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蘭芷
那幾根巨大石柱開始斷裂,不斷有巨石從頭頂落下,接著便是泥土和水。
這個巨大洞穴連著大河,本是虺修築的巢穴,現在沒有了支撐,很快便坍塌下來。
巨石砸在梁溯寒身周,沒有傷到他,但灌注進來的水和泥沙很快就淹沒了小半個山洞。
出奇的,梁溯寒很平靜的看著四周的劇變,漫延的大水托著他翻騰上升,事實上,他也沒有力氣掙紮了,身體上到處都是傷,若不是身體裏殘留的大地能量,他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人不可能永遠都這麽幸運,隻有提升自己的修為才能在艱難局麵前鎮定自若。
一縷天光從洞頂傾瀉下來。
“梁大哥!”蘭芷焦急的聲音從上麵傳下來。
梁溯寒應了一聲,但喉嚨裏像是有團火在燒,令他的聲音無比沙啞,周圍都是大水和落石的巨響,他的聲音微不可聞。
大水將他推近底步,又咆哮著將他拉到另外一個方向。
凡人似乎永遠都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梁溯寒隻能怔怔的看著那縷光線離自己越來越遠。
“梁大哥,你在哪裏?”蘭芷的聲音帶著哭腔,在水裏的梁溯寒什麽都聽到了,他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看著自己在大水裏隨波逐流。
這時一個身影從上麵一躍而下,在翻卷的大水幾個縱身,快速閃到梁溯寒身邊,一把提住他,足尖在水麵點動,兩人一起衝出洞穴。
洞穴之外,大水已經退去了很多,有大片的土地露出來,天上的烏雲也不想之前那麽密集。
蘭芷撲棱著水光閃閃的大眼睛,“梁大哥,你、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梁溯寒很想苦笑,但卻笑不出來,在外人眼裏,他就是一塊被燒焦的黑炭,出了眼睛和牙齒,全身都是黑乎乎的,“水、我要、喝水……”
韋一物望著還在退去的大水道:“先回風雷鎮。”
風雷鎮現在非常熱鬧,到處都是打砸和搶奪,亂民中中腐鱗毒其實隻有一部分人,另外的一部分是被裹挾的,恢複神智的人依然像野獸一般爭搶著,遇到反抗,就會被群毆。
三人趕回鎮上時,看著連片的火光,一時都呆在那裏,人群瘋狂往外跑,一些老人被推翻在地,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哀鳴,就被幾百隻腳踩在身上,再也沒有聲息,被人群衝散的孩子站在原地哇哇大哭,女人們尖聲嘶叫,卻沒有人理會。
鎮上不時傳來瘋狂的笑聲。
天災永遠和人禍連在一起。
“我們走吧。”韋一物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波動,所有發生的事都像是與他無關。
蘭芷已是淚流滿麵,長在李家的她,從小錦衣玉食,何曾見過這等末世場景?“梁大哥,我們、救救他們。”
但話一出口,就被韋一物反駁,“你救不了他們,亂的不是人,而是人心和世道。”
他們能斬除妖魔邪祟,但麵對喪亂的人心,是無論如何也救不回的。
梁溯寒隻感覺喉嚨幹的要命,機會要令他昏迷,“水、水。”
韋一物將他安放在一棵大槐樹下,對蘭芷道:“你們在此等
候片刻。”說完便向風火連天的小鎮走去。
槐樹鬱鬱蔥蔥,正是枝葉繁茂之事。
蘭芷有些失魂落魄,這和她想象當中的江湖有些不一樣,她想象中的江湖應該是高山流水、行俠仗義、青衫白馬、紅塵嫣然,而現在她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看到的隻是人世的苦難。
這些都是在邯州永遠見不到的。
關西李家雖然比不上五大世家的李家,但也是傳承了幾百年的鍾鳴鼎食的大家族,和李家紮根朝堂不同,關西李家更親近江湖,幾百年來出過一兩位天命強者,以奇門術數名震天下,最顯赫時,就連當時的皇族也求卜吉凶,隻到了她父親這一代才去考取功名,成了邯州知府。
幾聲咒罵驚醒了沉思中的蘭芷,走來的卻是陳校尉和他的手下。
蘭芷對他們自然是沒有什麽好印象。
不是冤家不聚頭,蘭芷不理他們,他們卻要來糾纏蘭芷,之前這小丫頭仗著兩個“保鏢”在身邊,大膽嘲笑自己,陳校尉記憶猶新,風雷鎮出了這麽大的事,陳校尉暗想自己這身官皮恐怕也穿不下去了,回去也免不了牢獄之災,索性重拾舊日勾當,當下對一眾手下使了個眼色,眾人立即圍了過來。
大家族的小姐,在這夥地痞無賴眼中生得是細皮嫩肉,蘭芷豆蔻年華,長相自然也是不差的,幾個地痞商量著若是賣到州城去,少不得上百兩銀子落入口袋。
蘭芷心裏正煩躁,見這幾個地痞無賴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怒道:“你們想幹什麽?”
地痞們嘻嘻笑笑:“喲,小姑娘,你的情哥哥不行了啊,不如跟哥哥們走,帶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蘭芷見他們言語輕浮,也知道他們準沒好事,“我勸你們最好走遠點。”
成了地痞頭子的陳校尉哈哈大笑道:“小姑娘最好識相點,不然有你苦頭吃。”
梁溯寒這時還清醒著,見到這種場景,心中也有些著急,他最不願意的就是蘭芷有什麽意外,隻是現在的他什麽也做不了。
一個地痞搶過梁溯寒身上的青狼刀,拔出刀鋒,鋒刃上閃過一縷淡青寒光,“老大,這刀不錯!”
陳校尉罵道:“沒見識的東西,若是一把劍咱們就發達了,可惜是把刀。”
地痞想想也是,扔了刀,還往梁溯寒身上踢了幾腳,“誰叫你小子是個不中用的刀客,老子真是倒黴!”
“啪”的一聲,正在踢梁溯寒的地痞臉上傳來一道響聲,直到他的臉腫起來,才發覺有人打他,“誰、誰打老子?”
在場的人除了梁溯寒,誰也沒看清出手之人。
陳校尉滿臉疑惑,“媽的,不會鬧鬼了吧?”在他麵前的隻有怒目而視的蘭芷,陳校尉很自然的沒有把她當一回事,眼光直接省略了她,轉向大槐樹。
一個膽小地痞建議道:“老大,這地方不對勁啊,我看我們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吧?”
陳校尉想想也是,指著蘭芷道:“把她帶著,咱們快走。”
隻是他剛伸出的指頭傳來一陣清脆的斷裂聲,陳校尉像是真見了鬼一樣表情僵住,在他扭曲手指的前麵,蘭芷正惡狠狠的盯著他。
“老大!”
這一次誰都看清楚了,出手的正是這個人畜無害的小姑娘。
關西李家得女兒,修為雖然不高,但對付幾個地痞無賴還是沒問題的,更何況李賀為人不拘凡俗,從不限製自己的女兒,因此蘭芷也跟著家族中人,學了一些淺顯拳腳功夫。
陳校尉覺得自己上輩子肯定做了什麽缺德事,才會這麽倒黴,不過他人雖然長的粗魯,腦子卻轉的極快,顧不得手指傳來的鑽心疼痛,“撲通”一聲跪在蘭芷麵前,大聲哀嚎,“哎喲,姑奶奶,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大量,放小人一馬!”
其他混混也不傻,也跪了下去。
蘭芷本來非常生氣的,但這麽一群大老爺們跪了一地,她有些發怵,“你、你們起來!”
陳校尉見蘭芷語氣軟化,哪能不知道這小姑娘是個心慈手軟得主,磕頭磕得更凶了,“您大人大量,放了小人吧。”
蘭芷心腸一軟,剛想讓他們走,但另一個聲音傳來,“誰都不準走!”
韋一物右肩扛著一個人,左手提著個水葫蘆,身上還沾著灰燼,眉眼間全是蕭索之意,看來這次取水並不是很順利。
“老先生?”蘭芷驚訝聲中帶著欣喜,沒想到他還活著。
韋一物放下昏迷的徐其庸,將葫蘆中的水喂給梁溯寒喝,看了看四周,除了這棵槐樹,也沒其他的大樹,當下拔出自己的劍,利落的斬下一些粗枝嫩條,將它們捆綁成兩副擔架,“這兩個人你們抬著走,等找到馬車就放了你們。”
陳校尉長舒了一口氣,張羅著手下抬人。
徐其庸一直昏迷不行,梁溯寒喝了水之後,人恢複了一些精神。
一行人就這麽上路了。
大水退去後,道路泥濘不堪,韋一物見這樣子,繼續沿著大河向東走肯定是不行的了,隻能折轉向南,繞過這片水區。
幾個地痞無賴抬著兩個人,一路上也是怨天尤人,低聲咒罵,韋一物何等人,自然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沉默不語,地痞無賴們見他不怎麽嚴厲,便開始耍滑頭,磨磨蹭蹭,走了幾個時辰,也沒走幾裏路,眼看天色就要黑了,他們還沒有走出這片荒山。
韋一物天命強者,可以連續幾日不眠不休,而其他的人都是凡人。
蘭芷自不必說,從出生起,就沒走過這麽遠的路,早就疲憊不堪,隻是不好意思說。
幾個地痞雖然偷懶,但也累了。
最後還是陳校尉試探道:“那個,劍客大俠,我們不如休息一晚,明日再趕路?”
這稱呼不倫不類,蘭芷覺得好笑,韋一物毫不在意,瞥了一眼眾人,點頭同意。
地痞無賴們立即歡呼起來,幾人分工明確,找柴、打獵、取水,人多也有人多的好處,分工明確,過不多時,篝火燃起,打來的野兔山雞等物洗剝幹淨,架在火上燒烤。
此處荒山野嶺,蛇蟲虎豹多不勝數,逃跑的人無異於自尋死路。
蘭芷對這些感到無比新奇,荒山黑夜,篝火烤肉,比起籠子般的邯州,這裏的一切實在太有意思,不知不覺間,便將白日的愁緒拋灑一空。
梁溯寒今日本就勞累,又受了傷,吃了些東西便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