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刀劍
殿中的蕭銘出身行伍,大概也看出來了,不過他行事低調,也沒有點破。
玲瓏公主看了半天,秀眉蹙起,心直口快道:“大殷高祖當年的六軍破陣舞是刀陣,為何要改成劍陣?”
此言一出,殿中之人都是麵色一緊,但眼睛裏透著幸災樂禍。
大殷高祖起於草莽,提一把開天刀,縱橫天下二十五載,打下大殷十萬裏江山,天下何人不知?
而且長劍並不適合戰陣使用,這一點從北軍和厥奴人的兵器就可以看出。
薛一凡沒有回答,反而是韋一物站起身道:“刀乃粗鄙之物,怎配得上大殷堂堂男兒。”
這番漂亮話既抬高了大殷男兒,又不著痕跡的顯示劍的地位,但這位玲瓏公主顯然是個極為認真的人,“可是高祖明明用的是刀啊,怎會是粗鄙之物?”
這一下輪到韋一物尷尬了,任他脾氣再火爆,也不敢當眾頂撞大殷公主,而且,他說的任何一句話,極有可能犯了大殷的忌諱,總不能說大殷高祖不是大殷男兒,或者大殷高祖是粗鄙之人?大殷雖是衰弱不假,但借韋一物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公然侮辱大殷高祖,即便是劍宗也沒這個膽子!
眼見韋一物吃癟,玄機子冷笑一聲。
但這時候,蕭銘卻朗聲道:“自古以來君子用劍,英雄用刀,高祖乃天下一等一的英雄,用刀用劍自然是隨心所欲!”
這話說的當真漂亮,玲瓏公主嘻嘻一笑道:“還是蕭銘哥哥聰明。”
韋一物卻是冷眼看著蕭銘道:“哦?難道蕭兄認為刀能與劍並肩而立?”
這話說的無禮至極,蕭銘的本意原是想化解殿中的尷尬,也算是幫了韋一物一個忙,但眼前這位似乎並不領情,將所有的怒火都轉移到蕭銘身上。
鎮天王也是一臉不悅,身為皇族中人,劍宗的囂張跋扈早就看不過去了,沒想到這個少劍主如此無禮!但鎮天王心機深沉,劍宗固然不是什麽好貨色,而蕭家更是皇族的眼中釘,兩家若是起了衝突,自然也是不錯的。
蕭銘知道劍宗之人的脾性,依然昂聲道:“刀和劍本是死物,何必分什麽高下?”
韋一物眼中閃爍著火花,“閣下可要為自己說出的話負責!”
殿中氣氛又是劍拔弩張,一個是當今權相之子,一個劍宗的少劍主,論勢力旗鼓相當,蕭銘脾氣雖好,但也絕非是退縮懦弱之徒,見韋一物咄咄逼人,火性也上來了,“蕭某實話實說!”
“阿彌陀佛,兩位何須如此?”蕭銘身邊的寂空和尚打了個圓場,說罷瞥了一眼正座上的鎮天王,卻見鎮天王閉目養神,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一般。
玲瓏公主見韋一物對蕭銘無禮,氣憤道:“你們劍宗也太不講理了,蕭銘哥哥也沒說錯什麽話啊。”
韋一物眼中怒意更甚,“當年我家師尊為崛起之前,諸位還記得魔刀淩天仇?一把魔刀攪得天翻地覆,為害天下數十年,殺人盈城,無論是玄武令還是當時的佛道兩門,都無人能製,正是我家師尊持三尺青鋒,斬此魔頭於天都,
才免了大殷一場浩劫,現在大殷挺過來了,就過河拆橋?”
角落中的梁溯寒微微一愣,他從未聽過淩天仇這個名字,中土這幾十年來,先是有百裏長青如彗星般崛起,又有蕭摩訶陳行恕等英雄豪傑,而這位魔刀淩天仇大概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又或者朝廷故意淡化,早就被世人遺忘。
不過這個刀魔淩天仇能跟百裏長青匹敵,難怪劍宗這幾十年來一直壓製刀客。
不可否認,自百裏長青歸隱後,劍宗行事越來越霸道,但正因為這種霸道,天下少了很多門派廝殺。
殿中賓客很少有人聽過淩天仇這個名字,鎮天王緩緩睜開眼睛道:“魔刀縱橫引天變,青龍劍氣鎮絕淵!當年百裏長青斬淩天仇一戰,驚天動地,本王親眼目睹此戰!百裏長青對天下蒼生功不可沒,但刀魔畢竟隻有一人,劍宗逼迫天下刀客,殃及池魚,豈非太過?”
韋一物絕對是劍道的虔誠守護者,不僅自己眼裏揉不得沙子,也不容旁人眼裏進沙子,特別是鎮天王這樣一言一行足以影響天下之人,如果他對刀客心存一念之仁,就會引得無數人效仿,就像一座堤壩上決開了一道口子,一念之仁會變成洪水泛濫,韋一物不避鎮天王的眼神,看著他道:“劍乃君子堂堂正正之器,唯正人君子用之,而刀,販夫走卒用之,強盜土匪用之,蠻夷鄙夫用之,佛家亦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可見刀乃邪器,隻能引人入邪道!用刀者,全是心術不正之徒。”
“放肆!”鎮天王終於怒了,身為大殷高祖的子孫,豈能容一個後生晚輩如此玷汙自己的先祖?這兩個字一出口,殿中頓時升起一道寒意,每個人都清晰的感受到這股寒意。
鎮天王站起身,緩緩走到韋一物麵前,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盯著自己的獵物。
寂空和尚口宣佛號,“阿彌陀佛,鎮天王殿下何必跟口無遮攔的晚輩一般見識?”
鎮天王整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這正是一個人暴怒到極致的表現,“口無遮攔?當年百裏長青創立劍宗,意在宣揚劍道,而非仗勢欺人,陽元濟這小子路走偏了,整個劍宗被他攪得烏煙瘴氣,哪裏還有半點劍道正宗的樣子?百裏長青不管,我待他管管他的不肖徒孫!”
雖然同是天命強者,但兩人的境界明顯有天壤之別,殿中無風,韋一物全身衣袍卻在不住的翻滾著,甚至他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
“爺爺!”玲瓏公主在旁輕輕喊了一句。
這聲柔弱的女聲,在森嚴的大殿中響起,瞬間,整個大殿中的寒意消退,韋一物全身又恢複正常,鎮天王無表情的臉上升起些許溫暖神色,嘴裏還是冷哼一聲,“滾吧!”
如果是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都會識趣離開,但韋一物沒有走,他此來漠州代表的是劍宗,若是這麽灰溜溜的走了,劍宗的臉麵就被他丟盡了,士可殺不可辱!隻見他滿臉漲得通紅,他絕不認為是自己錯了,刀道若是崛起,隻會給天下帶來無窮苦難。這是掌門大劍主陽元濟親口告訴他的。
他也對這句話奉若神喻!
韋一物緩緩抽出腰間長劍,這把
劍全長三尺半,劍身上隱隱可見一條遊龍,栩栩如生,隨著搖曳的燈火,不停變換,好一把靈器,“劍宗韋一物請鎮天王賜教!”
自古以來,辱人者必血償之!
殿中驚疑聲一片,就連梁溯寒也佩服起韋一物的勇氣。
七少爺卻在耳邊低聲道:“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天命高手之間的戰鬥不是能常見的,特別是鎮天王這種超然的存在,但梁溯寒卻看到薛一凡在一邊冷眼旁觀,作為主人的王家,眼見客人起了爭執,居然無動於衷?接著,薛一凡的冷眼變成了冷笑,似乎他在期待韋一物和鎮天王的這一戰,看來王家此次祭天的本意值得深思,梁溯寒暗暗想道。
誰都知道這一戰背後的意義,無論接過如何,代表的將是皇族和劍宗的徹底翻臉!
鎮天王眼中消退的怒火再度升起,“你,很好!”
但在這個時候,蕭銘卻插嘴道:“鎮天王乃是前輩,出手教訓後背自無不可,但此事由蕭某引起,就由蕭某代勞,領教劍宗的高招!”
鎮天王似乎也有些意外,蕭家和皇族的關係世人盡知,那麽他這樣做又是出於何意?一旁的玲瓏公主卻是拍手道:“好哇好哇,蕭銘哥哥一定要替爺爺教訓教訓他!”
韋一物眼神高傲的掃了掃蕭銘,“你有跟我一戰的資格嗎?”
這句話說的自負至極,但殿中上百賓客無一人認為他的話是狂妄。
鎮天王眼神幾度變幻,還在想蕭銘此舉的深意。
玄機子卻唯恐天下不亂道:“蕭公子乃是蕭家不世出的奇才,對付你這個劍宗小輩,已然是抬舉你了。”
坐在他對麵的柯道衝冷哼一聲,“蕭公子還是化境中人,少劍主卻是天命強者,此戰不公平!”
無論公不公平,蕭銘都沒有後退半步,罕見的,他眼中有磅礴的戰意。
韋一物道:“蕭公子,我的遊龍劍出鞘必有見血!你一定要考慮清楚!”
蕭銘解下自己腰間長劍,扔在一邊,“我想的很清楚!”
大殷以武立國,千年以來,橫掃東西,蕩平南北,世家門閥以尚武為榮,決鬥之事並不罕見,就算在決鬥中身死,也是尋常之事,世人反而敬佩其血性和勇武,兩人都是中土的佼佼男兒,也都是血氣方剛之輩,這一戰在所難免。
韋一物十分認真道:“撿起你的劍,我留你一命!”
但蕭銘並不領情,“我不需要劍。”此刻的他身無長物,隻有一雙拳頭!
梁溯寒忽然覺得蕭銘整個人氣勢發生非常大的變化,似乎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他的修為提升了不少。
七少爺幸災樂禍道:“兩個傻子碰到一起,有好戲看。”
在梁溯寒的印象中,蕭銘絕非莽撞之人,他此番主動迎戰,似乎別有深意。
韋一物做出一個“請”的姿勢,“你自己要找死,怪不了我!”
一個是天命強者,一個停留在化境,似乎結局已經注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