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古看熱鬧的人總是比清凈自守的人少,沈芸這話雖然有長舌的嫌疑,可奈何所有人都被她的話給弄得豎起了耳朵,紀澄倒是不好不回答了。
真實原因紀澄其實也不知道,不過沈徹給出來的借口她也可以順手一用。
紀澄理了理鬢髮道:「我也為這事納悶呢,只是二郎說那床太悶了,他不習慣,睡不好乃是養身大忌,所以才緊著換了床。」
「怎麼就悶了呀?我們也是看過你們新房那張床的,都是鏤空雕花,整塊板子的紫檀,你家不知費了多少工夫才雕好,多可惜呀。」沈芸嘆道。
紀澄正要開口,本想把自己再往賢妻二字上拔高一下,她這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以夫為天嘛,結果老太太卻先開口了。
「哎,阿徹就是這個毛病。打小兒就不愛在上了架子的床上睡覺,就連小時候把他抱到我屋裡的碧紗櫥里睡,他就悶得直鬧,跑到園子里的石桌上一趟,誒,就什麼毛病都好了。只可惜一群小丫頭找了他半晌的,還挨了板子。」老太太笑道。
有老太太解圍,紀澄借的這不怎麼令人置信的借口也就算是過了。
到晚上,沈徹到老太太屋裡問安,老太太這才拉了他一邊去說話,但是並不避著紀澄。
「你說說,搬床是怎麼回事?今兒早晨我就想問你了,就你跑得快。這新媳婦才剛進門,你就欺負人啊?還不快跟你媳婦道歉。」老太太指責沈徹道。
陪嫁的傢具都是新媳婦的臉面,尤其是新床,更是重中之重,沈徹成親第二日就把新床給換了,在外人看來這無疑就是對新媳婦極不滿意的意思,且再聯想到紀澄的出身,多少人都在背後議論,說是沈徹瞧不上紀澄。
其實紀澄自己倒是毫不覺得委屈,沈徹的種種顯然不是故意打她的臉,只是因出莫名。
這會兒老太太當著她的面指責沈徹,就已經是給足了紀澄面子,紀澄立即領情地站起身來,「老祖宗,二郎並沒有……」
老太太揮手打斷紀澄的話,「你呀,性子可不能太好了,我還指望著你替我管住這猴兒哩。」
猴兒兩個字用到沈徹身上,紀澄覺得莫名有些喜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老祖宗,我都多大年紀了,你還這樣叫我,你看阿澄都笑話我了。」沈徹順嘴就開始撒嬌。
老太太笑道:「你再這樣三不掛五的,我還叫你猴兒,由著你媳婦笑話你。」
插科打諢之後,老太太也不再提換床的事兒。其實若真是替紀澄委屈,就該叫人把床搬回去,但到底是疼愛自己孫子,沈徹不喜歡的事情,老太太也就寵著。當著紀澄的面叫沈徹道歉,也就算是調和一下小夫妻兩人之間的矛盾。
等沈徹他們出了門,曹嬤嬤伺候著老太太歇著,輕輕替她散了發,拿著寬齒梳子替她一下一下地刮著頭皮,「小姐,我看你這真是,阿徹沒成親吧你也操心,這成了親吧你也操心。二少奶奶的性子好,我看她今日的模樣,也不像是同阿徹在置氣,你又何必……」
老太太知道的可遠比曹嬤嬤多去了,就連紀澄扇沈徹的那一巴掌她也從安和那裡知道了。不過她們都不知道的是,那可不是紀澄第一次扇沈徹耳光,第一次的時候她還把沈徹最珍愛的茶具給摔了好幾套哩。
「澄丫頭是外圓內方的人,你瞧著她性子好,其實主意拿得比誰都定。不過她性子的確不失大氣,她不和阿徹置氣那是她忍讓,可阿徹這次行事也太魯莽了些,哎,我就擔心他們不能夫妻和順。」老太太道。
「這怎麼可能?不是阿徹親口跟你提的要娶澄丫頭的么?」曹嬤嬤下意識里這夫妻不和一定是沈徹不滿,哪裡輪得到紀澄挑三揀四。
老太太不說話了。紀澄當初在沈家住著時,就沒表示過要嫁沈徹的意思,那幾次說親她都是滿口答應的,後頭出的變故也不在她身上。如今老太太想起來,總覺得是沈徹在裡頭做了手腳。
再到後來,沈徹突然提起要給紀澄說親,說的還是那什麼劉家,紀澄也是緘口不言地應下,老太太當時就看出了這二人的不對勁,或者說她是看出了沈徹的不對勁。果不其然,後來劉家的事不了了之。
當時安和來和她說,沈徹想娶紀澄的時候,紀澄才剛剛回晉北守孝,老太太和安和自然不同意,倒不是紀澄不行,只是再拖三年沈徹的年紀可就太大了。
所幸後來沈徹再也沒提過這樁親事,但也不應其他親事。待沈御去了西域,沈徹也難得在家,即使老太太和安和公主急得跳腳也是無可奈何,但又不敢背著沈徹給他定親,否則指不定他能鬧出什麼事兒來。
紀澄的孝期還沒過,這才剛要結束,沈徹就算著日子回了府,到芮英堂同老太太親口提了娶紀澄的事兒。
老太太當時還納悶兒,這都近三年沒提及的人和事了,她還只當沈徹是過了新鮮勁兒了,結果他卻一直記在心頭的。
老太太良久才回了曹嬤嬤一句,「這年輕人啊,老以為自己一輩子有花不完的時間可以鬧彆扭,都不珍惜眼前時光。我能看著他們少走點兒彎路就少走點兒彎路啊。」
曹嬤嬤是心傻福大的,可沒有老太太這麼多心思,「你老人家放心吧,前兒盧家的不是回來說了嗎,恩愛著呢。」
這恩愛自然就是那米漿雞血帕子的功勞。
「你就等著抱孫子吧。我看澄丫頭那身段兒就是個宜生的,她的胃口也好,土地肯定肥沃著呢。」曹嬤嬤一個勁兒地開慰老太太。
紀澄的確是宜生的身段,腰細如柳,就襯托得臀翹而豐了,這就是宜男相。只是曹嬤嬤不提還好,一提老太太就想起以前沈徹說的紀澄身子落了毛病不宜生的事了,後來雖說只要吃兩年葯就好了,可到底是個隱患,少不得還得過問。
在老太太操心紀澄能不能懷上的時候,紀澄其實也有點兒替自己操心了,因為今晚又是她孤枕難眠。
紀澄向來是難眠,並不是因為孤枕,可是沈徹的毫無動靜無疑又讓她難上加難的難眠。
今晚本來氣氛挺好的,紀澄和沈徹回到九里院時,沈徹還「邀請」了她到頂院去看賬本。
一如三年前一般的相處。
唯一的不同是沈徹煮茶時用了一套新茶具。紀澄記得沈徹說過茶具舊的更潤澤,被茶水長期浸潤之後就有了靈性。所以等閑情況下沈徹用的都是老茶具。
不過今晚的茶具是沈徹自己燒制的,據說是為了紀念新婚。青釉瓷浮著山茶花紋路,質樸里有種典雅的雋永,那山茶花畫得野趣盎然,沒有圈養的做作,不是一般的瓷工能繪製的。
紀澄心想沈徹倒是挺悠閑的,她原本以為他在西北忙得腳不沾地兒呢,沒想到還有這份閒情逸緻。
「有些事只要你想做,總是能擠出空閑的。」沈徹就著新杯啜了口清茶,「可惜今年清明已過,等明年咱們可再去採茶,喝了這麼多年的茶,還是阿澄的玉手摘的最香。清香怡遠。」
這恭維雖然露骨,可是人都是喜歡聽好話的,紀澄也免不了俗。
飲完開場茶之後,紀澄就該幹活兒了,她這才在沈徹的指引下留意到那堆積了整整一面牆的箱子,「這麼多?!」
沈徹回道:「下面的屋子裡還有,我見這裡堆不下,就沒拿上來,你看完這些,我再去拿。」
哪怕勤勞如紀澄也有些手指抽筋了,「即便是我三年沒看,光是西域的賬目也不該有這麼多賬本吧?」
「那是以前。咱們現在是夫妻,夫妻一心,這裡是我所有來往生意這一年的賬本。前頭的幾年的也都運過來了,以備你查用。」沈徹道。
紀澄無語地看著沈徹,她忽然有些明白沈徹為何要娶自己為妻了,甚至也能理解為何自己要殺他他還願意娶自己。
因為對敵人的折磨實在莫過於把她累死了。
紀澄心想自己以前怎麼沒想到過這麼好的點子?
以前頂院那種橙黃的燭火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亮如白晝的夜明珠,紀澄有些遺憾,總覺得少了些意境。
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已是世間罕見的寶物,可只適合用在宏大的宮殿里,卻不適合這青木蒲草鋪就的出世頂院。
沈徹就像修了讀心術一般開口道:「燭火看賬本傷眼,用夜明珠稍好,只是也不宜久看。這些賬目你也不用著急看完,慢慢熟悉就是。」
看賬本可比看沈徹那張臉舒服多了,至少賬本上的東西在紀澄眼裡是明明白白的,一絲一毫也瞞不住她,內里的伎倆假賬在她眼裡也不過是卸妝之後女人的臉,斑斑可見。
紀澄撥拉著手裡的白玉算盤時,沈徹卻頭枕著蒲團開始睡覺了。
紀澄原本沒覺得有什麼,可當她脖子開始發酸,抬頭看著睡得香甜的沈徹時,心裡就開始不平衡了。她將手指下的白玉珠子重重地撥了撥,算盤珠子撞擊在算盤框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而沈徹的反應不過是動了動睫毛。
紀澄的小孩心性上來,雙手覆在算盤上,又是一通胡亂地撥動,沈徹這才睜開眼睛來,往外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轉頭對紀澄道:「也不早了,你下去睡吧。」
紀澄眨眼睛的功夫,沈徹站起身又補了一句,「還是我送你下去吧。」
真的就只是送紀澄下去而已,夫妻倆一同進的正門,然後沈徹就從密道上去了。
紀澄原本以為沈徹後面補的那一句是另外的含義呢,她本著裝傻能生兒子的原則並沒有戳破,連嘲笑都沒敢掛在嘴角,結果沈徹就那麼走了。
第182章口難開
紀澄如果不傻的話,就應該看出沈徹的打算了,顯然沈二公子是沒有主動洞房的念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洞房那天輸了被打擊了自尊心。
紀澄咬了咬嘴唇,沈徹簡直混蛋至極。她使力地捶了捶床褥,發狠地想既然沈徹都不擔心嫡子的事兒,她為何要操心?
可事實是,一直沒有懷上的話,大家不由自主地都只會懷疑女人。
比如第二天早晨紀澄去給老太太請安時,老太太就問起了她身子,「上回你救了弘哥兒之後落下的毛病如今可大好了?」
紀澄道:「一直吃著葯的,大夫說是沒有大礙了,如今就吃些人蔘養榮丸。」
老太太點點頭,「如今林太醫每月都來給我把脈,到時候請他也順便給你把一把,這女人啊年輕的時候不注意,等老的時候病痛多才知道後悔。」
紀澄乖順地點點頭,知道老太太這是著急抱孫子又不好直說,她都恨不能林太醫今兒就來給她把脈,好還她清白,不是她無能,而是沈徹不作為好么?
正說著話,二夫人黃氏便走了進來,這兩年她有些發福,大早晨的才進門就開始抹汗。
「哎,這天氣,大清早的就開始熱了。」黃夫人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
老太太道:「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老太太是個寬鬆的人,三個兒媳婦都不用早起來問安,畢竟都是婆婆輩的人了,所以黃氏一般是在忠毅伯府那邊處理好了一日的事務,半晌午得空時才過來陪老太太坐坐。
黃氏道:「好容易盼著阿徹娶了媳婦,我總算可以鬆口氣了。我把這些年府里的賬本和對牌都帶過來了,也好讓阿徹媳婦早日上手。」
大房和二房雖然早就分了家,但安和公主不是個管家的人,老太太又沒有多餘的精力,所以一直都是黃夫人兼管著府里的收支,而老太太身邊的曹嬤嬤則管著家下的僕婦。
老太太聞言點了點頭,「這些年也實在辛苦你了,澄丫頭既然進了門,自然應該替長輩的分憂。」
兩房賬目的交接非常迅速,黃夫人管著大房的收支這麼多年,基本沒什麼貓膩,她也不屑於這些,她丈夫和兒子都十分爭氣,哪裡用得著在大房這邊刮油。
只紀蘭知道后心裡嘀咕,她這二嫂就是慣會做樣子。紀澄年紀輕輕,又從沒管過家,驟然接手大房的事情,還不知道要出多少紕漏呢,那會兒自然就又能體現黃氏管家時的賢惠了。
紀澄可沒有紀蘭那樣的小心眼,雖然接了對牌,口裡直道還得多請教黃氏。黃氏既然交接完畢了,曹嬤嬤那邊也不敢戀棧權勢,將府里的人口簿子也一塊兒給紀澄送了去。
這樣一來,紀澄這幾日可是忙得不可開交,先是滿府的僕從都得認一遍,好在她住過一年多對這些人大致有個印象,可他們後面錯綜複雜的背景卻還得一一釐清。
如此就罷了,但管家真是個瑣碎的活兒,每日一大早負責各項事務的管家婆子就要來拿對牌、支銀子,因著不了解紀澄管家的脾氣,所以事無巨細,下頭人都一一來報,弄得紀澄有三張嘴都說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