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宴會
黑夜很快籠罩大地。
在蕭銘的一力要求下,梁溯寒換上了一身錦袍,又精心整理了自己的頭發,人靠衣裝馬靠鞍,這一收拾,梁溯寒就像換了一個人,氣質深沉而內斂,就連七少爺呆呆的望了他半天,隻是多年的風霜喋血讓梁溯寒看起來略為老成滄桑一些,與之對比,蕭銘雖然駐守天狼關,但依舊麵如冠玉,穿上剪裁得體的錦衣後,更顯得超然脫塵,翩翩濁世佳公子,沒有半點沙場武人的樣子。
這身衣服太過華貴,梁溯寒大為不習慣,這全然違背了他的刀客習性,不過為了天狼關,也隻能忍耐了。
七少爺見梁溯寒束手束腳的樣子,哈哈大笑道:“梁大哥放心,等本少爺回到王家,天天給你穿這樣的衣服!”
將軍府燈火通明,梁溯寒望著府前的車水馬龍,不敢相信這座城裏居然有這麽多“貴人”,門童侍衛各自安分的待在門前,粗略望去,光這些人就有不下五百之數,梁溯寒暗歎一聲,這些人若是能同心同德,天狼關何愁厥奴人之患?
將軍府的管事自然是極有眼力的,遠遠見了蕭銘,就領著一眾門童迎接過來,“蕭公子,梁公子,我家大人在正殿等待多時。”這麽大的排場引得其他人紛紛側目,要知道不是什麽人都能有資格讓將軍府的管事來迎接的。
這聲“梁公子”讓梁溯寒一陣別扭,不過他也聽出對方是在刻意淡化他們的軍中身份。
蕭銘拱拱手,“有勞管事帶路。”梁溯寒不習慣這種場合,默默跟在蕭銘身後。
管事滿臉堆笑,嘴上說著“哪裏哪裏”等等客套話,非常得體的將兩人引入將軍府。
梁溯寒之前來過一次將軍府,不過那時風雪遮住了它的麵容,也沒心思瀏覽這座府邸的盛景,他見過不少豪門闊戶,但跟這將軍府比起來遠遠不如。進了大門,彷佛進入另一個世界,府內假山秀林,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都在大紅的燈籠下隱約動人,前方一座雄偉的宮殿坐落在燈火中,遠遠望去,梁溯寒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種不在凡間的感覺,暗想天都的皇宮也不過如此吧。
五大世家果然氣度非凡。
兩人隨著管事進殿,殿中之人甚多,兩列分坐,座前的桌幾上放著珍饈美味,兩人一進來,頓時安靜下來,幾百雙眼睛看著二人,驚訝、羨慕、嫉妒、恨意……各種古怪的情緒匯集在一起,令沒見過這等場麵的梁溯寒心中一突,他是刀客,也是刺客,自然不習慣在人前露麵。
堂中一人站起身,迎了過來,大笑道:“哎呀,蕭賢侄今日當真風姿卓然啊,讓我這老家夥不禁嫉妒起你們這些年輕人起來。”來人正是天狼關守將李崇風,白發蒼髯,一身紫色華服,氣度非凡,隻是他臉上掛著的“真誠”笑容,令梁溯寒有些毛骨悚然。
蕭銘對這種場麵駕輕就熟,立即單膝跪地昂聲道:“天狼關校尉蕭銘拜見李將軍!”梁溯寒也學著蕭銘的樣子拜了下去。
在他單膝跪地的瞬間,忽然感受到一道淩厲的目光,心中一動,循著目光看過去,發現那人腰懸長劍,坐在左列第一位,從氣度來看,明顯是個劍客。
堂中立即響起一陣竊竊私語,在座之人,恐怕每一位不是什麽將軍就是什麽大人的,大殷立國將近千年,登記在冊的校尉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蕭銘這個身份實在有些上不了台麵,很快,賓客中就傳來嗤笑聲,但蕭銘恍若未聞,麵不改色。
李崇風眼色古怪起來,他稱蕭銘為“賢侄”,蕭銘卻自稱“屬下”,很明顯蕭銘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場,不過他人老成精,不露痕跡的扶起蕭銘,“賢侄太多禮了,今日大破厥奴人,果然是我大殷年輕一輩中的翹楚,老夫也是與有榮焉。”
在場的年
輕一輩,哪個不是功勳世家子弟?向來囂張跋扈,李崇風刻意點出蕭銘是“翹楚”,用意不言而喻。
果然,有人拍桌子了,“厥奴人不過是草原上的小蟲子罷了,蕭校尉勉強擊敗他們一次,算的了什麽?”此人故意在校尉上加重語氣,極為不屑,不過這人的座位在後排,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但凡這樣的宴會,身份和地位通過座次就能看出,兩列的前排,都是一些氣度深沉的人物,梁溯寒甚至看到兩個目光銳利的人不住的打量著自己。
蕭銘自然不會跟這樣的小角色一般見識,“這位兄台所言不差,小弟不過是機緣巧合,算不得什麽本事,翹楚兩字,將軍謬讚了。”
那人吃了個軟釘子,冷哼一聲便坐回去了,沒有糾纏。
李崇風微笑著引蕭銘和梁溯寒到右排的第二座上,上首卻是一個中年僧人,目光和藹的對著兩人微笑示意,而兩人的對麵,坐著一個道人,眉目低垂,似乎對殿中之事漠不關心。
李崇風一拍手,便有下人端來美酒佳肴,接過下人送來的一杯酒,他頗有風度的舉起,“厥奴人當然是不足為慮,天狼關西北屏障,固若金湯,給他們一百年也打不進來,諸位盡管痛飲!”言罷,一口氣喝完杯中美酒。
殿中立即響起一片歌功頌德之聲,什麽“老將軍威風不減當年”“有老將軍在,厥奴小兒何足道哉”的話不絕於耳,李崇風怡然自得,仿佛厥奴人真在他的英明神武下退避三舍。梁溯寒睜大眼睛,不敢相信這些人的無恥,今日的勝利是守城將士浴血拚殺來的,但蕭銘顧盼自若,還舉杯說了兩句類似的恭維話。
享受完眾人的吹捧,李崇風一臉的喜氣,“今晚之宴會不僅是打敗厥奴人,更是為佛道劍三門的使者接風洗塵。”
人群忽然變得安靜,目視左右兩排前列的三座,打量梁溯寒的人正是他們,梁溯寒心中一突,佛道劍三門越與大殷朝廷關係一直很耐人尋味,怎會派使者來天狼關?
“這位是劍宗的龍秋龍劍師!”李崇風非常客氣的介紹著左列第一座的青年劍客。
殿中一片驚訝之聲,這位龍秋是劍宗第三劍主龍化雨的長子,年紀輕輕便進入化境,是劍宗重點培養的青年才俊,這樣的人物在天都也是各家權貴的座上賓,居然會光臨邊鄙之地的天狼關。
龍秋漫不經心的舉起酒杯示意,送到自己唇邊輕輕抿了一口,算是給了麵子。
李崇風對他的冷淡毫不介意,轉身走到右列的第一座前,躬身道:“這位是天禪寺的寂空大師。”
自從百裏長青崛起後,倒黴的不僅僅是刀客,佛道兩門江河日下,很少在江湖中走動,數十年來,也沒有什麽大動作,這位寂空大師行事低調,遠沒有龍秋的名聲大,所以李崇風隻是稍稍走了個過場,“接下來這位是柏泉宮的寧道融道長。”這位道長連眼皮都部抬一下,像是睡著了一般,令李崇風頗為尷尬,不過道門雖然比不上劍宗,但比起他們李家,還是綽綽有餘的。
一百年前,道門內訌,分為神霄門和柏泉宮,神霄門在天都風生水起,柏泉宮避世隱居,但在明眼人看來,柏泉宮才是道門的精華所在。
李崇風幹笑兩聲,“今夜天下英雄齊聚此地……”
話還沒有說完,寧道融道長站起身打斷道:“貧道今夜有些乏困,不耽誤各位的雅興了。”說罷,在眾人愕然的眼神中瀟灑離去。
柏泉宮或許不如劍宗勢大,但其門下高人怪傑輩出,就算劍宗明麵可以看不起神霄門,卻絕對不會得罪柏泉宮,而且柏泉宮的人向來不喜歡爭權奪利,所以天下間的各大勢力都沒有衝突。
殿中之人大概也知曉柏泉宮道士的脾氣,見怪不怪,隻有些人低聲罵
道:“牛鼻子,不識抬舉。”但也隻敢在寧道融走遠才說。
蕭銘在梁溯寒耳邊輕語道:“這三人來頭都不小,恐怕另有所圖。”
梁溯寒暗想圖什麽都好,別找自己麻煩就行,他的另一重身份若是曝光,絕對會被這三位名門正派毫不留情的解決,剛想到這裏,又發現龍秋的目光悠悠飄過來,那眼神裏的鄙夷和厭惡毫不掩蓋,刀客的存在,是劍宗最不能忍受的,他或許不會要了梁溯寒的命,但絕對會廢掉梁溯寒的修為。
沒有修為,對組織來說就是廢物,組織從來不會留下廢物。
李崇風又舉杯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輕巧的掩蓋了寧道融離去帶來的尷尬,殿中的氣氛逐漸升溫,觥籌交錯間,絲竹之聲也趁興而來,更有美貌的舞姬踩著絲竹聲的節奏翩翩起舞。
梁溯寒本以為今夜是場慶功宴,沒想到還有這麽多曲折,反倒時蕭銘,一直都泰然自若,就算有些不開眼的人借著酒勁來挑釁,他也隻輕描淡寫的回應幾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崇風拍了拍手,樂聲停歇,舞姬也退下,梁溯寒暗叫一聲來了。
果不其然,李崇風沒說話,殿中早有人站起來,一副慷慨激昂之狀,“諸位都是天下英傑,齊聚於此,也是緣分,今日有劍宗的劍師在此,各位何不一展修為,讓所有人看清楚,誰才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就像一隻火把扔在幹草之上,殿中立即沸騰起來,百裏長青橫空出世後,劍成為天下武者的精神象征,大殷的豪門世家,更是人人習劍,這些公子少爺絕不會認為自己不是“翹楚”,借著酒勁,一人跳到殿中,先拜了拜正主李崇風,又拜了拜龍秋,最後拜了拜寂空大師,這才拔出自己腰間長劍,那劍在燈光中寒芒閃動,一看就知是名貴之物,“在下白子明,習劍十五載,打敗知名劍手一十三人,恭請龍劍師指正。”說罷,便在殿中使出一套劍法。
眾人轟然叫好,吃飽喝足,就算看一場猴戲也是不錯的。
白子明一套劍法使完,龍秋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這令滿頭大汗的他相當不爽,要知道在自己的家族裏,隻要他耍這套劍法,家族中的下人們無不喝彩,如今卻被這個劍宗的劍師看不起,當下少爺脾氣起來,對著殿中人大聲道:“一個人舞劍太過無趣,不知有何人上來一試?”
在這樣的場合想出風頭的大有人在,不多時便有人站出來,與這位白公子對上了。
蕭銘隻顧著對桌子上食物風卷殘雲,抽空還對梁溯寒道:“吃啊,白來的東西快吃啊。”
因為拘束,梁溯寒非常低調,看蕭銘的樣子才忽然想起來,自己整整一天沒有吃過東西,當下也不客氣,學著蕭銘的樣子吃起來。
兩人狼吞虎咽的吃相自然惹得其他人側目,要知道今夜來的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舉一動完全符合士族門閥的禮儀要求,哪裏像他們二人這樣“丟人現眼”,簡直有失體麵。
“哐當”一聲,殿中的無聊比試有了結果,白子明趴在地上,灰溜溜的被人扶了下去,但勝利者沒有堅持多久,又被其他人擊敗,在真正的劍客看來,這些人的劍法其實比猴戲好不了多少。
但很快,梁溯寒這邊第四席次的人站來出來,很快就擊敗了那些來表演“猴戲”的公子哥,目光灼灼的盯著蕭銘道:“天都六合劍派沈城恭請蕭公子賜教!”
殿中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飄向正在大快朵頤的蕭銘,此時的他手中正抓著一個雞腿,見眾人都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丟下雞腿,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油,又打了個飽嗝,“哦,好啊。”蕭銘當然知道這場宴會上的人不會忽略自己,而且,李崇風邀請他二人,絕對也不會安什麽好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