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章

  今天是正月十四,陸珈處理完事情以後,傍晚時分沒有人讓人跟隨,獨自一個人來到別院,遠遠地看到時光坐在庭院的石桌上,小小的身影,認真的翻著書頁,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這個身影,有點錯愣。


  想當年,有一個跟時光一樣大的孩子,跟時光一樣的境遇,只是那個孩子長大后,建立了自己的一番偉業,始終保持著一顆仁善之心,從沒有覺得自己的命運不好,從沒有覺得有任何人對不起自己。


  而是一心為民,一心勤政,最後成就了自己的一番霸業,成了萬民的福祉,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英雄。


  這些年來,每每夜深人靜,靜悄悄的空氣里,她總能覺得,他就坐在她的身邊批示著摺子,春夏秋冬,花開花落,飄零落寞,入眼繁華,都跟那個勤勞的身影分不開。


  他一定不知道,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她的偶像,一直在激勵著自己前進的道路,多少年來,風風雨雨中,她從未覺得孤單,因為他一直都在……。


  石桌前,陸珈在時光的身邊坐了下來,時光感覺到了什麼,慌張轉頭,對上陸珈的笑容,慌張的想起身,被陸珈按住了肩膀。


  「坐」


  「大王」孩子還是小,低著頭不敢說話,陸珈笑著拍了拍那孩子的後背,親切的開口「時光,你多大了?」


  「大王,過了年了,我七歲了」時光答得很認真「我長大了,我一定好好學習,不讓大王失望」


  「好」欣慰的笑著,陸珈親切的撫著時光的頭頂,眼睛里剩下了一片希望「七歲了,也是快要長大了」


  「是」時光有模有樣的躬身,陸珈眼裡的愛意忍也忍不住,伸手拍著時光的肩膀,笑著開口「告訴我,你姓什麼?」


  「我冠大王的姓,我姓陸」時光笑著,眼睛里沒有任何悲傷,只是陸珈看著時光的眼睛,臉上的笑容在慢慢落下。


  【你看這麼多年,楚颺那畜生跟我演的母慈子孝的,有時候我自己都相信了,可你不知道,那天他在馬場外面哭的有多傷心,可是一到京城,就叫我『娘娘娘』的叫的不停下,為我端飯端水,給我捶肩捶腿的,我也是迷了心竅了,居然就信了,信了這個是我的兒子了】


  蕭太后的話在耳邊回蕩,陸珈認真看著時光的眼睛,笑的眼眸里沒有任何的波動,只是眼底那抹不經意流露出的悲傷讓陸珈心裡動了一下。


  【後來先皇那個死鬼突然就好了,他也就沒有用處了,所有人都勸我殺了這個小子,再生一個,可是我居然沒有捨得,把他放了,也是萬幸,先皇沒過兩年就又病重了,我還是沒有懷上孩子,我就又把他接出來了,跟我共同作戰,跟我同進同出,好的讓我自己懷疑,這個是我肚子里出來的吧】


  一直盯著時光的眼睛,陸珈的眼睛一直不轉動眼珠,而眼前這個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臉,竟然一直保持著那副笑容跟她對視,這是怎麼樣的驚恐跟毅力,才讓一個孩子做到了這一步。


  【可是不是就是不,是從他大婚我把朝政交給他之後,我才發現,他沒事盯著我看的時候,是仇恨,眼裡噴著火的仇恨,後來這種仇恨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明顯,雖然那個孽畜沒說明白,我看得到,我清楚的看得到】


  看著眼前的孩子,時空似乎在轉移,莫名的,陸珈的眼眶在濕潤,時光看著陸珈的神色不對,臉色終於也掛不住,帶著笑的眼底,閃著點點的淚光,只是還是笑著,開心的笑著。


  「你來」對著時光伸出了手,陸珈閃著淚光開口「來給我抱抱」


  只是一句話,讓時光的眼淚撲簌而下,在陸珈伸出的手臂里,猶豫的,慢慢的走過去,站在了陸珈的懷抱中。


  時光單薄的身子在懷中,陸珈突然有一种放聲痛哭的衝動,而在之前,時光小小的聲音,早已泣不成聲。


  「別怕」擁著時光入懷,陸珈輕聲的安慰著「我會等到你長滿羽翼,我會護著你長滿羽翼,但是你也得爭氣,我給你三年的時間,時光,我說的,你聽得懂嗎?」


  「大王」伏在陸珈的肩頭,時光始終是個孩子,終究還是似懂非懂,只是在哭泣。


  「不要哭」安慰的拍著時光的背,陸珈眼裡閃著淚光笑著開口「你知道嗎?以前,有一個小朋友,他跟你一樣,也吃過很多苦,他甚至比你的身世還要凄慘,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燒死在面前,但是他心裡沒有恨,他心裡始終帶著仁慈,愛著自己的國家,愛著自己的百姓,後來,他成了一代明君」


  「大王」時光哽咽著,稍稍離開陸珈滿臉是淚的看著陸珈「可是我好想我的母親,父親,可是公公不讓我說,說如果我說了,就會把我送回陵園,沒有人給我送吃的,會餓死我……,說,我現在姓陸,不能姓普,大王……我可以想我的爹娘嗎?」


  「可以」安慰的笑著抹掉時光的淚水,陸珈開口「但是不能記在心裡,你不能記住你的爹娘是怎麼死的,或者是為什麼死的,你要記住的是,你是誰,你姓陸,你是我的希望,你是所有人的希望,你得努力,你得保住你的大位,若有一天,你羽翼豐滿,你願意姓陸或是姓普,那都是你的自由,知道嗎?」


  「嗯」時光像是聽懂了一樣,瞪著大眼睛點頭「大王,我發誓我永遠姓陸」


  「我說了,姓什麼都好」寵溺的拍著時光的頭頂,陸珈的笑裡帶著鼓勵「但是,現在首要的是好好的學本事,學好本事,保護自己,保護別人」


  「嗯」時光似懂非懂的破涕為笑,用袖子抹著淚,陸珈坐在石凳上滿眼寵溺的笑,看著眼前站著的孩子。


  院牆外,仲大夫領著清大夫幾個大夫,聽到院子里的對話,轉身後,都嘀咕著皺眉。


  「大王這個意思,是要立時光為嫡諸嗎?」史大夫小聲的開口,看著仲大夫「大王這樣的年輕,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呢?」


  「公主的死,大王這一時的肯定緩不過來」清大夫在一旁小聲的開口「而且大王的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現在的嗓子越來越啞,聽太醫說,要是再這麼下去,會失聲的」


  「大王是為我等做準備啊」仲大夫開口,聲音里透著傷感「公主走的時候,大王有幾天都不能說話了,沈蝶舞走的後來幾天,大王把自己關在屋裡,再出來,聲音比以前更嚴重了,太醫說,這是心病,葯治不好的」


  「那怎麼辦?」一旁晚大夫開口,聲音里也是透著傷感「難道我大王打下了江山,生生死死,都頭來,要易主嗎?」


  「說的什麼話?」門口有暗啞的聲音傳來,眾位大人轉身,看到陸珈從門口出來,都躬身「大王」


  「……」陸珈對著他們擺手,背著手帶著他們往前走,笑著開口「說的什麼易主,這江山也不是我一個人打下來的,本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就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你們也得盡心儘力……」


  「大王」史大夫開口,聲音的傷感瞞也瞞不住「您在說什麼?您年紀輕輕的,說什麼易主的話?」


  「仲大夫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停住腳步,陸珈轉身看眾人「我的病確實越來越重了,而且我的聲帶確實有隨時失聲的可能,所以,到時候我就算有心,也無力,這個時候,只有易主這一條路走的時候,諸位務必盡心儘力,因為江山不是我一個人打下來的,是你們打下來的,知道嗎?」


  「大王」一旁仲大夫開口,調節著氣氛「你看看,你看看,眾位,大王只是一說,又不是說非要易主,只是這樣一說,再說,這世間的神醫多得是,怎麼會沒有治好大王病的葯呢,都是你我多慮了多慮了」


  「……」無聲的啞笑,陸珈看著慌亂的安慰眾人的仲大夫,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背著手繼續往前走。


  只是一眼,他看到了所有的事情,這些人裡面,全是北界的朝臣,沒有其他三界的,她想解決的問題,一直都還在。


  回到正殿的時候,她看到秦俊卿在殿門口站著,老劉正圍上來,剛要說話,被陸珈攔住,示意秦俊卿進來。


  領著秦俊卿往殿里走,陸珈在主位上坐下,抬頭看站在殿中的秦俊卿「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回去了嗎?」


  「如果這是您的選擇,那俊卿為您守住這個選擇」秦俊卿開口,堅定的看著陸珈「俊卿做的也不好,在這件事里,俊卿無能為力,但是能做到的,俊卿一定肝腦塗地」


  「呵」輕笑,陸珈合著桌子上的摺子垂下眼「不需要你肝腦塗地,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我也尊重你,要怎麼做,也是你的自由」


  「是」秦俊卿躬身,陸珈握著手中的摺子始終不敢抬頭,她始終不敢問出心中最想知道的問題。


  綠珠怎麼樣了?!為什麼普蘭馨在郊外的院子里沒有見到了所有綠字的宮女,唯獨沒有綠珠。


  陸昱去哪兒了?!為什麼她派去的人,走遍了北楚,都沒有找到一個叫陸昱的孩子,陸昱……怎麼了?!


  她不敢問,因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體,可能再也承受不住打擊,而她的事情還沒有完成,她要做的還沒有完結,她現在不能受到一絲半點的刺激。


  如果她現在問了,如果答案不是她能承受的,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西秦剛剛成立,許多事情未完,時光還沒有長大,她倒了該怎麼辦?!


  而秦俊卿也一直在低著頭,他也不知道,如果她問起綠珠跟陸昱的事情,他該怎麼回答,說假的,還是說真的,如果說真的,那她能不能承受的住!


  「打算什麼時候回去?」陸珈先開了口,抬頭笑著看著秦俊卿。


  「就,明天吧」秦俊卿抬頭,還以笑容「明天十五了,明天回去」


  「也好」笑著,陸珈心裡突然有了絲敞亮,其實被人知道另一個身份,也不是不好的事兒,起碼不用再裝下去,這其實無形中也解了一層負擔。


  「今天還早,我帶你去個地方」陸珈開口,笑容依然在。


  「好」秦俊卿點頭,笑容在臉上。


  「今天我們一起去」陸珈站起來,笑的開心,走在前面,秦俊卿走在後面,殿門口,圍滿了大臣,只是看到陸珈出來,都紛紛避開讓出一條路出來。


  陸珈招手,老劉正慌忙的從一旁的院子里牽出馬車,陸珈伸手接住,揮手老劉正「你們都不用跟著,我帶著秦都尉去一趟學堂,很快就回來了,你們不用擔心」


  「是」雖然很猶豫,但是大家都沒有阻攔,陸珈招手秦俊卿上車,趕著馬車走出了王宮,宮中,眾位大臣相互躬身後,轉身離開,忙著各自的事情,暖陽中,一派喜樂融融……,年,還在。


  車子在西秦的寬大的街道上走著,一路上陸珈對坐在身邊的秦俊卿講解著這裡的風俗,秦俊卿認真的聽著,不聽的點頭,贊同的說著幾句話,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途中,秦俊卿不時地轉頭看一路上都在說話的陸珈,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有些不現實,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就是西秦的大王,不是他認識的陸珈。


  想當年,他認識的陸珈,在盤山寨一個人是個孤苦無依的被宗親放棄的皇后,在西郊的酒樓,是一個一個人敢於見義勇為,敢於挑戰惡勢力的奇女子。


  在他心裡,陸珈一直是無所不能的,一個人能把弟弟救出來,一個人能打退幾十個人的蕭家侍衛隊,見義勇為,心懷天下。


  當然,最後一點是對的,因為現在的陸珈真的是心懷天下,也許蕭皇跟皇上都沒有想到,想當年那個女子,是讓他們敬畏的北界王,是可以跟他們平分三分天下的西秦大王。


  也可以告訴所有人,為什麼打下天下,只立王,因為她對『皇』這個字不感興趣,這也就是所謂的『立壁千仞,無欲則剛』。


  也許天下人都不知道,那個攪亂天下的北界王,其實,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


  曾經的,孤苦無依,無家可歸的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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