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地命> 一 師徒

一 師徒

  梁溯寒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沉默寡言並不能掩蓋此刻他心中的彷徨。


  烈火在寒風中呼嘯,刀光如秋水般沉寂,西北本就是苦寒的地界,一劍門便是創立在這樣的蕭索的土地上,但現在,繁華的閣樓在烈火中熊熊燃燒,刺鼻的煙塵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梁溯寒作嘔,他隻是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已被目光如炬的雷虎注意到。


  “你似乎在反感我們的傑作?”雷虎的臉因為劇烈的搏殺而血脈賁張,脖子上強壯有力跳動的血管顯示著他的不滿。


  “沒有。”梁溯寒一向不喜歡與與他爭辯,更不會為自己辯解。


  但雷虎並沒有不依不饒,他今天心情很好,剿滅了一劍門,完美的完成了組織任務,拔出了劍宗在西北土地上最大的據點,組織一定不吝賞賜。他咧著嘴笑著,露出一口猙獰的白牙,“我可以理解,畢竟你和我們不一樣。”


  “那是當然,梁師弟宅心仁厚,向來不喜歡爭殺。”從鬼狼陰惻惻的嘴中吐出來的這一句話,令聽著的兩人同時臉色難看起來。


  雷虎的眼睛重新銳利起來,像一頭欲擇人而噬的猛虎,梁溯寒的心瞬間沉了下去,鬼狼在這個恰當的時候,將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推了過來,他臉上的笑尖銳而嘲弄,“喏喏喏,別怪做師兄的沒有照顧你,這小子是一劍門的少門主,殺了他,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功勞了。”


  少年冷冷看著梁溯寒,目光中並沒有多少恐懼,滔天的仇恨都隱藏在少年的這雙明亮眸子裏。


  恐懼的是梁溯寒,他的手在顫抖,這一點自然瞞不過目光如炬的雷虎,“你在怕什麽?”


  梁溯寒無言以對,少年卻是看破了梁溯寒的色厲內荏,“你們一幫卑鄙的刀客,我就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們!”良好的家教讓他不知道怎樣通過語言宣泄自己的憤怒。


  梁溯寒歎了口氣,“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硬氣的吐了一口唾沫,昂起脖子大聲喊道:“顧鋒正!”話音一落,刀光倏忽一閃,少年的額頭正中落下一道血痕,幾滴鮮血順著他的鼻梁流淌,少年的的目光瞬間變得呆滯,但他沒有倒下,也沒有後退。


  “很好。”梁溯寒還是那麽站著,周圍的一切瞬間變得安靜,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就連他手中的刀也像從來沒有出鞘過,“我叫梁溯寒,無論你記不記的住這個名字,你一定會記住你眉心中的這一刀!”


  顧鋒正的眼睛重新變得明亮起來,並且帶著強烈的光彩,交織著仇恨、屈辱以及興奮。對於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來說,能令他興奮的除了漂亮的姑娘,就是一個令他難以企及卻又無比渴望的目標!好鬥更是刻進西北人骨子裏的東西。


  “師弟這一刀真是漂亮!”鬼狼拍手笑道,他的笑總是令人那麽討厭。


  雷虎輕輕舒展巨大的身軀,氣氛也不想剛才那樣緊張,“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曾經的選擇負責。”


  鬼狼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朝著天空打了個噴嚏。


  大火依舊貪婪吞噬著一劍門裏每一根木頭,烏雲卻從西南麵飄了過了。


  “你可以走了。”梁溯寒淡漠的對少年說道。


  少年試探的走過鬼狼和雷虎後,忽然變成落荒而逃。


  雷虎打了個哈欠,“他居然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什麽?”梁溯寒不知道雷虎為什麽會忽然說這樣的話。


  雷虎臉上也是冷漠的神色,“他所有的親人都倒在我們的刀下,而他居然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你覺得他會是什麽樣的人?也許在很多年以後,你才知道今天你惹了一個什麽樣的麻煩。”


  梁溯寒有些驚訝於雷虎的話多,他是個對自己和別人都非常嚴厲的人,而身為他的徒弟,這麽多年的相處,讓梁溯寒多少有些受寵若驚,“我做的事,我負責。”


  雷虎點點頭,算是默認了他的處理,組織的任務是拔除一劍門,沒有說雞犬不留,也沒有說網開一麵。梁溯寒堅持這麽做,雷虎也不想多說什麽,雷虎不想多說不等於所有人都同意,鬼狼長長的馬臉上一直笑著,有時候梁溯寒覺得笑麵虎這個稱呼更適合他,但名字受之於父母,刀客的外號受之於授業恩師,梁溯寒隻能拒絕自己青狼的外號,不能管別人外號叫什麽。


  要下雨了。


  梁溯寒看著西南麵的天空,目光深邃,忽然他臉色就變了,“有人來了!”


  在西北地麵上能如此快的做出反應,一定不是普通貨色,所以雷虎的臉色慢慢沉重起來,鬼狼卻輕飄飄的說了一句:“不會是哪位大名鼎鼎的吳先生吧?”


  梁溯寒麵色一滯,整個人趴下,左耳貼著地麵,地聽術隨著大地的震動而漫延,那人的腳尖在地麵快速的點動著,幾個呼吸間,那獨特的腳尖落地聲又近了兩三裏,他猛然抬起頭,看著雷虎吐出了四個字:“天命強者!”


  天命強者,命達於天,修為通天。他們已經徹底脫出凡人的界限,不受俗世的規則製約。而西北地界叫得出名字的天命強者正是鬼狼嘴中的吳先生。


  在西北地界上關於吳先生的傳說可就太多了,吳先生本名吳道衡,出生道門正宗神霄門,後不屑神霄門沉迷世俗權勢,外出遊曆,偶遇西方白虎之主公孫三絕,二人都是當世高人,又性情相合,引為平生知己,公孫三絕閉關三十年,西北土地沒有受凶獸的殘害,都是這位吳先生的功勞。


  而梁溯寒師徒三人,充其量不過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與吳先生就沒什麽可比的。


  鬼狼幹笑兩聲,“師弟不會聽錯了吧?”


  梁溯寒一句廢話都沒有,盯著雷虎,雷虎瞪了一眼鬼狼道:“吳先生我們惹不起,此地不宜久留!”


  吳先生雖然跟劍宗沒有多少關係,也從不過問江湖的事,但這些天命強者的性情,誰能猜到?說不定見到這滿地的“傑作”順手捏死他們師徒三人,豈不是太冤枉了。想到這裏,梁溯寒心中忍不住有一股悲涼,刀客,這個世上最卑賤的存在,自從百裏長青崛起後,劍宗幾十年來不遺餘力的打壓,刀客已淪為世上最受鄙夷的存在,幾乎成了過街的老鼠和陰溝裏的蟑螂,隻能做一些卑賤陰暗的事情,甚至淪落到吃不起飯的地步,為了生存,他們隻能加入組織,作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麽多年,支撐他在這陰暗中活下來的是當初拿個朦朧的影子,他漸漸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北風呼嘯,三人的心思各不相同,梁溯寒向來看不懂雷虎,也不明白鬼狼,七年的相處,三人還是那麽的陌生,也許為了某個任務,他們會在一起舍生忘死,但絕不會是因為師徒之情,用鬼狼的話來說,他們是草原的三頭狼,靠在一起,為的是活下去。


  事實上,梁溯寒對此一直深以為然,雷虎雖然名字裏有個虎字,但骨子裏,他是一頭凶悍狡詐且隱忍的狼王,一劍門有一流高手十三人,門主顧長風更是化境中人,據說離天命強者隻有一步之遙。


  但在雷虎的精心布局下,隻用了半天功夫,一劍門便灰飛煙滅。


  但再狡詐的狼也逃脫不了的獵人的追捕,天命強者,可以說是他們師徒三人麵臨的最大危機。


  天已經泛黑,寒風更加淩冽,天邊的烏雲飛快的遮蔽了天空,熟悉西北的人知道,那不是烏雲,而是黑風沙,它比平常的風災沙災可怕一百倍,被黑風沙席卷過的地方,人畜立即化為枯骨,草木變成灰燼,十年之內寸草不生。


  梁溯寒聽得身後獨特的腳步忽然消失了,停下腳步。


  雷虎和鬼狼也停了下來,莫名所以的看著他,“他走了嗎?”


  梁溯寒聽了一會兒地麵,麵色更加難看,“他在我們前麵。”對方顯然是在戲耍他們。


  鬼狼臉色裏夾雜著幸災樂禍,“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完他眼中升起危險的光,每一頭狼到了絕境都會有這種目光。


  雷虎略一沉呤,“轉身,向南走!”


  南麵是黑風沙,那是死神的輕紗。


  雷虎的命令向來不容置疑,對方的目的可能就是逼他們進入黑風沙,似乎師徒三人不配死在他手裏,在天命強者眼中,他們是宛如螻蟻一般的存在。


  “我不服!”鬼狼終於像狼一樣嚎叫起來,聲音再空曠的荒野裏傳的很遠。


  曠野沒有回答他,梁溯寒和雷虎也沒有,這似乎是一種默契。


  每個人對自己的生死負責,雷虎早已說過,他和梁溯寒不聲不響的向南走,鬼狼吼叫了一聲後,臉上重新恢複平靜,所有的怨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風沙是黑色,梁溯寒伸出手,接住了一些黑色的顆粒,瞬間,顆粒消失了,像是融化在風裏,手掌間隱隱作痛,似乎有千萬隻螞蟻在噬咬他的皮肉,“不能往前走了。”


  沒有回答,雷虎巨大的身軀擋在他們前麵,沉默如一尊黑塔。


  “噗嗤”一聲,鬼狼的鬥篷在黑風沙中化作一蓬灰塵,梁溯寒忽然發現他的臉都蒼老了許多,隻有他的眼睛還在閃閃發亮。


  “想過你們會怎麽死嗎?”雷虎的聲音也像是被黑風沙腐蝕了,變得沙啞起來。


  作為一名刀客,什麽時候死,什麽地方死似乎由不得他們選擇,梁溯寒曾見過死在青樓的刀客,死在戰場的刀客,也見過死在臭水溝的刀客,甚至見過死在樹上的刀客,他想過自己會死於非命,卻從未想過怎麽死。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帶著某種不詳的預兆。


  鬼狼直接了當,“我不想死!更不會死!”他的眼睛在黑風沙中越發明亮。


  梁溯寒回之以另外一個問題,“她在哪裏?”


  雷虎嗤之以鼻,不想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


  那是一個彌漫著大火夜晚,和顧鋒正一樣的少年在夜裏被驚醒,他看到無數身穿盔甲的男人衝入他的家,瘋狂的毀滅著一切,他飽讀詩書的父親和他書一起被燒成灰燼,他的母親不堪忍受屈辱一同跳進火堆,一切來的都那麽突然,和小鎮上無數被毀滅的家一樣,記憶裏殘留不去的哭號和獰笑,還有血腥刺鼻的味道。他本該在拿個時候就死了,但他遇見了一個女人,一個在超脫了這紛亂年代的女人,少年的感激和悸動奇怪的重疊在一起,隻是短暫的相逢,卻成為一生揮之不去的印記。


  梁溯寒的確不該想起她,但麵對死亡,人或多或少總會有一些奢望。


  (本章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