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夢遊
第253章夢遊
程越生清晨時下樓,去取放在車裏的備用衣物。
他起床時顧迎清也醒了,在床上待了片刻,身體沉甸甸地陷在床上,頭重心跳快。
她看了眼時間,睡了兩個多小時。
惦記著事,中途感覺一直沒睡沉,還醒了好幾次。
從床上撐坐起來,顧迎清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抽煙縱欲熬夜全占,是吃不太消。
她起床,刷著牙滿房子裏晃來晃去,還去陽台瞧了眼,正好見程越生拿著西裝,一邊講電話一邊往單元樓這邊走。
天際線邊晨光初露,光線不算強烈,小區安靜,鳥鳴清脆。
昨晚睡前還沒對好口徑,顧迎清腳下虛浮,心裏也沒底,有些神不守舍。
這麽多年,她幾乎是把爺爺奶奶跟她的現實生活隔絕,這其中隱瞞和掩飾太多。
她知道自己是心虛,怕稍不注意讓家人瞧出端倪,從中窺見她那幾年的狼狽和痛苦,那樣一來,是非對錯又要從頭掰一遍,老人家年紀大了受不了。
顧迎清洗漱完給奶奶去了個電話,說:“奶奶,我晚點跟程越生一起過來。”
奶奶在花園裏澆花,詫異問:“……誰?”
這名字昨天剛聽過,夜裏顧中敏也因為揣著這事睡不著,老兩口在那兒根據孫女的眼光和喜好,還有名字和“挺帥的”形容,推斷這程越生大概會是個什麽樣的人。
哪能料到顧迎清第二天就要帶人回來。
顧迎清說:“就我昨天跟你們說那人。”
奶奶手忙腳亂:“哦,行……行!”
說完就掛了電話。
沒到十分鍾,奶奶又打電話過來,說:“你們別來養老院了,人多嘴雜的,你爺爺跟我商量了一下,說養老院這兒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家,就去咱們家,你去買點菜,等下我門回來做了就在家裏吃。”
顧迎清本想說爺爺身體不方便,結果奶奶講完不由分說掛了電話。
顧迎清人傻了。
她趕緊催程越生先走,要他晚一點再來。
程越生見她暈頭轉向,顯然思維不夠靈活,說:“可以當我是早上剛來的。”
顧迎清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她去收拾掉他在這兒過夜留下的痕跡,指揮他把換下的衣服放車裏去。
“也可以當我們是分房住的。”程越生不大想配合,主要是覺得沒必要。
“快點。”顧迎清一臉急躁,拽著他的手軟磨硬泡,“快點快點快點……”
程越生要笑不笑地盯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拿了她塞來的衣服下樓。
顧迎清沒有自己出去買菜,在手機上下單了食材。
程越生再上樓時,把後備箱裏的見麵禮拎了上來。
不到十點,奶奶就推著顧中敏回來了。
小區裏前幾年按照每單元住戶的投票比例安裝了電梯,費用由各家均攤,免去了腿腳不方便的老人上下樓的問題。
程越生開的門,一時間門內外雙方禮貌打量。
奶奶穿了件茱萸紫的旗袍,顧中敏穿著襯衫,二人都沒料到程越生已經提前到了,意外地看向開門的年輕男人。
程越生點了下頭,隨和地招呼了一聲爺爺和奶奶。
顧迎清緊張又尷尬,介紹說:“這是程越生。”
“哦哦,小程是吧?”奶奶喜笑顏開,忙說,“來來來,快進去坐,別堵門口了。”
程越生接手了輪椅,把顧中敏推進屋。
顧迎清愣在原地,自己頭回經曆這種事,反應還不如程越生周到自如。
奶奶拽拽她的手:“傻愣著幹嘛呀?”
她說完,見到餐桌上放著的購物袋,上前檢查一番,低聲說人家超市的菜不新鮮,小區周圍那兩家菜店的更新鮮。
輕斥她兩句,奶奶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客廳。
顧迎清在餐廳,分類食材,豎起耳朵聽著客廳的動靜,不時嘍一眼。
那邊很快聊起來,問了程越生年齡。
顧中敏又問:“聽清清說你是州港人?”
“是。”程越生頷首。
顧迎清趕緊停下手上的事,夢遊一樣挪到客廳。
奶奶接茬說:“南江跟州港差異還是挺大的,你來南江多久了?有什麽不習慣嗎?”
程越生從容笑笑:“一年多不到兩年,沒什麽不習慣的。”
“習慣就好。”奶奶想問更多,但又怕問太緊,像在查戶口討人嫌。
那邊顧中敏已經岔開話題,聊起州港的人文地理,又談到他二十年前去和十年前去有什麽差別。
顧中敏雖然病體孱弱又年紀大了,口齒有些不清,但以前教書,習慣了字正腔圓,講話節奏有致邏輯分明,所以聽他說話並不費勁。
程越生聽著,偶爾禮貌附和。
顧中敏說完州港,話鋒一轉,“你家人都在州港嗎?”
顧迎清手心一緊,下意識看了眼程越生。
他麵不改色說:“我父母不在了,姑姑和兩個表哥在南江,姑父在北城待的時間多些。”
奶奶聽說他父母不在了,暗自惋惜,倆孩子湊不夠一對爸媽的也真是少。
顧中敏點點頭,又問起他工作。
程越生看了眼顧迎清,她總覺得他在笑,像是要給出一個令她接不住的答案。
“我開了家小公司。”
“經營什麽的?”
“新能源。”
既然事業在南江,顧中敏也就不必再問,他今後是留江還是歸港的問題了。
顧迎清鬆了一口氣,她最擔心的環節已經過去,便起身拿了食材去廚房備菜。
程越生拿上來的一堆東西,顧迎清沒細看,除了一些吃的用的,還有一長一短倆盒子。
長盒子裏顧迎清猜應該是畫。
從他們談話內容聽出,也的確是一幅畫,還是他爺爺一位至交早期的畫。
當時二人一起去內蒙的時候留下的作品,還是顧中敏提的字。
送她奶奶的是一件首飾。
程越生還帶了瓶顧迎清出生那年產的紅酒,他下午要開車,爺爺不能喝酒,奶奶便說幹脆別開了,收起來作紀念。
顧迎清聽著奶奶一口一個小程,感覺有點恍惚。
飯桌上聊的也是些家長裏短的日常,程越生聽多了程婉黎說這些,但應付自家姑姑那些裝聾作啞的手段自然是不能再用。
隻好配合閑聊,再輔以沉默加笑的萬能大法。
第254章程
奶奶挺高興的,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問程越生:“你跟清清怎麽認識的?”
顧迎清看了眼對麵的程越生,又瞧向奶奶,搶白說:“是同事介紹的。”
“哪裏的同事?以前美術館的嗎?”
“不是,德信的同事,我跟您提起過的,梁倩還記得吧?”顧迎清撒謊,嗓音都是虛的。
她說完,低著頭戳了戳碗裏的飯菜,因心虛緊張臉色漲紅起來。
程越生笑而不語。
奶奶還當她是不好意思,笑眯眯地看著她害羞的模樣,心想孩子臉皮薄,有的是時間私下再問。
顧迎清的反應都落在顧中敏眼裏。
顧中敏席間頻頻打量程越生,後來說了句:“程這個姓也不是那麽常見。”
顧迎清草木皆兵,偷偷望向爺爺,見他盯著程越生看,不知這話有什麽深意。
她驟然想起,程之兗去過三橋村!
難道爺爺把這兩人聯係起來了?!
她心驚肉跳,忙道:“其實也挺常見的,我有個上級領導也姓程,上次金玉吟媽媽生日的時候他來這邊辦事忙不過來,把孩子送來三橋村玩過兩天。”
幸虧程越生沒說自己在德信,她才可以編。
程越生看著她,沒做聲。
顧中敏緩緩地說:“有印象,那小孩很活潑,討人喜,叫程什麽來著?”
顧迎清小聲說:“程之兗。”
顧中敏點了點頭當回應,便沒了下文,好像這茬就揭過了。
這邊家裏沒洗碗機,顧迎清在廚房洗碗收拾,程越生跟了進去,奶奶在外麵照顧爺爺吃藥。
老兩口低聲說著話,奶奶對程越生很滿意,說他一表人才,談吐舉止氣度不凡,挑禮物方麵也很有心。
顧中敏看了眼老伴兒手腕上剛戴上的鐲子,握住她的手細瞧了眼,翡翠色澤自然濃鬱,溫潤細膩,綠意如碧波。
他沉默地鬆開手。
“好看吧?那孩子眼光還真好。”配她的每件旗袍都會好看。
顧中敏說:“這些都是其次,對清清好才是真的。”
奶奶把分裝好的藥從要藥盒裏倒出來,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要是對清清不好,他何苦費這些功夫應付我們兩個老東西?”
見他態度不明,隱約有什麽顧慮的樣子,奶奶睨他一眼,“你收畫的時候不是挺開心的嗎?現在怎麽又這幅嘴臉?”
顧中敏沒講話,自己操縱著輪椅去了畫室。
房子重新布置後,把第二大的次臥當做存放畫的倉庫了,顧迎清和奶奶時不時都會來清點整理。
顧中敏去找自己跟摯友一起去內蒙時畫的那副畫,相對應的,給他這幅提字的是那位朋友。
那位已經去世快二十年,當初為了治病把畫賣了,病沒治好,死後卻名聲大噪,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已經不知道流轉了幾手。
顧中敏的畫都是按年份歸納的,他一排排數過去,尋到存放那年作品的櫃門,把兩幅畫放在一個盒子裏放腿上準備出去。
他看到門後的牆上掛著宣紙,旁邊的凳子上放著墨和毛筆。
看得出來,作畫人原意是想畫山水,結果在留白的底部,沒鋪滿山水剩餘的部分,反倒勾勒出一個人臉輪廓。
他細看一眼,歎息一聲。
顧迎清洗碗時,程越生想到她撒的那些謊,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問:“你就沒想過到時候被拆穿?”
“我隻想他們開心。”顧迎清眉心輕蹙了一下,暴露內心糾結。
她很努力地在老人麵前,把他,把自己營造成清白簡單的男女,目的就是為了讓人覺得她過得不錯,一切都好。
爺爺時日無多,身體飽受煎熬,如果精神上能稍得慰藉,有些事情就不必讓他知道了。
她以前本來很希望帶星星給他看看,但後來想想,見了又能如何?
她又不敢說那孩子是她生的。
那麽對於顧中敏來說,跟見一個親戚家的陌生孩子沒什麽兩樣,人死了什麽都不知道,彌補的也隻是活人的遺憾而已。
等爺爺離開後,如果有機會……如果這一切能好起來,塵埃落定,她會慢慢跟奶奶說清楚這一切。
她其實這兩天很不安,爺爺精神好得反常,讓她想起回光返照這一說。
往好處想,也許是他心情好,導致精神麵貌有所變化。
好幾個小時的精力消耗,顧中敏撐不太住去休息了,睡前提醒他們早點回南江,最好別開夜車。
顧迎清打電話問金玉吟要不要一起回南江,金玉吟說:“不用了,金城已經送我到高鐵站了,都要進站了。”
掛了電話,她催促金城說:“快點啊,我高鐵要晚點了,你們男的真的好煩,早不拉屎晚不拉屎,一出門就往衛生間裏鑽。”
金城磨磨唧唧地坐在一樓客廳外換鞋,沒好氣說:“搭人車你還厲害上了!你不是說你都在高鐵站了嗎?”
金玉吟說:“我可沒那麽沒眼力見,跑去破壞人家二人世界。”
今天早上汪素莉打電話回來說,顧迎清的爺爺奶奶要去見顧迎清男朋友了。
當時金城帶了早午飯找金玉吟一起吃,金玉吟開了免提,金城著急忙慌地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去顧迎清家裏?”
金玉吟斜他一眼:“人家孫女婿上門,你跑去湊熱鬧合理嗎?”
金城振振有詞:“你跟她情同姐妹,我跟你是貨真價實的兄妹,四舍五入,我跟她也情同兄妹,哥哥見見妹夫怎麽了?”
“你要是有本事在程越生麵前講這話,我算你厲害。”
金城想起上回那男的,覺得不合理之處甚多,沉默了一會兒,擔憂道:“你說清清那麽單純,會不會被騙了?而且我昨晚沒看清,那男的真是上次來三橋村那男的嗎?我看開的車不一樣,怎麽一會兒阿斯頓馬丁一會兒寶馬XM的?有沒有可能是租來騙女人的?我跟你講,你也要小心,現在殺豬盤很多的……”
金玉吟油條蘸豆漿,笑了兩聲:“人就隻能有一輛車嗎?據我所知他還有輛馬呢。”
“馬自達?”金城忽然自信。
金玉吟:“法拉利。”
金城笑容消失,搜了下那什麽FUV,咕噥一句:“這長得跟馬自達也差不多嘛。”
第255章意義
金玉吟說:“嗯呢,我支持你去雄競,起點咱比不了,可以比後天努力,你這身材長相比白馬裏的男模周正多了,包裝一下,再給自己編個淒慘下海的故事,找個富婆分分鍾,想要什麽馬沒有?但我喜歡特斯拉,你能不能借我開一個月?”
“你這算盤打得十公裏外都能聽見!”金城把油條全吃完,一根沒給她留。
吃完飯,金城突然從混亂中撥出一根線。
“金玉吟,我記得上次你媽生日,有個小孩兒來這兒,說是顧迎清領導的孩子?”他麵色忽然凝重。
金玉吟霎時眼神回避,語氣依然:“那是人家另外一個領導的孩子。”
“那小孩兒也姓程是吧?顧迎清男朋友也姓程是吧?一個公司裏還有另外一個姓程的領導?你唬誰呢!”金城聲音大起來,“那男的是有孩子的!不會還離過婚吧?”
金玉吟心道完蛋,趕緊去捂他嘴,厲眼瞪他:“給我閉嘴!我警告你少管閑事,一個字都不準多提,尤其是顧迎清爺爺奶奶麵前,你要是多嘴讓我知道了,我饒不了你!”
早知道不該提顧迎清男朋友是上次來三橋村那個!
她這般如臨大敵,遮遮掩掩的,讓金城更覺得有問題,“為什麽不能說?要是那男的有問題,你這不是害了顧迎清麽?”
“有沒有問題,你我都管不著。那男的對她挺好,顧迎清也喜歡他。你知道她爺爺現在的情況,讓她爺爺見見她男朋友,也算了卻一樁心事了。”
金城情緒慢慢沉靜下來,“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又有什麽意義?”
“顧迎清喜歡他,讓他見自己的家人,這就是意義。”金玉吟很殘忍地再次提醒他。
她又沒法把顧迎清的事跟金城細說,隻說:“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不一樣,不要用你自己的觀念去揣測別人行事的出發點。”
顧迎清和程越生剛走不久,顧中敏在房間裏呼喚老伴。
奶奶進了房間,心下奇怪:“你才沒睡多久,怎麽就醒了?”
兩人本來打算等顧中敏睡到傍晚再回養老院。
“沒睡著。”顧中敏有些頭暈,被人扶起來靠在床頭。
他問:“你還記不記得,清清除了今年,之前也有一年過年沒回來,是什麽時候?”
“就她沒去留學那年啊,問這個幹什麽?”
顧中敏頭越來越暈,開始喘粗氣。
程越生來南江不到兩年,跟清清認識也不過幾個月,時間上的的確說不通。
可那孩子分明……
他覺得錯不了,這世上不可能有那麽多巧合。
尤其是後來越想,越覺得這其中有貓膩。
什麽剛起步的能源公司小老板有那種氣勢和氣場?
那人看起來是沒什麽架子,隨和也可以裝,但是他太穩了,既不拘謹還派頭十足,顯然是個有城府的人。
再說,什麽小老板隨隨便便出手就是字畫和貴重首飾?
那鐲子老伴不識貨,他還是大概看得出來的。
奶奶察覺他不對勁,心猛地一墜,“怎麽了?”
顧中敏呼著濁氣:“降壓藥……”
第256章漩渦
顧迎清沒睡好,下午的太陽又刺目,她眼睛本就酸澀,一打哈欠就流生理淚,餘光白蒙蒙一片,像在夢裏一樣不真實。
她上車後沒多久就撐不住昏昏欲睡,期間聽見程越生打電話溝通工作,一會兒英文一會兒中文的,都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電話。
後來他在接打電話的空隙中說:“困了就睡。”
顧迎清不再強撐,眼皮重時閉上眼便睡沉了過去。
再睜眼時是被來電吵醒的,已經離家不遠,天色向晚。
電話是許安融打來的,問她人在哪兒,從老家回來沒。
顧迎清很意外,許安融這麽多天從未聯係過她,再聽見對方的聲音時,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聽許安融語氣與平時無異,最近幾天又風平浪靜的,至少能說明趙縉的確沒再搞事。
她瞧了眼程越生,說:“剛回來。”
“那等會兒過來家裏吃飯吧。”許安融淡淡說完便掛斷。
程越生問:“誰打的?”
“許總,她讓我去趙家吃飯。”
近夜的天際闊然深遠,這條路紅綠燈多,又到了晚高峰,開開停停,車流亮起的刹車燈如長龍。
程越生在紅燈前踩停,“回去休息,不用理她。”
“不太好吧。”
“沒什麽不好,我等下會過去,除了公司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是趙家那些烏煙瘴氣的事。”
顧迎清想到每次去幾乎都有這樣那樣堵心的事,確實不大想去,去了唯一的好處就是能見到星星。
還不一定每次都能見到。
如果去的小孩不多,許安融會讓星星待在他們住的那棟屋裏單獨吃飯。
糾結的時間裏,車已經開到了小區門口。
顧迎清解開安全帶,心想那就不去吧。
下車前,她想到什麽,心念微動,將半個身子探過去,搭著他擱在中間的手臂,仰臉看著他。
程越生嘴角噙著笑,低頭親了她一下。
顧迎清心跳一疾,登時瞌睡和那通電話帶來的低迷情緒都跑光,開始覺得不好意思,垂下眸,無意識抿了下唇。
見她樣子嬌羞,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紅暈,程越生覺得可愛,低笑一聲,又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
顧迎清沒談過戀愛,不知道這種隨時隨地想親近,親一下都腿軟手麻,是不是正常現象。
他的氣息也讓她產生依賴,離得近了,幹淨健康的男性氣息中充斥著某種令她悸動的強烈荷爾蒙,讓她想靠得更近。
她卻又顧慮,自己會不會顯得太粘人,讓他覺得很快就膩?
顧迎清抬眸,對上他漆黑深邃的眼,裏頭盛著笑意,他這人眼神總是讓人不敢直視,冷漠打量人時,淩厲勁十足,此時放鬆又溫柔,且帶著一股漫不經心的懶意。
好像陷阱。
她眼睫輕垂,尋著他嘴唇回親一下,細聲凝氣說:“謝謝你去看我爺爺奶奶。”
“不客氣。”他又笑著去親她。
兩人隔得近,有耳鬢廝磨的嫌疑。
顧迎清嘴角揚起,最後吻了下他的臉,“拜拜,開車小心。”
小區外是一條住宅區之間共有的雙行道,很窄,路邊還停滿了車,錯車較困難,後麵傳來催促的鳴笛。
顧迎清未多逗留,推開車門下車。
許安融帶趙星淮去遊泳,趁著時間跟私人助理核對了一些生活上的瑣事,確立體檢時間,訂的珠寶什麽時候送來,對下季度衣物的設計有什麽要求,拍賣行遞來的拍賣目錄中有無中意的拍品等。
程越生去了趙家,正好跟婆孫倆遇上。
許安融看他開了輛不常開的車,襯衫西褲樣式偏休閑,憑借直覺揣測,這人之前估計是跟那姓顧的待一塊兒。
程越生和顧迎清的事,現在就是她的一塊兒心病。
偏偏她還不能在趙家捅破他倆的關係。
趙鴻槐那老東西和他倆兒子,現在正想法子扶持趙縉,要是讓他們知道,正好以懷疑程越生別有用心為由,要他離開德信。
她得留著程越生。
想到這小子之前威脅她,看見他就膈應。
許安融冷笑一聲,衝趙星淮招手說:“星星,來,叫人啊。”
星星遊泳消耗太多,出來就要保姆帶他去逛超市買零食,手裏捏著包豌豆脆吃了一路,嘴巴周圍沾著屑,舔舔嘴乖乖地衝程越生喊了聲:“表叔公。”
程越生覺得許安融多少有點毛病,在這種事上找滿足感,懶得跟她計較,看了眼那孩子,笑笑當回應。
幾人往趙鴻槐那棟樓走,星星問:“表叔公,兗兗沒有來嗎?”
“沒有。”
“那他去哪兒了?我幾天沒看到他,還挺想他的。”星星和兗兗在一個學校,但不是一個班,平常在學校也會一起玩,放暑假之後就沒見過了。
“在他姑婆那兒。”
“好吧,我一會兒再給他打電話。”星星停下來,仰著頭往嘴裏倒零食渣。
程越生看了眼趙星淮挺起的小肚子,這孩子雖然沒有直觀地胖成球,但比起同齡兒童顯然超重了不少。
“你也不讓他少吃點,都胖成什麽樣了?”
許安融登時惱怒,還沒發話,星星已經開始生氣,努著嘴用一副“你怎麽說話的”表情看他,“表叔公,我才不胖。”
家裏來了親戚,孩子也來了,許安融讓保姆帶星星去自己家那棟樓。
程越生說:“沒必要,可以讓他去跟其他小孩兒玩,她不會來。”
許安融臉色一變,狗男女已經到了嘴邊,忽地一笑:“護這麽緊?我能吃了她不成?”
程越生目光淡然掃過她的臉,“還真有可能。”
他說完往裏走,許安融在原地消氣兩秒才抬步跟上:“我是可以不為難她,但是你別忘了她是怎麽去的州港,她已經在漩渦裏,我就不信你能護她一輩子。”
況且程越生這種人,對那姓顧的能有幾分真呢?
也就這會兒新鮮,寶貝得緊,能裝裝情種。
跟顧迎清的那筆賬,早算晚算,始終要算。
她兜裏的股份也必須吐出來,不然說不準哪天就會變成程越生的了。
第257章還債
吃飯前,程越生跟趙家幾個人在書房談了會兒。
繞來繞去,又回到趙縉身上,趙鴻槐已經不是詢問許安融和程越生的意見,而是直接給出兩個方案:要麽讓趙縉卸任獨董在德信任職,要麽轉執行董事。
許安融當時就炸了:“有什麽區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要的不就是給趙縉實權嗎?”
執行董事握決策權,不做董事掌職權,到時候照樣把他發展成影子董事一步步控製公司。
反正目的都一樣。
明麵上談得隻是趙縉一個人,可他背後還有趙柏林和趙笙,再加上趙鴻槐的支持,隻要趙縉進了德信拿到決策權,便是覆水難收。
許安融就差直接罵他死老頭子了。
想到趙鴻槐和趙柏相幹的事情,許安融隻覺得惡寒。
她私下核實過,趙柏相批給凜興國際的兩筆款都屬實。
趙鴻槐退居幕後,但還控製著大量資產人脈,趙柏相如今還是董事會主席,兩人繞過她辦事十分簡單。
趙笙嗤笑:“大伯母,爺爺的孫子不是隻有大哥,如今能擔當大任的也隻有我弟了,”她說著冠冕堂皇來了句,“為了維護趙家和各大股東的利益,這是最優的選擇。”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程越生,“也是為了避免德信實控權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裏。”
許安融問她:“維護哪個股東的利益?維護你和趙縉,還有你爹三個股東的利益?你個黃毛丫頭跟我扯這些官腔還嫩了點!趙縉差點被卷進洗錢醜聞,他借了庭安名下銀行多少錢?又通過證安搞了多少荒唐操作?短時間賤賣了大量私人資產才把錢還清做切割,憑此事看來,他做事莽撞,不懂得規避風險,實屬蠢材!”
程越生不徐不疾地說:“而且,趙縉如果提前就知道證安背後的實控人是沈貫期,還選擇跟證安合作,那就有意思了。如果真要談維護股東利益,趙縉行事激進缺乏判斷,進入德信管理層,參與重大決策和日常運營工作,恐怕會帶來一定風險。基於以上理由,我會在任免會議上投反對票。”
程越生似笑非笑地瞧了眼趙笙。
打官腔誰不會。
趙笙氣得臉都綠了,“證安這事怎麽搞出來的你心裏清楚,你……”
程越生看著她:“我清楚什麽了我清楚?你是在替趙縉狡辯還是什麽?你作為凜興副總,事情發生了隻會推責,怪證安有漏洞,怪資金來源有風險,不就側麵證明了你們沒有做好背調,連基本的風險評估能力都沒有麽?”
程越生目光冷淡,不輕不重地往她身上一落,趙笙平白感受到一股無形壓力,壓得她不得不用力才能挺直背脊。
她喉嚨發堵,嗬了一聲:“真是冠冕堂皇!你會這麽說不過是維護自身利益罷了,你在德信的真正目的……”
程越生打斷她:“你要是對我有意見,董事會主席就在那裏,”他手往趙柏相一探,“你向他提,讓他罷免我,董事會通過了我就能走人。”
話雖如此,可他動作瀟灑,通身“你能耐我何”的氣場。
趙柏相笑兩下,立即打圓場:“越生,她還小,說話口無遮攔,何必跟個小輩計較。”
許安融能猜到的事,趙柏相和趙鴻槐不可能不知道。
隻是程越生對付沈貫期和沈家一事做得周密,揭發沈貫期的背後勢力成分複雜,根本讓人找不出破綻。
究其根本,事情是從能源公司牽扯出來的,程越生的出發點甚至還是為了維護德信的利益。
想要借此追他的責,也太過牽強。
就算他們心知肚明,想要免他職,該如向外界解釋德信半年內管理層頻繁變動?不管理由多充分,這在外界看來,就是公司運營不穩定的信號。
尤其是程越生現下已經表態支持許安融,他會不會安分走人另說,許安融好不容易有個盟友,要他走,她恐怕要鬧得不可開交。
短會結束,目的未達成,一樓書房裏僅剩趙柏相和趙柏林兄弟二人。
趙柏林看向大哥:“你說過,會讓趙縉進德信。”
他坐在輪椅上,眼神因為缺失精氣神,常使人覺得空洞陰冷。
趙柏相說:“剛才什麽局麵你不也看見了?爸開口都沒辦法,你何必那麽著急,我答應過你的事,肯定會做到。”
“是嗎,我沒覺得你有多大的誠意。每次我們一提她一拒,就不了了之了。現在她還拉攏了程越生,那人不是省油的燈,肯定和許安融達成了協議,以後事情會更難辦。”
趙柏相說:“是你太心急,為了公司穩定我都不能立刻卸任,管理層人員變動關係到股票市值,牽一發而動全身,南川才死了半年,安融還沒走出來,為了阻止趙縉進德信,她會不惜一切代價,你總不能為了一己私利不顧大局,你難道希望趙縉接受是一家沒有價值的爛攤子?”
“擺平許安融那是你的事,甘蔗哪能兩頭甜,你當初對元寧做那種事的時候想過今天了沒?”趙柏林語氣像一條沒有起伏的線,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
趙柏相別開頭,臉色不明。
“還債的時候別逃避,否則我不介意放出趙家的醜聞。”趙柏林說著轉動輪椅,往外走了。
趙柏相臉色變了又變,“這種手段你還要用多久?你替他要錢,我給了,但你看看他做的什麽事?把握不住機會怪誰?”
“那是有人使絆子。”
趙柏相沒好氣說:“那是他不如人!他要是夠本事,就不會怕人使絆子。”
“誰讓我們趙縉沒個好父親幫襯呢?”趙柏林幽幽挑起嘴角,“是不是?”
趙柏相妥協:“這事要慢慢來,讓趙縉耐心些,先把凜興國際的事處理好了,再進德信也更有說服力。我答應你的事,在我卸任之前一定會做到。”
晚上程越生吃完飯準備離開,剛把車開車停車坪,趙笙站在前麵攔車。
程越生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搭著車窗,想了想,解鎖車門。
趙笙上了副駕駛。
程越生開出去,聽到附近路邊的臨時停車位,“有事說事。”
第258章因果
“你應該知道趙縉手裏有你和顧迎清的視頻吧?”趙笙挑眉看向他。
“不然你以為他腿為什麽會斷?”程越生手指敲了敲方向盤,“你順便轉告他,以後再敢跑去威脅顧迎清,斷的就不隻是手和腿。”
趙笙早知道是他。
趙縉小腿粉碎性骨折,做完手術打著石膏,在醫院還有得躺。
她弟弟被人打斷腿之前,那幫人就是來問顧迎清的消息,那時趙縉正在見銀監會的人。
後來把州港那邊發生的事一對上,被綁的人是顧迎清無疑了。
昨兩天才看州港日報傳出消息,沈進友才剛脫離危險。
當時沈進友受傷病危進ICU,州港媒體稱是黑社會對峙,遠超百人聚集在沈進友所在的療養院,與此同時沈進友與多名社團組織話事人會麵的照片被曝光,甚至披露了部分沈氏集團與這些社團之間的資金往來。
坐實沈進友涉黑傳聞後,沈氏集團股票跌破記錄,接著沈景曜再開記者招待會,表示會開股東大會,重組董事會,重新選舉董事長。
趙笙懷疑,如果不是程越生當時找顧迎清找得急,有沒有可能,趙縉不止斷腿那麽簡單?
這人猖狂得底氣十足。
沈家的事,她也隻是從各種消息和證據鏈中扒出點內幕,事實上程越生到底參與多少,恐怕沒人說得準。
趙笙以前隻覺得程越生氣勢過人,做生意和玩弄資本有點手段,的確是個人物。
經此一事才知他是個不受威脅的人物。
想威脅他,拿什麽威脅呢?
這人做事有種不計後果的果決,他要報複沈家,連德信都隻是他達成目的的跳板罷了。
趙笙問他:“你就不擔心趙縉把視頻公布出去?”
“不擔心,他要公布怎麽還不趕緊,難道是不敢?”
趙笙不言。
程越生無所謂地笑笑說:“有的人也就會欺負欺負沒權沒勢沒背景的女人,他橫,有人比他更橫,他玩兒陰的,我可以比他玩兒得更陰。你問他現在為什麽屁都不放?”
那視頻能威脅顧迎清,也會威脅到趙縉,公布出去,勢必引起他人懷疑,他錄這個幹什麽?
他利用顧迎清算計趙南川的事也會敗露。
當時證安的事燒到趙縉身上,火燒眉毛被逼急了便去威脅顧迎清。
誰知道程越生手上有沒有對他不利的證據?他不敢在知道程越生底牌之前跟對方硬剛,畢竟當初程越生連於符是趙縉的人也查出來了。
也隻有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才會選擇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每個人都有對方的把柄,又都有撕破臉就要攪天動地的本事,反而卻達到了某種詭異的平衡,誰都不能輕舉妄動。
可程越生籌碼和把柄更多,顧慮卻更少,德信之於趙縉,又比德信之於程越生的分量更重。
尤其沈家這事之後,趙縉摸不清程越生背後到底有多龐大的人脈資源和財力。
加上趙縉如今還要擔心自己參與洗錢的事敗露,四麵掣肘,進退艱難。
趙笙做足心理準備,才擺出個勉強的笑臉:“其實說起來,你跟我們並沒有利益上的衝突不是嗎?你站許安融這邊,要麵臨以少敵多的局麵,倒不如……強強聯手。”
程越生挑眉,“你替趙縉來當說客的?”
“利益麵前……”
程越生不屑打斷:“利益麵前更要保留幾分骨氣,被人打斷手腳,還要腆著臉來求合作,說明他沒有與人斡旋的本事,誰看得上他。”
趙笙沒法,遇上這麽個難啃的骨頭,軟硬不吃,一時氣結:“你對我們姐弟這麽敵視,是因為顧迎清?”
“是。”
“她還挺小家子氣的,她的那點遭遇,在龐大的利益麵前算什麽?”趙笙理直氣壯,“在你的仇麵前算什麽?”
程越生說:“沒她那些遭遇,也沒我跟她的事,歸根結底不還是你們一手導致?”
趙笙竟找不出話反駁。
程越生想了想,狀似無意地隨口說了句:“你們沒必要在我身上費功夫,死盯著總公司,不如好好經營凜興,提高凜興在德信旗下幾大利潤板塊的比重,說不定還能恃強相逼,隻是被趙縉這麽一搞,凜興現在賬麵資金,恐怕還沒德信海運多吧?”
他笑了笑,趕人下車,“讓趙縉沒事少惹我,自然沒麻煩找他。”
程越生啟動車子,給顧迎清去了個電話,他先前把程之兗送到她那兒,今晚就不過去了。
顧迎清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帶著程之兗在外麵逛完商場。
這小孩兒剛給自己挑了雙洞洞鞋,買了個輪子會發光的滑板車,又在夜市的地攤上選了幾個led卡通配飾安在鞋子上,戴著新頭盔和出門時非要拿出來裝逼的墨鏡,肆無忌憚地往前滑。
顧迎清一手拎著水,一手拎著小孩換下來的鞋,跟著那道五顏六色的光一路小跑,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慢點”。
第259章刻意壓製
商場離顧迎清家不算太遠,像來時慢慢散步回去也可以,但她消耗過度,實在太累,決定打車。
在商場裏,程之兗跟逛自己家一樣,看到吃的喝的稀奇的,都說可以吃嗎可以買嗎。
他在家裏吃過晚飯,顧迎清得衡量他到底能吃多少,而且得是看起來沒太多添加的才敢給他吃,後來怕他吃撐,就說改天再來買。
這家夥居然腦筋一轉說:“沒關係,就今天吃吧,我請你吃。”
抬起手表給她展示支付寶餘額,然後就要開始點餐。
顧迎清連忙阻止,全程鬥智鬥勇,程之兗不太好糊弄,不僅要轉移他注意力,還要用心誆哄,把她愁得夠嗆。
上了車,顧迎清取下他的頭盔,用紙巾給他擦汗。
進小區到單元樓那段路,程之兗突然說:“嫂子阿姨,你牽著我的手吧。”
顧迎清手裏拿著包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現在還多了個他的頭盔,說:“我現在抽不出手,你自己扶著好好滑,行嗎?”
程之兗語氣靦腆起來:“可是我想牽,你給我牽吧。”
他接過嫩草色頭盔重新戴上,眨眼看著她,“這樣就可以啦。”
顧迎清無法抗拒,笑著握住他的小手。
程之兗扶著滑板車走,不時滑兩步,歎一口氣說:“好可惜哦,你明天就要上班了。”
“是呀。”
“你可以不工作嗎?”
顧迎清說:“不可以哦,不工作就沒飯吃。”
程之兗若有所思:“也是哦,你要是覺得很辛苦就不要工作了,我可以買東西給你吃。”
顧迎清:“可是人活著不是有一口吃的就夠了,還有精神需求和物質需求要滿足。”
程之兗聽不太明:“這些是什麽需求?”
這樣宏觀的論題,顧迎清自己也參不全透,隻能力求簡單地跟他解釋:“就像你吃飽了飯,但你還會想要吃零食,你還想買玩具,想去攀岩衝浪,還要畫畫,等等。我們需要工作賺錢,去支撐自己的需求,讓自己在做想做的事時有更多的底氣和選擇。”
說完她自己都覺得蒼白站不住腳。
話雖如此,一旦陷入她之前的狀況,對上趙縉這種經濟和社會地位都比她高的人,也隻能形同困獸。
她早已看清弱肉強食的規則。
可這些光明之下的黑暗又不能同小孩說,可見育兒也是個難題。
“我明白了。”程之兗似懂非懂地點頭。
一大一小往樓上走,顧迎清心想此話題趕緊揭過,她無法跟小孩探討深奧的哲學問題。
程之兗話鋒卻是一轉:“可我爸爸有很多錢,我想要什麽,他都可以給我。”
“他的是他的,如果你自己不努力沒本事,他給你的再多,一旦他不在了,你該怎麽辦呢?”顧迎清說完一愣。
“不在是死了的意思嗎?他才不會死,他還很年輕。”
顧迎清趕緊捂他嘴,“呸呸呸。”
程之兗眨巴著眼睛,學她“呸呸呸”。
睡前,程之兗穿著睡衣在床上橫著打滾,問她:“嫂子阿姨,你是在跟我爸爸談戀愛嗎?”
顧迎清心下一亂,腦中瞬間想到的是在商場時,星星給兗兗打來的那通電話。
她下意識說:“沒有。”
兗兗抱著枕頭:“可是你之前跟那個老婆婆聊天,你說你有男朋友了。”
“什麽老婆婆?”
程之兗急得從床上坐起來,用手在頭頂比劃:“就是上次我們在樓下滑滑板的時候,那個頭發卷卷的婆婆,你們講話我可都聽見了。”
顧迎清回憶那次,她是為了讓那位阿姨打消繼續過問她私事,替她介紹相親對象,胡亂說的。
這小孩記性好,又善於捕捉細節,難怪會問她是不是跟他爸談戀愛。
畢竟沒哪個爸會常把孩子往一個普通異性家裏送。
他雖然不說,也拿不出證據或邏輯,但也許是能感知到什麽。
程之兗又追問:“那你的男朋友是誰啊?是上次來你家那個叔叔嗎?”
除了程越生,就隻有宋就文來過他家。
顧迎清說:“不是。”
程之兗趴在床上,撐著下巴瞧她往臉上抹東西,“那你男朋友有我爸爸高嗎?有我爸爸帥嗎?有我爸爸厲害嗎?”
顧迎清笑著敷衍:“有。”
程之兗不信:“能給我看看你男朋友的照片嗎?”
“你太多問題啦,可以睡覺了嗎?”顧迎清從梳妝台前起身,坐到床沿,把他拎起來要放回被子裏。
程之兗抱著她就不撒手,像小猴子一樣掛在她身上,問她擦的什麽,香香的。
顧迎清擠了豆粒大的乳液抹開塗在他手指上,“這樣你也香香的了。”
程之兗在她身上賴了會兒,才在床上躺下,問題又一茬茬往外冒,像十萬個為什麽,天馬行空,還說給路上遇見的狗取了個名字,叫鈴鐺。
原因是,那狗的眼睛又大又凸像鈴鐺。
顧迎清配合地搭話,但這孩子話又多又密,一個人也能聊起來,一會兒自言自語說他幼兒園發生的事,一會兒說他姑婆和表叔吵架,還學她姑婆的語氣,指著空氣說:“氣死我了,真是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到了十二點,小孩說話漸漸迷糊,總算閉上了眼。
顧迎清借著台燈,看著程之兗的側臉,長而濃密的睫毛,挺卻還小巧的鼻梁,嘴唇輕抿著。
滿臉都是讓人心口柔軟的童真。
她發了會兒怔,有些自嘲地心想,自己帶孩子越來越上手了,可帶的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有些累,閉著眼睛,心思紛雜,她刻意壓製。
似夢似醒間,她忽然驚醒,用力閉了閉眼,想忽視或繼續適應這種偶爾造訪的異常反應。
腦子像塞了一團亂麻,她擔心又焦灼,又不想去理清楚到底為何,一想就坐立不安,呼吸不暢。
她悄然起身去了書房。
剛好這兩天有了點靈感,她找出個青瓷色的小號洗筆缸,往裏倒水倒顏料,調仿古背景色。
曹賓那天來,還帶來個一個消息,說她之前遞去的那副二十四節氣主題的畫入選了美展。
第260章砸門
隻是參展作品之多,又分為幾大板塊主題,參展之人不乏經驗天賦皆老道的知名藝術家,其中還有她的老師。
顧迎清對最終是否獲獎沒有抱太大的希望,頭回參加這種國展,入選即是肯定。
曹賓又給她好幾個之後畫展的消息,讓她可以投展。
她手裏的畫還挺多,工筆花鳥水墨都有,選出了幾幅放在那裏,打算投一投。
隻是她顧忌未消,程越生說過沈家那邊不會善罷甘休,趙縉仍令她忌憚,她做不到毫無後顧之憂地曝光自己。
另一方麵又想彌補之前幾年的空缺,在專業方麵有些建樹。
她打算投展用真實信息,展出時還是隻用“清”這個筆名。
考研一事,她並非心血來潮,但也並非今年一定要考。
曹賓給她發了專業類參考書籍,其中大部分都是她自己過去幾年在看的,她又在網站上補充下單了基本。
這幾年她專業沒落下,一直沒停筆,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英語和政治。
當初為了出國,專業需要,她考了意|大利語B1和雅思,隻是幾年過去,英語早都還給老師了。
從現在起複習時間不一定充足,主要是她還不想從德信辭職。
不想脫離辦公環境,也不想脫離程越生的世界,怕離開之後消息封閉。
她也不想讓自己歇下來,從州港回來之後,“頁青”又接了老主顧的遊戲海報設計,合同剛寄到。
明明當初二維動畫隻是她輔修的二專業,“頁青”反而先混出名堂。
先前有大火的古風手遊的製作人,看見她發在微博的水墨畫,通過郵件找上她去遊戲公司做美術,蠻有誠意,甚至還發來他們遊戲介紹和公司資料。
然而她對遊戲沒什麽熱忱,遊戲人也需要信念感,她覺得做不到便婉拒了。
顧迎清調好顏料,在宣紙上刷了一遍,以前她會先用吹風吹一遍,再繼續上色,再吹,重複幾遍。
但兗兗在睡覺,她怕噪音吵醒他,刷了一遍之後,便打算等其自然晾幹,明晚回來再繼續。
點了支煙,她打開數位板,接著之前海報人物的輪廓畫了會兒才去刷牙睡覺。
翌日顧迎清去公司,才一旬過去而已,卻恍如隔世。
半年結束,各種會議接連不斷。
各部門的上半年總結文件經層層審核陸續遞交至總經辦,待領導審核。
梁倩忙裏撥冗來跟顧迎清說了幾句話,“休息了一段時間,你的氣色看起來好一些了。”
顧迎清笑笑:“估計之前壓力大,休息幾天緩過來了。”
她遞了杯冷萃給梁倩。
梁倩接過道謝,瞄到顧迎清那杯加了好幾倍濃縮,“你喝這麽濃?”
顧迎清:“嗯呐,料到今天事多,提提神。”
梁倩睨她一眼說:“要我說,有那誰在,你幹嘛還來受累?”
梁倩想說,沈家出事,程越生跟那姓沈的訂婚眼看也黃了,你還不趁機抓緊他,給自己坐實名分。
可場合不太合適,也就作罷。
梁倩的語氣有些微妙,顧迎清蹙了下眉,“別說這些。”
之前程越生讓梁倩給她請的假,這人肯定就已經猜到她當時跟他在一塊兒,不然也不會現在來說這些。
尤其是之前梁倩還知道程越生要跟沈紓紜訂婚的事。
“有什麽不能說的?這不是誇你有本事麽?”
這話在顧迎清聽來不是褒義。
在任何人看來,她能攀上程越生,肯定用了些不光彩手段,感歎她好本事的同時,內心指不定怎麽鄙夷。
梁倩拍拍她的肩走了。
顧迎清坐在那兒,盯著跟前的資料,抬手時沒控製住力道,竟一把撂翻了旁邊的咖啡。
外麵有人經過,她快速看了眼,趕緊別開目光,抽紙巾默默擦拭。
她拿起被波及的手機胡亂擦了擦屏幕,一看日期,竟然是七月三號。
晌午時,顧迎清接到程越生電話,“你中午吃什麽?”
高層在開會,會議室也沒動靜,顧迎清猜測應該隻是茶歇時間,想到他在許安融麵前跟她打私人電話,她就頭皮發麻。
“在員工餐廳吃。”顧迎清語氣克製,像對答公事。
他聽出她的謹慎,笑起來:“你早上怎麽回事?”
早上就隻有打翻咖啡那事,她裝不知道,反問:“什麽怎麽回事?”
“昨晚沒睡好?”
顧迎清接得很快:“睡挺好的。”
為了防止他再說下去,趕緊說還有事先掛了。
剛掐了線,微信彈出一條新消息:今晚去我那兒。
顧迎清腦袋嗡地空白,臉也燒起來,立馬鎖屏,把手機蓋桌麵上。
中午之前,德信高層會議還在繼續,突然一家名叫州港本地企業公告舉牌持有沈氏集團5,05%的股份。
當機構或個人購入的流通股份超過該支股票總股本的5%或5%的整倍數時,必須公開舉牌告知。
之前兩周,沈氏集團的股票一路下跌,隻在沈景曜第一次開記者會後開盤短暫回升了兩天,沈進友受傷進醫院,跌勢難挽。
沈氏集團正處於風口浪尖,外界紛紛懷疑這家企業此時入局,是打算啃沈氏集團這塊肥肉?還是沈氏請來救市的救兵?
到了下午,沈氏股份才剛剛稍有回升,一家國外的做空機構,突然發布調查資料,指出沈氏集團雖然否認洗錢,但其財務造假是真,揚言要做空沈氏。
沈氏集團股票當天以跌收盤。
程越生當晚有公事處理,留在公司加班,讓顧迎清先去他家裏。
顧迎清自己打了車先過去,半路突然下起暴雨,盛夏的雨總是急來急去。
她頂雨跑上台階,輸入密碼進門。
程之兗在他姑婆那裏,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她就來過一次,尋著記憶找到他臥室,洗了個澡。
剛出浴室,她就聽到樓下有動靜,像是有人在砸門。
第261章求你了
聲音不明顯,又隔著臥室門,恍惚間顧迎清以為自己又聽錯。
剛屏息準備靜聽,安防係統竟開始報警,伴隨門聲鈴急促地陣陣響起,顧迎清趕緊穿上內衣,又重新套上睡袍。
拉開臥室門,聲音變得清晰,的確是有人在用力捶門。
顧迎清被這接二連三的動靜逼得緊張不已,匆匆下樓靠近門口時,又聽來人居然在輸入密碼。
密碼錯誤的提示音後,這人繼續按門鈴,使勁拍門。
有點按門鈴不開,惱羞成怒的意思。
她驟然警惕起來,留了個心眼,看了眼可視對講。
門外竟然是沈紓紜的臉。
物業安保問是不是遇見小偷,用不用過來,顧迎清應答說暫時不用。
她對這房子的門禁報警係統不太熟悉,手忙腳亂地關閉了警報。
顧迎清開了門。
她來時雨還瓢潑,天像被鑿了個窟窿,黑雲壓空,現在雨勢趨停,空氣中彌漫著泥土潮濕的清新。
沈紓紜淋了點雨,發頂像撒了一層半融的白糖粒,她背後是如霧的雨幕,籠罩著幽黃照明的庭院,將她帶妝的臉襯出幾分幽怨。
沈紓紜在看見顧迎清的刹那,眼裏閃過詫異,隨後又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諷刺神情。
她以為會是保姆,或是程越生。
程越生沒接她電話,但她又見家裏有光,不確定他在不在家。
她的庭院入戶車牌識別信息還沒刪掉,她打算像以前那樣故技重施,就算他不在家,保姆也總會開門的。
“顧迎清,你很有本事嘛。”沈紓紜臉上假笑都沒有,淬著冷意的目光,一寸寸將穿著男士睡袍的女人從頭掃到腳。
“本事”二字,顧迎清今天不是第一次聽到。
好像她們都覺得,憑她,能獲得程越生青睞,一定是拚盡了全力,用盡了手段,上了他的床進了他的家即是成功。
“謝謝,當你誇我。”顧迎清衝她笑,“有何貴幹?”
沈紓紜譏笑:“你還真把自己當女主人了?”
顧迎清想起年初的時候,在飲泉路1號,沈紓紜不爽了,要她走她就得走。
如今倒像是情景置換。
再思及沈進友要她去州港,少不了沈紓紜添油加醋,她不是聖母,給不了好臉色,甚至一時起了報複心思。
“你管我是不是,反正你不是。”顧迎清說罷要關門。
“我要見程越生。”
顧迎清說:“估計晚點回來,沈小姐挺看不慣我的,估計也不想跟我同處一個屋簷下,你就在外麵等吧。”
沈紓紜怒極,一把撐住門:“你算個什麽東西?以為搭上了他就敢作威作福,比你新鮮比你美的多了去了,我跟他再怎麽也有十年情分,等他找到下一個……”
顧迎清遽然厲聲打斷她:“你有完沒完?想進來自己找程越生要密碼,要麽你當他下一個,要麽等他找到下一個再跟我講這些屁話。”
她說完不再給她出聲機會,直接掀上門。
顧迎清踩著拖鞋快步上樓,這種新歡對舊愛的戲劇橋段讓她產生極度的心理不適。
她徑直到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裏。
每個人都覺得她跟他不是一路人,無法與之匹配,等他新鮮感過去了,她遲早會成為過去。
還以為決定跟他在一起之後,過了自己那關,就能對這些話免疫。
以前跟趙南川結婚,再難聽的話都過來了……
顧迎清把自己悶得呼吸不暢才把臉露出來,側臉貼著枕頭。
要不是發生了州港的事,她跟程越生之間其實不知道會如何。
她甚至很清楚自己介意這些話的理由。
經濟和身份地位的不匹配,以色交換為開端,在那之前程越生了解她這個人嗎?除了身體有哪裏吸引他,值得他說以後會對她好?
他讓她跟他在一起,替她兜之後事,多少有點被架在了那位置上,不得不跟她建立正式關係。
顧迎清想不得這些。
先前在州港,有點脫離現實,滿腦子都是買定離手不後悔,自己選的路一條道走到黑。
她掐著手指,把手壓在腦袋下麵,轉移注意力,去打量臥室環境。
上回來的時候,一切都是在起臥室外的起居室進行,她進來洗澡時,也隻是餘光匆匆掠過臥室裏大致的擺設。
家具擺設多是質感簡單的風格,生活痕跡不太明顯。
除了這張床。
程越生昨晚在這張床上睡的,被子掀開沒整理。
上次來看見也是沒整理的,在她家睡過的被子照樣不疊,衣服換了隨手扔,平時又是誰給他收拾?
空調有點涼,她用腳撩開薄被搭在身上,拿起手機看時間才發現有未接來電。
就在剛才她下樓時程越生打來的,打了兩通。
她本想回電,最後還是選擇給他發微信:【沈紓紜在你家外麵。】
程越生收到消息時,人已經快到家。
開車進地下車庫前,看到停在院子裏的白色跑車,他踩刹車,按了聲喇叭。
沈紓紜從車上下來,穿了條粉色露背高開叉長裙,立在車旁良久。
程越生看她一眼,見她沒動靜也沒催,不徐不疾地點了支煙,手伸出車門,任煙燃著。
沈紓紜高跟鞋踩在被雨水潑濕的地麵,走到他車旁。
她語氣不明地來了句:“顧迎清好大的脾氣,之前你家的保姆都不敢把我關在外麵。”
程越生挑了下眉,欣慰道:“很正常,她又不是保姆。”
他說完,隨手抖落煙灰,將煙送進唇間吸了一口。
“你記不記得今天是我們訂婚的日子?”
“那你酒店找好了沒?通知賓客了沒?”程越生側頭瞧她,又淡然別開眼,“省略沒用的鋪墊,想說什麽直接說,明天我會讓人把你門禁信息移除,以後不必再來。”
沈紓紜看著他神情難辨的側臉,拳頭握緊,“求你了,能不能放過沈家。”
這話說出來,她肩膀猛地鬆沉,像是二十八年來積累的所有驕傲,在這一瞬間,悉數卸下。
程越生聽到前三個字,抽煙的動作忽然一頓,像是想到什麽,隨後又若無其事地吐出煙霧。
他似笑非笑:“求人不是你的作風。”
沈紓紜說:“我知道那家做空機構是你找來的,你以前在的那家投行的一個董事,跟這家機構的創始人是朋友。”
第262章不是滋味
“所以呢?”程越生麵不改色,“憑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就料定是我?有證據沒有?被做空機構盯上的又不止你沈氏一家。”
沈紓紜很恨,又不得不放低姿態:“你可以否認,你可以長居幕後,使這一切看起來與你無關,但事實如何,你心知肚明。從事情發生到現在還不到半個月,那家機構的分析調查報告不可能那麽快就出來。”
報告內容之多,裏麵分析拆解了至少八年之內沈氏集團經手的項目中的疑點,資金杠杆風險,財務造假掛鉤洗錢,種種。
這類做空機構就是通過分析調查出具報告,為市場提供做空信息,打壓股價,從相關方獲取利益。
她懷疑公司裏有程越生的人,向做空機構透露消息指明方向,做足準備,在沈氏股價最低迷的時候,再持續打壓。
一步接一步,不給喘息機會。
程越生既然能跟做空機構合謀,誰知道他下一步還有什麽棋?
今早舉牌的企業是沈景曜名下的一家公司,砸了幾十億想穩定市場,拉回股價,結果做空機構的利空報告一出,努力全白費。
沈景曜此舉雖冒險,但也間接增加了他在沈氏的控股比例。
就算沈進友死了來不及寫遺囑,她們一家幾口即使拿到比沈景曜多的股份,也討不到多少好處了。
尤其是上市公司的所有權和控製權分離,即便手握股份再多,董事會和經營權如今都被沈景曜控製。
沈貫期已經被立案調查,跑路失敗第二天就被拘留,律師以最快申請辦理了取保手續,隻是後續會被監視住所,凍結財產限製出境。
他已經沒本事再跟沈景曜抗衡,任現在的情況持續下去,要麽沈氏被拖死,要麽沈景曜穩住了形勢,但那時候沈氏幾乎也就完全落入了沈景曜手中。
程越生短促地笑了聲:“不是很懂你來求我的理由,你要我怎麽放過沈家?”
“你既然能勾結做空機構,自然也有辦法讓他們停手。”
隻要有回血的時間,沈氏就能度過劫難,對於她來說,隻有沈氏穩定,她的人生和生活才能穩定。
現在沈貫期遭難,沈氏風雨飄搖,沈進友把她當做給沈家惹來麻煩的罪魁禍首,就算立遺囑也不會再考慮她。
若是沈景曜一人得勢,她和弟弟們在沈氏再無立足之地。
沈家大小姐的光環不在,她所能依仗的一切,讓她驕傲的資本,都將會化為虛無。
程越生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你是三歲小孩?做空機構向利而行,你說叫停就叫停?你不如讓股市為你沈氏集團停市看看。”
沈紓紜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他笑了笑又說:“要我說,你能仰仗的人一個剛出ICU,一個就要進局子,你既然最看重自己的身份地位,最在乎自己是否能最大化聯姻的價值,跟趙南川是沒戲了,不如就趁自己還有討價還價的資本的時候,趕緊在能力範圍內找個男的,盡量保住你後半生的榮華地位。你要再等下去,恐怕就沒得挑了。”
沈紓紜咬牙切齒:“程越生,你真是很會侮辱人。”
“當然,你要是想裝高潔也不是不行,”程越生很是瀟灑地翻轉手掌,攤手說,“下半生靠變資產和賣珠寶首飾,你也能過得不錯。”
他每個字都說得輕鬆,沈紓紜聽進耳裏卻覺得如遭雷擊,背後感到一陣陣的寒涼。
她後知後覺,渾身發抖,“你想要的就是這個是嗎?讓我成為沈家的罪人?看我無人可依,讓我失去最在乎的東西?”
要麽嫁給她看不上的男人,要麽舍棄掉她從小到的生活模式,要她從眾星捧月的高處摔到地上。
美豔的臉蛋因為難以接受而生出幾要失控的扭曲:“程家生經曆過的,你也想讓我經曆一遍?!”
程越生目光沉冷,不言不語地看向她。
半晌,他厭惡地別開臉,“程家生但凡臉皮有你一半厚,都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沈紓紜心一橫,扒住他車窗,卻說不出一個字。
醞釀半天,她紅著眼眶說:“你別逼我,你不讓我好過,你跟顧迎清也不會好過。”
“趕緊滾。”程越生麵無表情,不耐煩發完話,沒管車窗上的手,啟動車子開進車庫。
顧迎清進房間時沒關臥室門,清晰聽見了鳴笛聲。
過了會兒她從床上爬起來,到二樓窗戶麵朝庭院的客房,站在露台往外看了眼,看見他坐在車裏跟沈紓紜說話。
沈紓紜那一身很打眼,立在光線朦朧的夜色裏,像朵粉玫瑰。
看了一眼她便縮回了頭,在陽台上靜站片刻,隔得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程越生很快開車進了車庫,她也回了房間。
結果顧迎清半天沒等到人上來,她還沒吃晚飯,想問他吃了沒之後再做打算。
她到一樓,也沒看到人影。
走到廚房拉開冰箱看了眼,裏麵食材還算豐盛。
顧迎清視線一層層掃描冰箱裏的東西,心裏不是滋味,他人不會還在車庫吧?沈紓紜跟他說什麽了?
她一邊想著,腳已經不受控製地往地下車庫去了。
車庫裏亮著燈,停放著幾輛車和重型機車。
除了他平時開的那三輛SUV,還有兩輛是沒見他開過的跑車,一輛通身漆亮,一輛改裝過的看著已有些年頭。
她徑直走向其中一輛,經過車頭時,她透過擋風玻璃看進駕駛室裏,他人正靠著車座,手搭著車窗,視線落在她身上。
顧迎清走到駕駛座那側,她微微低頭看進車窗,那人臉上神情有些冷肅,眉眼間有幾分放鬆後的倦意,正噙著笑淡淡注視她。
看著心情不太好。
“你叫我來又晾著我。”她看著他,輕聲控訴。
程越生見她身上穿著自己的睡袍,眼神清亮柔潤,領口因俯身而蕩開,裏麵的風景半遮半露。
一時惡劣心起,將煙換了隻手拿著,漆黑的眼不動聲色地盯著她,將手伸進睡袍裏。
第263章不重要
她立馬往後退了一步,皺眉看著他。
顧迎清所處的空間過於空曠,讓她沒有安全感,主要是他故意想戲弄她的表情看著有些混蛋。
他什麽意思?
沈紓紜讓他不痛快了,想在她身上發泄?
轉念又猜測,是不是因為沈紓紜的出現,提及或是讓他想到了程家以前發生那些事?
她站在那裏,進退兩難時,程越生已經推開車門下車。
顧迎清往後讓了讓,語言功能短暫受阻,不知道說什麽。
程越生走出兩步,轉頭見她站在原地,招呼她:“走了。”
低沉簡單的聲音在地下車庫裏回蕩。
他的睡袍穿在她身上過分寬大,方才領口還被他的動作開到胸下,露出白色刺繡文胸的邊緣,一張白潤的臉精致又沾著幾分清冷,卻因含情的眼神顯得溫柔似水。
她抿著嘴含蓄地瞧著他,可渾身上下那副樣子又一點都不含蓄。
程越生咬住煙,伸出手將她兩邊領子一合,捏在手裏稍使力道,把人拽進懷裏,攬著人往電梯裏走。
顧迎清小鳥依人靠在他臂彎裏,自己隨手握住衣領,因他方才的動作心跳失了頻率,遲半拍地跟著他的腳步走。
她心道感情使人眼盲心瞎。
他隨便一個舉動,她都能被撩撥動心弦。
電梯裏,他手臂抬起穿過她披在背後的長發,壓在她肩上。
顧迎清抬眼看著他:“你吃飯沒?”
“沒有,你也還沒吃?”
“嗯,來的時候淋了點雨,先去洗頭洗澡了。”顧迎清頓了頓,出電梯時說,“本來我都想回去了。”
“為什麽?”程越生斜垂視線看她。
顧迎清說:“房子太大床太硬,待著不習慣。”
程越生隨意一笑:“待久了就習慣了。”
顧迎清手從後抱住他的腰,手指鑽進他腰側的西褲裏,把他襯衫扯出來,“那每次都我一個人等你啊?感覺像二奶獨守空閨。”
程越生臂力收緊,將她帶進臥室,顧迎清鬆開攏住衣領的手,睡袍立即散開,她被人從背後壓在門板上,大掌掐握上來,吻和呼吸落在她耳垂和頸側。
他壓抑著聲音說:“什麽二奶像你這麽難伺候?”
力道從腰線開始蔓延,顧迎清趴在門板上小口喘氣:“……我哪有?”
“還沒有?不能說重話,規矩比誰都多,動不動就哭,哭給誰看呢?嗯?”
程越生揉著她緩慢粗沉地說著,看她在他手上逐漸臉色緋紅,眼神迷離,他力氣很大,卻在她頸後一下下輕啄,“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一哭我就拿你沒辦法?”
他嗓音富有此種時刻獨有的低沉性感。
顧迎清從空白的思緒中捉出個畫麵,吞了下喉嚨,氣息不勻道:“早知道,一開始在飲泉路1號,我就哭得更慘一點……”
他忽然一頓,“你真的很記仇。”
不是記仇。
她隻是記得那時候他的眼神,記得冬夜裏刺骨的風,記得腳踩在地上逐漸麻木的感覺。
記得心裏的不平衡和不甘。
享受過他給過的刺激和溫柔,要是再讓她回到從前,她怕自己會接受不了。
程越生去洗澡的時候,顧迎清陷在床裏,人從極致過後的空虛中慢慢回過神。
她想到梁倩和沈紓紜說的“本事”,她承認自己矛盾且虛榮。
既不希望別人覺得她靠手段高攀,又為得到過他那句“我會對你好”的承諾而小有得意。
可惜他們不知道。
他們仍覺得她隻是一隻花裏胡哨的金絲雀,他終有一日會審美疲勞。
即便是,她也獨享過他。
可是無人知道,她還想要更多。
她的貪心和占有欲成倍地瘋長,想他身邊一直隻有她。
從前她因放縱而後悔,如今放縱給她另類的安全感。
顧迎清看了眼浴室方向,起身下床,把頭發挽起來,推門進去。
淋浴間水汽彌漫,程越生站在水流裏,手撐著牆壁,一動不動任水打在身上。
餘光闖進一道白皙身影,他抬手抹了把身上的水漬,半垂著眼瞧她,眸底的欲望再次抬頭,“你還想不想吃飯了?”
“現在不想吃。”顧迎清在他注視下走到他麵前。
“不想吃飯想幹什麽?”他目光定在她臉上。
他眼神深下來看人時極具衝擊力,顧迎清被他看得垂下眼,手貼住他胸膛,貼緊他,踮腳親了親他的下巴。
“想讓你……”她低聲在他耳邊補足剩下兩個字。
她說完側頭,流轉的目光在他側臉定格片刻,在他寸寸暗下來的眼神裏,吻他喉結,胸膛,一點點下去。
程越生意識到她要做什麽,五官逐漸繃緊,深呼吸帶動胸膛大幅收張。
他手伸去,拇指摩挲她的臉,咬緊牙關仰頭,喉頭遽然滾動。
……
顧迎清本來看冰箱食材多,想著可以自己做飯,隻是人累得不行,讓程越生打了電話訂餐。
她後背貼著灼熱的胸膛,程越生手繞到前麵來,拇指不輕不重地在她唇上擦來按去。
記憶回流,她麵紅耳熱,將他的手拉開。
程越生笑了下,胸腔微震。
餐送到的時候都是後半夜,顧迎清懶得動,餓感已經過了,程越生把飯菜擱外麵茶幾上,她也不想下床去吃。
“快點。”程越生在外麵催。
顧迎清這才拖著身子下床,拿了個靠墊放在茶幾和沙發之間,坐在地上,吃起來方覺得餓,沒什麽形象地扒了幾口飯。
她把手機擺在手邊,打開社交網站劃拉了兩下,問他:“沈紓紜來找你幹什麽?”
程越生不以為意回了句:“說些有的沒的。”
這就是沒必要具體提及的意思。
顧迎清想到今天,不,應該是昨天了,是他們原本定的訂婚的日子。
白天傳出的股市舉牌和做空機構事件,對沈氏來說也是雪上加霜,沈紓紜難保不是為了這事而來。
顧迎清問,沈紓紜是不是為了這兩件事的其中一件來的。
他說是。
顧迎清點頭,沒有追問細節。
他要是覺得沒什麽可說,她也可以不問,她隻是有點介意,他因為沈紓紜心情不爽。
第264章往事
顧迎清隻知道他家發生的一切都出自沈家人之手,具體細節,怎麽操作的,沈紓紜是否在其中扮演了什麽重要角色,她一直都不太清楚。
關於他家裏以前的事,她從不敢細問,怕戳到他痛處,惹他不快。
她多少清楚,像程越生這樣習慣以強勢姿態示人的男人,更不喜歡被人觸及痛點,展露弱勢一麵。
他所有的計劃,都是自有安排,清楚表達過不希望她摻和。
尤其是頭一回去州港的時候,她剛有疑問,他便說不關她事。
知道程越生與沈家的恩怨之後,她本不該覺得他對沈紓紜有什麽男女感情。
可很早之前,她隱約從趙家親戚口中聽來,他追沈紓紜是在事發之前。
這十年,隻是恨和利用嗎?
但這是十年,不是十天也不是十個月。
從飲泉路1號開始,她就看得出,沈紓紜很享受他的“追求”,在他麵前驕縱任性,理所應當地享有著他的好。
那他這十年,對沈紓紜一定也是很好的,好到能讓沈紓紜養成習慣,那必定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好。
偏偏顧迎清現在已經很了解,他對人好的時候能有多好。
她很嫉妒。
她不嫉妒不正常,說出來或是表現出來又覺得太小心眼。
現如今程越生已經跟沈家明牌,同沈紓紜也已撕破臉,沈貫期麵臨牢獄之災,沈家的公司又麻煩重重,沈紓紜現在來找他,無非是談條件或者求情。
好熟悉的劇情。
人在陷入困境時,自尊什麽的都不太重要了,為求一線生機,隻希望能抓住浮木度過難關。
就像當初的她。
她沒想過,沈紓紜會在某個方麵成為第二個她。
顧迎清吃得不多,人很困,刷完牙便回床上躺下了。
夜裏,程越生熄了燈,問她昨晚幾點睡的。
她說十二點過,“你兒子太愛聊天了,別的小孩早早就睡了,他半夜精神奕奕,從躺上床開始,小嘴就叭叭不歇氣。”
程越生笑道:“以後不在工作日送他去你那兒了。”
顧迎清沒說話,蹭進他懷裏。
程越生順勢攬過她。
她臉貼著他胸膛,體型上的差異,她很容易就被他抱滿懷。
身體互相貼著,程越生大掌揉了揉她的腰臀,動作和力道不似性事開端那般放肆猛烈,單純因為手擱那兒比較趁手,本能地撫弄。
有一下沒一下的,顧迎清覺得纏綿得很,又聞著他的氣息,人很舒服,心裏像被什麽填滿,飽脹又柔軟。
人一旦身心舒坦,就容易犯困。
她閉上眼,手心貼在他胸膛,迷糊道:“明天早上給你做早餐……”
程越生應了一聲。
安靜許久,顧迎清察覺他手撫上自己的臉,觸感舒緩,又尋著她的唇親上來。
她閉著眼在似睡未睡間回應,慢慢不清醒,慢慢睡沉。
沈紓紜不知道去哪兒,短短時間天翻地覆,因為沈貫期洗錢的事,南江圈子的“朋友”對他們兄妹倆避之不及。
有些是家裏勒令他們特殊時期保持距離,比如王致徐。
有些是拜高踩低慣了,本來以前也看她不順眼,看在她是沈家大小姐的份上才賣力攀附,如今她家攤上事,恐怕恨不得多踩幾腳。
她若是露麵,就是自取其辱。
她不知道自己在好奇什麽,在別墅外待了很久。
中途看見有人來送餐,程越生過了很長時間才下來取。
又過了許久,樓上才熄燈。
沈紓紜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
男女共處一室無非就是那點事,她想到以前,趙南川很久才和她見一麵,一見麵便是天雷勾動地火難舍難分。
每次都又基本都是在山上的別墅,他不怎麽住那兒,隻是每周有人固定去打掃,自然也沒有人準備吃的。
結局往往是廝磨到饑腸轆轆,再各自離開去覓食。
沈紓紜又驅車去了半山別墅。
在趙南川出車禍的路段,她加快了速度。
車停在山間別墅外,她沒有開進院子,熄了車燈坐在車裏,那棟白牆獨樓沉默孤寂地矗立在夜色裏,她和趙南川絕大多數相處的時間都在這裏了。
她苦笑,過去那麽多年,她走到哪裏都是焦點,被人簇擁環繞,多的是人討好她,為她安排這樣那樣的娛樂局,從不愁找不到消遣。
而今她試圖從回憶裏找尋甜蜜的部分,才能不讓自己顯得那樣孤單可憐。
半年了,那晚之後她再也沒來過這裏。
不敢來。
因為不管她怎麽放縱玩樂麻痹自己,總有個聲音時不時冒出來:如果不是她生氣撒潑,鬧著要趙南川來見他,或許他就不會死。
至少不會那麽早死。
因為趙南川沒喝酒,對這條路線極為熟悉,出事的地方也不是什麽多險峻的彎道。
這邊沿路上來有不少別墅,開發得已經很成熟了,這條盤山道還是有名的騎行路線,此前沒聽說路上有什麽山獸野豬出沒。
為什麽如此剛好,安全氣囊也彈出失敗了?
因此,她有理由為自己開脫。
想卸下心理負擔時,便告訴自己是有人故意為之。
有時候做夢,她還是會夢見他,隻是他的五官在夢境裏也開始漸漸變得模糊。
和趙南川的這段關係存續期間,沈紓紜其實很委屈。
她和趙南川同在倫敦上的本科,趙南川那時就知道她對他有意思,但他故作不知。
後來是因為沈紓紜多次施伎趕走他身邊的女人,被他發現。
他才明確表示過,他們不可能,趙鴻槐不會接受自己的孫輩娶沈家的女兒,他得繼承德信並且不能出意外,所以他在趙鴻槐眼裏的形象很重要。
當然,沈進友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仇家。
很少有人知道,趙鴻槐還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二十歲做了沈進友他爸的情人,第二年就死在了州港,後來沈進友他爹在生意如日中天時陳屍家中。
這兩件事具體有沒有關聯,早已無從追究,外人隻道是沈家跟黑社會的人做生意,惹了麻煩。
後來那麽多年,趙家從前針對沈家的事沒少做,導致沈進友和他爸的生意多次受阻,沈氏集團成立後,雙方也是明槍暗火交鋒不知多少次。
直到趙柏相接手德信,時代也變了,兩家的敵對局麵才稍有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