,這數月來觀您言行,對我雖是嚴厲,卻從不借題發揮無故刁難,為什麼?」朱贏看著尚嬤,眼神誠懇。


  尚嬤與她對視半晌,突似泄了氣一般,雙肩微微垂下,道:「因為我身負更重要的任務,那便是,無聲無息地讓您死。」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朱贏卻毫無詫色,似是早已料到一般。


  「那嬤嬤何以對我和盤托出?」她問。


  尚嬤嬤抬眸看著窗外,眼神似虛似實,道:「我十三歲入宮,至今年五十有四。這四十一年來,每年生辰,我都能收到很多金銀之物,底下宮女的孝敬,上頭主人的賞賜。但,自我離家后,就再沒有人給我下過生辰面,直到……」她轉眸看著朱贏,「直到遇到公主您。」


  朱贏搖頭失笑,道:「如此說來,福陽公主豈不可悲?與您多年情分,還抵不過我一碗壽麵。」


  「情分?主僕之間哪來情分?不過各取所需罷了。奴才給主人辦事,主人賞賜奴才,給奴才面子。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奴才必須有能力替主人辦事。你給主人辦好一萬件事,也抵不過辦砸一件事。年少時或許還有爭功奪利之心,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許多事也就漸漸看清了,看淡了。如我這個年紀,無父無母無兒無女,所以狠得下心絕得了情,凡事可以不留退路。福陽公主與皇後娘娘看中我的,無非就是這點。卻不知,凡是人,哪個不想有個真心相待之人。公主您雖同樣身處高位,卻與旁人不同。」


  「哪裡不同?」朱贏偏首問道。


  「您與您的侍女僕從之間,有情分。」尚嬤道,「在老奴看來,您身邊除了鳶尾稍微好些之外,鄭嬤軟弱迂腐,凌霄急躁沒規矩,三七油滑好打聽,手腳還不幹凈,這樣的人,居然能在深宮活到現在,除了公主您的護佑,奴婢實在想不出他們還有什麼保命的手段。」


  「那嬤嬤有沒有想過,我本是個無權無勢且不受寵的公主,除了保住這些願意跟著我的人,我別無選擇。」


  「公主見過其他無權無勢不受寵的公主嗎?」尚嬤反問。


  朱贏一愣,她穿來時真正的朱贏公主才三歲,得知這個公主沒有靠山不受寵后,本著多做多錯不做不錯的原則,她幾乎一直龜縮在燕貽閣沒出去,以至於後來皇帝賜婚時,很多人都驚奇「什麼?宮中還有個朱贏公主?」是以,如果電視劇里看來的不靠譜的話,她還真沒見過真正無權無勢不受寵的公主。


  「奴婢見過,前朝的,這朝的,宮中什麼都缺,惟獨不缺不受寵的人。朱贏公主,您確是不受寵的人,但您不像。數月觀察下來,對您,我只能用四個字概括,靜水流深。」


  朱贏捂臉,甚不好意思道:「尚嬤嬤您委實過獎了,有時候不動聲色,不過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而已。」


  尚嬤道:「便是這點,沒有一定的功力,也是做不到的。」


  朱贏正了正神色,看著尚嬤道:「尚嬤嬤您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眼下形勢不容樂觀,我也不能向您承諾什麼。但您這份情,我記下了。」


  尚嬤對她行了一禮,道:「公主萬福,定能遇難成祥。」


  朱贏站起身,不料牽動傷處,忍不住腿一軟,差點又跌了下去,尚嬤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她。


  「書桌可布置好了么?」朱贏問。


  「布置好了,只公主的書還未歸攏。」尚嬤道。


  「我才有幾本書?」朱贏覺得好笑。


  「所以奴婢很好奇公主的見識到底從何而來。」


  朱贏:「……」她能說是上輩子帶來的嗎?


  「我想梳理一下底下那幫人,嬤嬤您幫我參考參考。」朱贏在書桌前坐下,尚嬤很自覺地替她磨上墨。


  看到朱贏寫的字,尚嬤更驚詫了,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沒有師傅經年累月的教導督促,哪裡練得成?


  然而對於朱贏而言,自她穿過來后,要啥沒啥,也就時間多得是,總不能一直枯坐等死,於是自拿得起筆開始,每日都得花個幾個時辰寫寫畫畫,十幾年下來,自然而然也就有些功力了。


  「姓名,年齡,籍貫,家中人口,賣身原因,技能特長,愛好興趣……」看到最後一條,尚嬤嬤看了朱贏一眼。


  朱贏微笑:「若是做得好,賞賜時投其所好豈不事半功倍?若是做的不好,這也是個懲罰的參考。」


  尚嬤嬤道:「還缺一條,以往的獎懲情況。這些人都是皇後作主給您挑的,皇后未必肯費神來為難你,但福陽公主……你可知福陽公主為何為難你?」


  朱贏睜大雙眸道:「於我而言這可算千古之謎,在皇上賜婚前,我連福陽公主的面都不曾見過,實不知她為何處處針對我。」


  「那你可知福陽公主的駙馬是誰?」尚嬤問。


  朱贏想了想,道:「聽說是傅閣老家的公子。」


  「公主常年幽居,不想消息倒也靈通。」尚嬤似笑非笑。


  朱贏雙頰泛起淡淡嫣紅,道:「您也說了,三七為人油滑,好打聽。」


  「福陽公主的駙馬傅攸寧傅公子是傅閣老的嫡次子,真正是溫雅如玉一表人才,前年殿試得了探花,皇上甚是喜歡他,福陽公主更是對他一見鍾情。」尚嬤道。


  朱贏不解:「挺好的一樁姻緣,可這與我何干呀?」


  尚嬤扔出炸彈:「這位傅公子得了探花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上書皇上求娶您——朱贏公主。」


  朱贏:「……」


  「在皇后的干涉下,皇上最終將福陽公主下嫁於他。」尚嬤繼續道。


  朱贏捧頭:「果然都是飛來橫禍,我連這位傅公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還是先解決眼下的事要緊。」她在紙上添下一筆。


  凌霄風風火火地回來,說是人已經都在花廳了。


  朱贏問:「一共多少人?」


  凌霄道:「連王妃給的芳美芳滿在內一共62個人。」


  朱贏想了想,將手中寫好的紙遞給凌霄,道:「你和鳶尾按照我紙上寫的這些先去將每個人的情況都問清楚記錄好,我一會兒過來。」


  凌霄抱著筆墨紙硯興沖沖地去了,尚嬤也跟了去。


  這一鬆懈下來,身體各處又疼了起來。朱贏伏在桌上,想想也是委屈,穿過來就沒娘,有爹等於沒爹,困在那冷冰冰空蕩蕩的燕貽閣坐了十多年的牢。好不容易嫁出來,公婆不待見,老公拔鳥無情,更兼還有個沾親帶故的老公前未婚妻虎視眈眈……


  有時候朱贏真想一頭撞死重新投胎算了。


  可前一輩子疲勞駕駛撞車死,這一輩子霉運當頭自殺死,想想也太衰了點。


  耳邊傳來腳步聲,朱贏抬頭一看,是鄭嬤。


  「公主,吃些點心墊墊肚子吧。您的午膳本來放在小廚房的,這一走水,也就沒了。」鄭嬤將三碟糕點一盞熱茶放到朱贏手邊。


  朱贏這才想起從昨天到現在自己就沒吃什麼東西,早餓過了頭,當即喝了點茶,吃了塊芙蓉蓮子糕。


  鄭嬤站在一邊,看著朱贏嘆氣:「公主自幼就苦,原指著出嫁時,不求多顯赫富貴,但求有個能體貼心疼公主的夫婿就好。這下可好,顯赫富貴有了,可姑爺看著,著實不是個會心疼人的。」


  朱贏心道:指望他心疼人?他不讓我疼我就感謝他八輩祖宗了。


  「昨天剛成親,今天便離府,這滿府眾人也不知如何看待公主呢。」鄭嬤絮絮叨叨。


  朱贏看著鄭嬤,暗想:慶幸他走了吧,如若不走,今夜再來幾次,明天你就可以給你家公主收屍了。


  鄭嬤仔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勸誡朱贏:「俗語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公主,眼下看來皇上和姑爺您都靠不上,只能指望兒子了。不如您去求求王爺和王妃,讓您和姑爺同去那什麼營,好歹等您有了身孕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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