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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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冷作品。
01
盛夏，雨過天晴。
耀眼的陽光斜斜地灑進來，教室裏開著窗，少年人的青春朝氣混著潮濕的泥土芬芳。
高三4班。
場麵有些亂哄哄的。
“班長！怎麽少了兩束花？”
“少？不可能啊。”
“阿燦給摘壞了！我擦。”
“胡…胡說！你哪隻眼看見我摘了！別冤枉你爹！”
“死不承認是吧？寧唯剛才都錄下來了，敢不敢找她調視頻去！”
“蔣義，你耍陰招！”
“嘿，心虛了吧？寧唯！寧唯！”
縹緲的呼喚伴著重重的喘息聲，鏡頭一角赫然出現兩個冒著汗的腦袋。
少女眨了眨眼，棕色瞳仁在陽光的映照下格外清透。
視線轉移，從鏡頭的左上角落到他們身上。
都要畢業了，這倆人還像好鬥的公雞。
蔣義和湯燦宇一邊掐架，一邊分神和她搭話：
“寧唯，拍完視頻了沒？等會兒給我們瞅瞅。”
“快啦，還差最後幾個同學。”
寧唯唇角上揚，眼底也漾了一圈笑意。
她將鏡頭拉近耍寶的兩人，嗓音清澈：“你倆剛才吵什麽呢？”
“阿燦把花摘壞了！臭小子還不承認！”
“蔣義你，你少胡說八道！”
“咱班長買的花一人一束，你摘的正好是我對象最喜歡的玫瑰，臭小子，拿命來！”
“啊啊啊啊，小唯救我！”
蔣義是185黑皮體育生，鉗製著湯燦宇，就像是拎著一隻瘦弱的白條雞。
偏偏白條雞還扯住了寧唯。
她的小細胳膊在拉扯間被攥出了醒目的紅印，整個人都朝他們的方向栽倒。
鏡頭一陣天旋地轉。
寧唯猝不及防，手機徑直飛了出去。
！！！
她驚得一雙小鹿眼瞪得溜圓。
提起的半口氣不上不下。
寧唯反應慢，就算大腦裏閃過無數個要救下手機的念頭，身體依舊僵著，動彈不得。
蔣義和湯燦宇唰的轉過頭。
都驚恐地張大嘴。
完了。
快救手機！
三個人就這麽雞飛狗跳的，想要去救呈拋物線下墜的手機。
眼前倏然落下一片瘦高的影子。
熟悉而幽淡的青檸香就這麽飄進呼吸裏。
寧唯有一瞬間的失神。
再眨眼的功夫，手機已經安安穩穩落在了那人的手裏。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骨頭很硬，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繃起，漫不經心卻又極具魄力。
“鬧什麽。”
那人直起腰身，不鹹不淡地瞥了一眼他倆。聲音很低，卻帶著讓人膽寒的威懾。
然後，將還在錄像的手機遞給她。
亂哄哄的教室靜了一瞬。
他的聲音辨識度高，雖然低沉清冽，卻總能吸引大家的注意。
同學們默契地朝這邊看過來，見程晏隻是在和朋友說話，教室再次喧鬧起來。
寧唯接過手機的時候，指尖都在發抖。
不知是心有餘悸，還是心跳過快。
她沒敢多看他，隻扯著唇角飛快地笑了笑：“……謝謝。”
垂眸，望著鏡頭。
她能看到自己眼底的緊張。
三年了。
哪怕已經相處很久，她在他麵前還是有些不自在。
盯著他的衣角。程晏今天穿了件黑T，寬肩撐著型，風吹過，顯出窄腰的輪廓。
少年剛從外麵回來，身上暖洋洋的。
但此刻，他的眼神卻冰涼涼的。
蔣義和湯燦宇自知闖了禍，又接收到這刀子一樣的眼神警告，乖覺地給寧唯道歉。
她點點頭，並不在意。
程晏個子高。
側身從寧唯身邊過去時，那抹很淡的青檸就從她的鼻息間飄過。
她不自然地別過頭，拉開距離。
眼神卻在瞟。
直到眼角那抹黑色徹底消失，她聽到程晏踢開凳子後，旁人殷勤和他搭話的聲音。
假裝看不見，餘光千百遍。
她早已習慣了這樣注意他的動靜。
呼吸凝滯。
寧唯攥了攥手心裏的汗，有些緊張地期待著一會兒的拍攝。
她已經找班上絕大多數同學拍了視頻合影。
隻差最後一個：
程晏。
“小唯寶寶，你拍完了沒呀？”
甜膩的女聲隨著濃鬱的香水味傳過來。
嚴琳琳穿著甜心辣妹裝，雙馬尾一搖一搖，就這麽親熱地從身後摟住了她。
寧唯緊張的情緒被打斷，她轉頭望著好友，情不自禁笑起來。
“快啦，”她雙眸彎彎靠過去，壓低了些聲音，
“還差最後一個同學。”
兩人默契地交換了個眼神。
“哦~”
嚴琳琳拉長音調，瞬間猜到了她說的是誰，也壓低聲音，笑得狡黠，
“那就加油咯，膽小唯。”
有了好友的鼓勵，寧唯笑意更深。
白皙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暈，左邊唇角漾著一顆很淺的小梨渦。
可轉身瞥見那一抹濃鬱的黑色，看到少年淩亂的碎發，以及他在陽光映照下優越的側臉。
寧唯腳步頓住，心跳再次毫無章法地亂跳起來。
咚咚。
咚咚咚。
手心再次滲出細汗，她試圖裝作和之前一樣，舉著手機有些僵硬地走到少年的座位旁。
程晏手裏轉了支細長的筆，漫不經心地隨意勾兩下，筆都能轉出花樣來。
寧唯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他那支筆一般，懸在半空中。
不上不下。
卻又心甘情願沉醉其中。
腳尖在他桌旁站定，程晏懶意洋洋掀起眼皮，看到她的瞬間有片刻怔愣，而後不動聲色地坐直身體。
手中的筆停下，少年收攏手指。
視線卻落在她還留著醒目紅印的手腕上。
似是無意的，程晏率先開口，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手腕沒事吧？”
“啊，啊，”寧唯差點沒反應過來，趕緊解釋，
“沒事，我皮膚薄，一會兒就好了。”
“嗯。”少年點點頭，應了聲。
詭異的尷尬再次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程晏，”
寧唯握緊手機，笑容僵硬，隻覺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可以…和你合張影嗎？”
，
鼠標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寧唯閉了閉酸脹的眼睛，將畫麵定格在鏡頭裏那個含羞帶怯的自己身上。
她當時隻顧著和他搭話，卻沒注意當時的表情多麽傻。
要是時光能重來，寧唯希望自己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程晏麵前，向他發出合影邀請。
她不是扭捏的性格，唯獨和他相處時，各種矯情。
年少時小鹿亂撞，試圖將自己最美的一麵展現給暗戀的男孩子。
現在想起來，隻覺得好笑。
這隻是合影時出現的一段小插曲，寧唯含笑看了一遍這段承載著他們青春朝氣的視頻。
倒數第二幕是和程晏的合影，最後一幕是他們全班的大合影。
年前搬家時，嚴琳琳幫她找到了八年前用過的手機。被她塵封已久的記憶，又伴著那時的心跳漸漸逐漸浮出水麵。
手機畫質很模糊，寧唯試著修複了一下，降噪後依舊亂哄哄的。
但能找到這樣珍貴的回憶，依舊讓她心情愉悅。
今天下午還要和客戶對接。
寧唯就把她和每個同學合影的畫麵挑出來，剪成視頻，配上BGM隨手發在了某音。
一覺睡到夕陽滲透窗簾，火紅的鹹蛋黃在眼皮跳躍。
鬧鍾在枕頭邊震耳朵。
寧唯掙紮著關掉，艱難爬起來，洗漱後開始機械地塗抹著護膚品。
今年是她工作的第四年。
她性格活泛，情商也不低，此前在公司裏混的風生水起。
隻可惜因為底線問題和北城總公司的某位高層起了齟齬，被明升暗貶——發配到淮河分公司來了。
對於淮河市，寧唯並不陌生。
她大學四年都在這裏。
哪怕現在工作的地點距離大學城所在的區不近，她依舊有種陌生的歸屬感。
淮河的節奏比北城要慢些。
壓力也不大。
寧唯一來就是艾薇兒婚禮公司的總策劃師，可惜上頭領導並不重視她，她也沒什麽威望。
手底下的組員沒一個真心服她的。
也是。
寧唯自從年底調過來後，由於種種原因，近兩個月都沒談成一單。
大家也就覺得她不過如此。
沒什麽真本事。
如今她接手的這單是一對小夫妻，六月即將大學畢業，兩個人忙著考公考編，報了兩個不同的學習班。
寧唯和他們商議好開車去接他們放學，忙前忙後，就像在照顧一對弟弟妹妹。
小姑娘活潑，一上車就嘰嘰喳喳和她分享今天學到的內容。
男生沉悶些，但上車後，每次都要寵溺地摸摸女朋友的腦袋。
青澀的兩個人，都滿懷對婚姻的憧憬和向往。
寧唯透過後視鏡看著他倆，唇角也忍不住揚起來。
小姑娘湊上前，眼睛裏閃著好奇的光：“小唯姐姐，你結婚了嗎？”
“沒有哦。”
“我聽公司前台姐姐說，你都工作四年啦！難道家裏不催你嗎？”
“催呀，”寧唯笑，唇角的梨渦若隱若現，
“但我還不急。”
“為什麽？”
寧唯回答得很實誠：“沒有遇到合適的。”
大學時有人追她，工作後有同事介紹著也相過親。
隻是年少時見過太過驚豔的人，伴著蟬鳴聲暗戀了整整三年。
後來，再沒人能讓她心動。
她笑吟吟地把話頭再次轉向小夫妻倆：“哪像你們兩個這麽幸福，大學還沒畢業就要結婚了。”
紅燈亮起，寧唯緩緩踩下刹車。
“我們是高中同學，大學又都在淮河……”小姑娘臉上有幾分羞意，
“算起來都談了六年多了，感覺還挺合適的。”
“所以才想在畢業之後就結婚，想要有我們兩個的小家庭。”
寧唯微微一怔，眼前走馬觀花般閃過曾經的畫麵。
綠燈亮起。
她回過神來，繼續平穩行駛。
不等她說些什麽，那話癆小姑娘又湊上前，眼巴巴望著她白皙的側臉：
“小唯姐姐，你猜猜我們兩個誰先喜歡誰的？”
寧唯短暫地回憶片刻那男生看向小姑娘充滿愛意的眼神，微微一笑：
“他喜歡你。”
“是我喜歡他啦，”小姑娘笑得燦爛，
“不過——他也喜歡我！”
寧唯脫口而出：“哇。”
雙向奔赴的愛情，多麽珍貴。
“姐姐上學的時候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嗯，有的，”
提起自己的過去，寧唯心跳加速，控製不住自己的呼吸，隻能開窗透氣，聲音隨著風飄散在空中，
“但是……他不喜歡我。”
，
和小夫妻倆進一步商量了些婚禮細節，將雙方的愛情故事進行重新梳理和構建，寧唯打算在周六給他們提供一個較為完善的婚禮策劃方案。
把他們送回家，寧唯仰了仰酸痛的脖子。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21:46，
……等等，某音提醒怎麽突然99+？
寧唯疑惑地點進去，赫然發現自己今早隨手發的視頻在網絡上火了。
不到一天的時間，點讚量10W+，評論12W+，收藏6W+。
她愣了愣，錯愕地點開評論：
【@好友，啊啊啊你看這個教室布置跟咱班一樣】
【@好友1，@好友2，@好友3，他們班好多帥哥！咱班男生都是什麽歪瓜裂棗】
【@好友，這小姐姐好漂亮！】
【最後那一幕大合影我真的繃不住了，哭死，好想回到高中啊】
【難怪老師以前說我們不用打扮就很漂亮，每個同學都好青！春！啊！】
【救命，倒數第二幕出現的男生好帥啊！】
【@好友，快來看帥哥！】
【@好友，壓軸出場的就是不一般！】
【這帥哥出現的時候，背景都高級了臥槽！[圖片]】
【咦？小姐姐喜歡他嗎？感覺跟他拍視頻的時候眼裏都是光誒】
【喲喲喲，這是暗戀對象嗎？】
【@好友 ！！這個小心翼翼抬眸看向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這不就是我以前看gqc的眼神嗎？】
【博主可以艾特下這個男生的某音號嗎？】
熱評就這麽明晃晃地浮在上麵，而且關於【倒數第二幕出現的帥哥】【博主暗戀】的評論猜測，點讚回複一路飆升。
她喜歡程晏嗎？
確實喜歡。
“轟——”的一聲，寧唯像是耳鳴一般，自以為偽裝很好的小心思被毫不留情戳破。
熱浪蒸臉的同時，心底咕嚕嚕冒出細密的氣泡。
年少時酸澀的、緊張的、期盼的、甜蜜的情緒一並湧上來。
寧唯平穩的心湖像是投了顆小石子。
蕩漾開一圈圈的漣漪。
她顫著指尖，手心止不住地冒著細汗，水珠落在屏幕上，氤氳了她的視線。
寧唯緊抿唇角，反複敲打著回應。
【啊，其實我不喜歡……】刪掉。
【沒有呀，我不喜歡……】刪掉。
【哈哈，都是過去的……】刪掉。
【你們怎麽看出來我……】刪掉。
……
第一句回應，她寫了又刪，刪了又寫。
直到指節因為過度敲擊而酸麻，她才屏著呼吸在【博主可以艾特下這個男生的某音號嗎？】這條評論下發出回複：
【抱歉，我和他沒有聯係了】
誰也不會想到，她這樣雲淡風輕的一句話，是反複糾結了半個多小時才發出來的。
手機嗡嗡的震動起來。
寧唯瞥了眼，按下接聽鍵，眼底也帶了笑意：“還沒睡啊。”
“小唯寶寶~視頻剪的好棒呀！都上熱門咯！”
嚴琳琳甜膩親熱的嗓音傳過來，一邊敷著麵膜一邊感慨，
“沒想到我高中的時候這麽非主流，居然還留雙馬尾哎，寶寶，你說我那個時候怎麽想的？”
提起自己的過去，嚴琳琳像是機關槍一樣劈裏啪啦吐槽起來：
“不光妝畫的差勁，看人的眼光也不行。”
“蔣義那個死東西，老娘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跟他談對象！”
“我以前還覺得他長得帥，現在看來，咱班最帥的還得是程晏，晏哥牛逼！”
“這個視頻再火一點，他就是國民認證的帥哥了哈哈哈……”
再次聽到熟悉的名字，寧唯的心跳還是不自覺漏了一拍。
沉默片刻。
嚴琳琳這個神經大條的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小唯，你這麽多年不戀愛，該不會——”
嚴琳琳咽下口水：“不會是還想著他吧？”
“沒呀。”寧唯幹脆地否認。
“我哪有這麽長情，”她像是在提醒著自己，刻意提高聲線，
“我啊，早就不喜歡他了。”
“那就好，”嚴琳琳放心大膽地繼續吐槽，
“雖然程晏長得帥，但他那麽心高氣傲，才不會疼人呢，說不定還要女朋友哄才行。”
“我們小唯要找就得找個事業有成，還疼老婆的~”
寧唯笑起來，又喃喃重複了一遍：
“早就不喜歡他了。”
人們會不自覺地強調自己的謊言。
卻渾然不知。
和閨蜜聊天時情緒會變好，寧唯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嚴琳琳閑扯，倒在床上摟著柔軟的抱枕，笑得彎起眼眸。
掛了電話，寧唯習慣性點開工作微信。
小組裏的阿may又臨時請假，丟給她一張截圖，外加可憐巴巴的表情包。
寧唯蹙了蹙眉，給阿may打電話。
話筒裏傳出女人嬌滴滴的聲音：“小唯~這是我上周對接的客戶……”
“我當時也沒想到這周生病，我頭暈的厲害，你看……你能不能接過來這單？”
“要是成了，業績算你的哦！”
寧唯點擊屏幕，看著那上麵的微信聊天截圖。
客戶：【策劃師明天有時間嗎？我帶著太太和你聊一下關於婚禮的想法】
【不好意思啦，我最近不在公司】
【這樣吧，我幫您約一下我們公司的總策劃師，讓她與您對接可以嗎？】
客戶：【可以】
【好的，您和太太什麽時間方便過來呢？】
客戶：【明天下午吧，三點左右】
她並沒有馬上答應，隻是找出自己的筆記本，掀開幾頁提筆準備記下：
“這位客戶叫什麽名字？”
無論是誰拋給她的燙手山芋，都要先了解一下情況。
“我看過他朋友圈，好像叫……”阿may仔細回憶，在電話那頭拉著長音，
“——程晏。”
！！！
寧唯手中的筆尖猛地頓住。
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