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三人往事（4）
第102章 三人往事（4）
今夜的氣氛很不一般，三人之中唯有空明月是高興的。
“師姐，你的劍和衣服我都收拾好，但是剩下的這些都不如陰陽派的，都不要了吧？”空明月在屋子裏收拾東西，對著許瑤的包袱挑挑揀揀。
“師姐、師姐？”沒聽到許瑤的回答，空明月又喊了幾聲，聽到對方說了一句“嗯”，空明月才放心把陰鹿送給許瑤的東西都扔出包袱。
許瑤和陰鹿站在院子裏，並排而立——
“我……”
“你……”
兩人沉默良久才發聲，沒想到又是同時說話。
陰鹿大方說，“沒事，你先說吧，反正我要說的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話。”
許瑤有些踟躕，“我把你的棺材弄壞了，賠你一個新的吧。”許瑤拿出一個錢袋子要給陰鹿。
陰鹿擺擺手，“哪有讓人賠棺材的道理，不要不要。”
“那我在你家住了這麽久，受了你不少照顧，也是該給錢的。”
“你至多吃了幾餐飯，還是沒吃飽的，這要得了幾個錢？不要不要。”
“我終究欠了你人情。”
“我陰鹿樂於助人，欠我人情的多著呢，你若是真要計較這些，怕是一輩子都還不清呀。”
是啊，錢能還清，可陰鹿牽掛在許瑤身上的心，要怎麽還才能還的回來？
從一開始，陰鹿就是心甘情願的，他從小吃苦到大，能遇上這麽一個仙女般的人，已是莫大的幸運。
現在仙女要回到瑤池，陰鹿有什麽理由攔住她？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小偷，從命運那裏竊來一段值得回味一輩子的日子。
空明月從房間裏走出來，身上背著兩個包袱，看見陰鹿望向師姐的目光，她大咧咧地走上前，背對陰鹿，攔住對方的視線。
“師姐，我們走吧，在這裏耽誤太長時間，師傅她要生氣的。”
空明月搬出來師傅，許瑤聽懂了這話，身為陰陽派的弟子不該動情，隻能一心向道，將近兩百年的壽命是為了斬妖除魔而有的，情愛一字，從來和她們沒有關係。
她接過包袱，眼神恢複了從前的冷漠，“那我們走吧，陰鹿，告辭了。”
許瑤不願意再在這裏多停留一秒，但是陰鹿突然衝了上來，抱住她的後背，又在空明月憤怒得要拔劍之前放開她。
兩人的擁抱僅是一瞬間。
陰鹿的力道不大，許瑤本可以輕易掙脫，但是她縱容了他。
她隻聽見陰鹿說，“許瑤，一路保重啊，再見！”
許瑤僵著身子，硬著心腸沒有回話，率先走出遠門，走向了黑夜。
空明月有些厭嫌地說，“再什麽見，師姐不會再回來了。欸，師姐等等我！”
兩人離開陰家之後，並沒有回陰陽山，下山的任務還未完成，兩千隻妖怪是她們的目標，時間已不剩多少。
明明做的事情和以前沒有區別，但是許瑤卻覺得自己內心的麻木感和無力感越來越明顯。
殺、殺、殺，一隻又一隻的妖怪消失，許瑤沒有絲毫高興的感覺。
她常常在空明月熟睡之後飛身上高樹，坐在樹枝上，遙望星空。
她這回離天空更近了一點，卻覺得自己離星星更遠了一點。
自己怎麽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許瑤不知道答案。
這日午後，兩人在湖泊旁小憩。
“好啊，我就說師姐你的包袱怎麽總是硌手，原來是塊石頭藏在裏麵了。”
空明月正在收拾東西，許瑤聽見她的話，心裏一咯噔，轉頭看見了她手上拿的那個東西——陰鹿送她的隕石，她之前一直藏在包袱最裏麵。
“師姐，這東西沒什麽用吧？背著也累人，要不我替你扔了？”
許瑤盯著那塊石頭，心底有一道聲音傳來，不許，不許扔了它。
“師姐？師姐？”空明月看見許瑤在發呆，以為她沒聽見，“師姐，我把這塊石頭扔了如何？”
許瑤垂下眼簾，背過身子，“你作主吧。”
“好，那我就扔了。”
身後傳來石頭砸入水麵的聲音，許瑤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走吧，師姐，我們離唐家山還有還一段距離呢，入夜之前要趕到。”
兩人又匆匆忙忙啟程，這回許瑤身上的負擔是輕了不少，但是心裏的負擔更重了。
那天夜裏，許瑤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失眠了，心裏空落落的。
空明月揉著眼睛，看見許瑤在發呆，“師姐，你怎麽還沒睡啊？不累嗎？早些休息。”
許瑤站了起來，“我出去看看，你先睡。”
說完，她走出了兩人留宿的民房。
半夜無風，唯有蟬鳴和蛙叫，許瑤嫌煩，幹脆飛到了半空中，想尋一個清淨的地方。
她漫無目的的在空中飄蕩許久，目光被遠處一個閃閃亮亮的湖吸引住，月亮的倒影在裏麵被分成了無數段。
“這裏是……白日裏見過的那湖？”
許瑤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走了回頭路，她還記得，這湖底有陰鹿送給她的隕石。
她靜靜站在湖邊，就這麽沉默地站著，心裏的不安感在此刻再也壓抑不住了。
陰陽派的大師姐何時如何慌亂過？
她冷心冷意，陰陽術這一門法術恰好要的就是這種性子，無心無情，方能成道。
就連師傅都誇她，她是這一輩最出色的一個，遲早會帶著陰陽派成為最強門派。
但是許瑤心裏怎麽想的呢？
從前，她不做他想，按部就班地朝著師傅安排好的路走便好，斬妖除魔隻是為了報答師傅的恩情。
如果當初撿到她的人是一個大夫，那她可能也會成為一個醫女，如果是一個農夫養大了她，那她現在也會安分守己做好一個農家女。
許瑤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不是她自己。
但有個人不一樣，他會征求她的意見，會在乎她的感受，會和她有商有量的——
“許瑤，你看……”
“許瑤，你覺得……”
“許瑤，快來這……”
在陰鹿的口中，許瑤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人，是被真實需要的。
可這樣的感受和陰陽派是完全相悖的，在那裏不需要一個會猶豫、會動情的大師姐。
“師傅……陰鹿……”
許瑤清楚地知道，這不是一道可以二選一的選擇題。
人生總有那麽幾個時刻是衝動的，為自己而活的，這樣的衝動在寂靜的夜裏更顯突兀。
片刻之後了，許瑤縱身一躍，一頭紮進了冰冷的湖水中，身體與湖麵撞擊出巨大刺耳的聲響。
她想，隻放縱這一次就好，如果自己注定要和他走上截然不同的路，那麽能不能留下一點點念想，她不貪心，隻要一點點就好。
湖水冰冷刺骨，許瑤一次又一次在其中穿梭，不斷上浮再下潛，直到東方出現隱約的光亮，許瑤還是沒找到那塊摩挲無數次的石頭。
最後一次浮上來時，許瑤看著那半圓的紅日，思忖再三。
來不及了，師妹空明月很快就會醒來，再停留下去，也是做無用功。
她咬咬牙，一口氣衝出湖麵，運功烘幹濕透的衣裳，趕在空明月發現前回了暫住的小房子。
“師姐，你昨晚後來去哪裏了？”
“沒什麽，我們走吧。”
“欸，師姐等等我！”
空明月追在許瑤身後，可怎麽追都追不上，許瑤是故意的，她怎能讓師妹看見自己泛紅的眼角和溢出的眼淚？
她想，這回是真的再也不見了，陰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