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處月
“你叫什麽名字?”梁溯寒望著魁梧的蠻人大兄弟,既然是一路人,總要知道對方叫什麽,這是最基本的尊重。
“我叫、石頭,我兄弟、叫木頭!”蠻人大兄弟很高興的自我介紹,隻是這名字太接地氣了,簡陋的令人有些想笑。
梁溯寒沒笑,七少爺卻在一邊笑岔了氣,“這是什麽破名字?要不本少爺幫你們起個好聽的名字?嗯,你叫熊大,你叫熊二怎麽樣?”
“不行!”石頭大聲反對,蠻人的名字雖然簡單,但這樣的名字在族中是身份的體現,而通過這些天與七少爺的接觸,兩位蠻人的中土話也利索了很多。
七少爺被他的大嗓門嚇了一跳,但看著石頭和木頭嚴肅的表情,也不敢再取笑他們,他皺了皺鼻子道:“你們有沒有聞到一些特別的味道?”
經他提醒,梁溯寒確實聞到了,是腐臭!屍體的腐臭!
河流中緩緩飄動著一具浮屍。
再往上流看去時,整個河麵都擁擠著腫脹的浮屍,互相碰撞,有的屍體會忽然炸開,向空中噴灑出一蓬綠色的汁液,很快,整條河流都變得臭氣熏天,天空中還不時掠下幾隻禿鷲和蒼鷹,抓起半截浮屍又飛向天空。
河水變成了灰綠色,一些魚兒也不停撕扯著浮屍。
七少爺更是再一旁幹嘔起來,恨不得把著幾天吃的魚肉喝的河水都吐出來,看樣子他再也不會再沾這條河水中的任何東西,
草原上並不太平,通過地聽術,梁溯寒察覺到好幾次大規模的馬蹄聲。自陳行恕大將軍突襲厥奴王庭之後,厥奴分裂成大大小小近百個部落,整個大草原像一鍋沸騰的開水,每天都在劇烈的動蕩著,草原上的人更趨近天性,對待敵人也更殘忍,小部落如果不投降大部落,會被連根拔起,不願意臣服的人會被屠殺,更有一些殘暴的部落殺戮成性,所有兩條腳站立的都被虐殺。
這樣的地方誰也忍受不了,四人隻得往南走,才漸漸脫離這熏天的臭氣。
但接下來,他們不得不麵臨另外一個問題,沒有食物,草原上雖然不乏勃勃生機,但他們總不能像牛馬一樣吃草吧?接著七少爺便看到蠻人兄弟真的在吃草,而且吃的興致勃勃,梁溯寒和七少爺麵麵相覷,無比驚訝,還是七少爺細心,看清他們吃的時一種草籽,中土人習慣五穀雜糧的滋養,但雪境上的蠻人沒有這麽好的食物,樹皮、青草、苔蘚都是可以續命的食物,天知道在那麽惡劣的環境中,蠻人的身體為什麽這麽強健。
七少爺看著梁溯寒,試探道:“我們也去嚐嚐?”
梁溯寒受過最殘酷的訓練,可以十幾天不吃,也可以一頓吃十幾天的東西,但七少爺正值長身體的年紀,饑餓是他最難以忍受的東西,沒等梁溯寒回答,七少爺已經加入兩位蠻人大兄弟的行列,學著石頭和木頭,笨拙的捋下一把草籽,艱難的放進嘴裏咀嚼,又艱難的吞咽下去。
看著他的樣子,梁溯寒有些想笑,不過他很快克製了自己的情緒,因為他聽見大地傳來的聲音。
是大片的馬蹄聲,不過這不同於騎兵馬蹄聲的沉重,而是充滿狂放的野性,過不多時,兩位蠻人和七少爺也感受到了,他們看著東方,野馬像烏雲一樣席卷而來,在大草原雨季的滋養下,每匹馬都健美雄
壯,飄揚的鬃毛如同烈火在燃燒。
七少爺吐出嘴裏沒咽下去的草籽,兩眼發光,“本少爺要吃肉!”
這句話自然是對梁溯寒說的,但他還沒動手,石頭和木頭已經擋住了他們,石頭在焦急時,說話更不利索了,“野馬、是、大地的孩子,你們、不能、傷害、他們!”
七少爺翻了一個白眼,“行行行,它是你們的神靈,卻不是本少爺的,現在本少爺很餓,餓的可以吃下一頭牛,你們兩個蠢貨最好不要阻止我!”
也許耍嘴皮子兩位蠻人不是七少爺的對手,但論執拗,七少爺就絕對不是對手了,很少說話的木頭這時也開口了,“你們、不能!”
瘦小的七少爺在蠻人兄弟麵前,就像一隻小雞,所以他無助的眼神很快就飄到梁溯寒的臉上,這個時候的梁溯寒叼著一根長草,很悠閑的欣賞著萬馬奔騰的雄壯場景,對七少爺的求助視若無睹。
“我要吃肉!”七少爺朝著蔚藍色的幹淨天空吼道,但老天爺總不能掉下一頭烤熟了的野馬給他吧,更何況這位中土來的少年從未敬畏過草原的長生天。
無數的野馬從四人身邊奔騰而過,如同草原噴薄而發的狂野生命力。
漸漸的,七少爺也安靜下來,這樣震撼的場景令他終於感到敬畏。
而在野馬群之後,他們看到了騎著馬的厥奴牧民,七個人,其中還有一個半大孩子。野馬群太大了,令他們無處下手,他們很快發現了梁溯寒四人,蠻人強橫的身體令他們戒備。
“你們是什麽人!”七少爺腦筋靈光,率先用厥奴話發問。
沒想到一開口,對麵人立即拔出了彎刀,用厥奴話厲聲反問著什麽,七公子的厥奴話也是半瓢水,還是跟奴隸學的,見對麵人拔刀子,當下也慌了,他一向膽小,立即躲到梁溯寒身後,梁溯寒也不知怎麽辦,雖然他不懼這些牧民,但本能的,他厭惡殺戮。
“我們是落難的中土人,我們沒有惡意,隻想回到中土。”梁溯寒隻好用中土話試試運氣。
他運氣不錯,其中一個壯碩牧民說了什麽,牧民們收回了刀子,騎馬緩緩走過來,雖然仍在戒備當中,但敵意少了很多,“遠道而來的朋友,我們是處月部的牧民,我叫桑多,我們沒有惡意。”壯碩的草原漢子下了馬,用流利的中土話對梁溯寒誠懇說道。
並不是所有的厥奴人都仇視中土人,厥奴中有最大的八個部族,處月部正是八部之一,他們喜歡結交天下所有的朋友,也是八部中最為開明的。
峰回路轉,梁溯寒溫言道:“草原上的朋友,我叫梁溯寒,我們需要一些補給。”
也許是梁溯寒的開誠布公令牧民們放下了戒備,桑多揮了揮手道:“來者即是客,走,到我們營地去說。”
躲在梁溯寒身後的七少爺蹦出來道:“有肉吃嗎?”
桑多哈哈大笑;“要多少有多少,隻要你吃得下。”
梁溯寒真誠的感謝,跟著牧民們往東走了二三十裏,翻過草丘,就見到低穀中矗立著幾百帳白色的帳篷,像是天空中一朵朵無瑕的雲朵,數不清的牛羊在穀後麵悠閑挪動,不過梁溯寒有些疑惑,處月部是草原八大部族,傳聞每個部族都有七八萬的戰士,人口幾十萬,而這個
山穀最多容納一萬人。
“感謝長生天,今年的雨季很長,我們的牛羊膘肥體健。”桑多在部族中很有地位,牧民們如英雄凱旋一般迎接著他們,很多少女都向他們扔出了花朵,梁溯寒知道大草原不像中土禮教森嚴,女人們的花朵意味著她們的心,他更發現這裏的女人比男人多。
處月部接待客人很隆重,一個年老的厥奴人目光和藹的看著他們,如同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他走上前來,先是撫摸梁溯寒的額頭,用蒼老的聲音低吟道:“長生天眷顧著你,我的朋友。”如父般慈和的儀式,在梁溯寒的心底留下一絲波瀾,他想起了自己的親人,也為自己的孑然一身感到莫名的淒涼。
像烏鴉一樣呱噪的七少爺也沉靜了,隻有蠻人兄弟,也不知出於往日的仇恨,還是他們本身厭惡這種儀式,竭力的抗拒著老人的撫摸,石頭更是甕聲甕氣道:“我們雪族人、不需要長生天的眷顧,大地才是我們的神靈!”出奇的,他的中土話居然很流利了。
周圍幾個聽懂中土話的厥奴人“騰”的一聲站了起來,草原上的人從不容他們的神靈受到侮辱,但厥奴老人輕揮了一下手,笑容溫和不變,“大地也是我們的神靈,我尊重你們,朋友。”
石頭摸摸自己的大腦袋,不明白人怎麽可以有兩種信仰。
周圍的人熱情越發洋溢,暮色剛剛四合,處月人已經架起了篝火和宰殺好的羊羔,很快,烤肉的香氣彌散開時,七少爺的眼珠子都是綠的。
桑多端起一碗酒遞給梁溯寒,“處月部很久沒有像今天這麽熱鬧了。”
梁溯寒接過酒,身為刀客,他卻不像雷虎一樣嗜酒如命,但這個時候,他不能矜持,一口氣灌了下去,草原上的酒烈如火,立即在他的腸胃間燒起來,“好烈的酒。”
桑多伸處一個大拇指,眼睛發亮,“好酒量,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好漢子,我們處月部最喜歡像你這樣的朋友!”
梁溯寒也哈哈笑起來,似乎很久他沒有這樣笑過了,七少爺已經抱著一塊有半個他大小的羊肉奮力啃著,蠻人兄弟也暫時忘記了關於神靈的問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三碗酒下肚,梁溯寒徹底和桑多熟絡起來,本該是充滿歡笑和快樂的夜晚,卻被不速之客打亂,劇烈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歡樂處月人變得驚惶起來,一小隊騎士直接衝入穀中,撞翻營帳和行人,卻沒有人敢阻攔他們,他們直接衝到篝火前,也不下馬,其中一個中年的騎士用鄙夷的眼神掃過人群,最後落在桑多臉上,用厥奴話說著什麽,從他的臉色看,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桑多的臉憋成了豬肝色,梁溯寒感覺道怒火在他胸中燃燒,但最終還是被他壓下去了,用厥奴話向那騎士大聲說著什麽,沒想到剛一說完,騎士就一馬鞭抽了下來,桑多不閃不避,臉上瞬間多了一條血紅色的鞭痕。
處月人更不敢反抗,蠻族兄弟卻受不了了,扔掉手中的羊腿站起來,居然比騎在馬上的騎士還要高半個頭,“你們幹什麽?”石頭的中土話一開口,騎士的眼色立即變了,在嘴邊吹了一記響指,厥奴騎兵又呼啦啦的離開,留下不明所以的眾人。
桑多的臉色更難看了,受傷的右臉在顫動著,卻對著梁溯寒道:“梁兄弟,你們快走,我們處月部的大禍降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