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
從兩個女兒離開醫院開始,林爸爸就一個人站在林媽媽病房前頭，透過玻璃看著她瘦到皮包骨的臉。
「這位家屬，我們醫院為重症病人的家屬準備了休息的地方，我帶您過去吧？」有位好心的護士路過這裡,上前去提醒林爸爸。
林爸爸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在病房外面站了幾個小時了。畢竟不是年輕的時候了，他一活動就發覺有風濕的右腿隱隱作痛。
不過，他還是不想走,他害怕醫生過來叫他的時候林媽媽已經……
「不了，謝謝。」林爸爸蹣跚著挪到凳子邊上，坐下稍微歇歇。
護士點點頭,離開了。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不少,這icu病房也鮮少有人過來了。林爸爸一個人站在長凳前頭往病房裡面看，累了就坐下歇歇然後再看,時不時的還喃喃自語幾句：
「淑珍啊,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我沒本事讓你過好日子,可咱們兩個女兒出息了,能讓你享福了……」
「淑珍你生病的消息我沒跟你娘家說,你不怪我吧？我是怕他們來跟雯萱起衝突，你又鬧心了。」
「淑珍啊，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才二十歲呢，你不知道吧。那時候你來我親戚家裡還梯子，長得不胖可力氣真大。」
「淑珍啊，要是太疼了你就走吧，不用管我，能跟你過這些年，我很滿足了。」
「淑珍啊，等兩個女兒都安定了，我就來陪你，咱們下輩子二十，不，十歲就認識好不好？」
……
一句句的「淑珍啊」從林爸爸乾澀的嘴巴里叫出來，莫名的讓人覺得無奈和哀傷。
剛開始，還有好心的值班護士和醫生過來，勸這個看起來並沒有那麼蒼老但身上沒有幾分生氣的老人家去休息，都被一一回絕了。
到後來，整個醫院值班的護士都知道了，icu有個痴情的老人家。
大約凌晨四點半的時候，外面的天灰濛濛的不像平時一樣看得到亮光。林爸爸一晚上都時站時坐，這會兒也起來趁著早晨伸了個懶腰。
病房裡的林媽媽還是保持著昨天急救之後的姿勢，林爸爸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發現有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
手指！林媽媽的手指本來是朝上的，現在卻緊了緊。
林爸爸驚喜的發現了這一點，然後更令他驚喜的是，林媽媽的眼睛緩緩的睜了開來。
「淑珍，淑珍！」林爸爸一高興，忘了這裡是不能喧嘩的，大聲的叫著林媽媽的名字，還奮力的揮著手。
果然，很快就有護士過來制止他了，「這位家屬……」
「護士，護士，我老婆醒了，她醒了，我能進去跟她說話么？」護士的話還沒說完，林爸爸就著急的打斷了。
護士看了眼病房號，立馬跑去叫了醫生過來。
林爸爸在病房外頭緊盯著林媽媽，雖然林媽媽才醒過來，可神情還是好像很久沒睡過一樣，眼皮腫的老大，眼睛睜開了沒幾秒鐘就又閉上歇歇。
到醫生過來，不過兩三分鐘的時間，可林爸爸的心情卻從欣喜又跌倒了低谷。因為，林媽媽閉上眼睛之後，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緊繃，大口大口的吸氣卻還是像被人死死的捂住口鼻一樣難受。
「不好，病人需要搶救！」醫生看著林媽媽難受，慌忙看了眼那邊複雜的儀器，然後對旁邊的護士說道。
還好這裡是重症監護病房，護士趕緊的開始準備。
林爸爸被關在外面，只能焦急的看著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圍在自己老婆身邊忙忙碌碌。
救治的過程中，林爸爸發現林媽媽又睜開了眼睛，而且是瞪大了眼睛，那眼睛的方向，分明是走廊上的自己。
林媽媽的表情漸漸變得猙獰，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平日里的那個和善的人。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雙手死死摳著自己胸前的衣服，像是要把肺掏出來。
林爸爸不管不顧的衝進了病房，護士剛要阻攔，醫生便擺了擺手讓護士不要攔著了。他很清楚，急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之前還一臉的擔心焦急，進到病房以後反而變得平靜下來了，走到病床前頭握著林媽媽溫熱的手說：
「淑珍啊，雯萱和雯槿還有我來看著，你放心。」
「老家來電話說，你那個弟弟前幾天娶了媳婦了，一個很樸實的姑娘，對你爸媽很好。」
「今年我就夠年齡領村裡的補助了，兩個孩子也孝順，你別不放心我。」
「下輩子，你可得等著我！」
林爸爸緊握著老婆的手，看不夠似的盯著她的臉。旁邊儀器上的各項生命體征已經歸零，但旁邊的醫生護士卻有些不太忍心打擾這對伉儷。
有些事情，臨來之前搞的人心惶惶，可真的發生了，當事人卻更有可能變得平靜而淡然。
正如林爸爸現在，他慢慢的把林媽媽的手放進被子里，然後平靜的問醫生：「她走了，是么？」
醫生點點頭：「請您節哀。」
「辛苦你們了，我想跟我老伴兒單獨呆一會兒。」
林雯萱睡著睡著覺，突然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顧茜隨後也醒了過來，不過相較於林雯萱，她還有些睡眼惺忪。
林雯萱右手捂著心臟的位置，皺著眉頭說：「不知道，突然打了個寒戰，心裡有點堵得慌。」
「別擔心了，再休息一會兒我們去醫院看伯母，」顧茜一邊輕輕幫林雯萱順氣兒，一邊拿手機看了看時間，「才四點多，再休息會兒吧。」
昨晚林雯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都知道。
林雯萱卻一點休息的意思都沒了，她快速的穿上衣服，說：「你再睡會兒，待會兒跟雯槿一起去吧，我現在過去看看。」
簡單的洗漱好了以後，林雯萱才想起來看看床頭櫃的手機。一股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林雯萱看到林爸爸的電話號碼就有些慌了。一看通知欄，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靜音了！
再給林爸爸打電話的時候，卻提醒不在服務區——醫院的病房是有信號屏蔽的。
林雯萱趕緊的就往外跑，什麼也沒說。看她這麼著急的樣子，顧茜手下穿衣服的動作也加快了些，臨走的時候順便叫了林雯槿，她竟然也已經起了床！
顧茜在病房的走廊，就看到林雯萱在那玻璃窗外頭停了一下腳步，然後一聲凄厲的「媽——」，她衝進了病房。
顧茜和林雯槿也往那邊跑，林雯槿也快一步衝到病房前頭，眼淚「唰」的流了下來。
林雯萱一下子跪在了媽媽的病床旁邊，雙手抓著那病床上的白色被子哭的眼淚鼻涕橫流。顧茜也跟著默默的開始流淚，反倒是林爸爸，安靜的坐在病床旁邊。
按照j市的習俗，林媽媽的遺體被接回了家裡，要先守靈三天才能出殯。開始，林雯萱一直不吃不喝不說話的跪在媽媽的靈前，誰來勸都不理。
到第二天早上，顧茜終於看不下去了，用蠻力把林雯萱從地上拽了起來，扶著她去了旁邊的屋子。
「你別把自己折騰出病來，那樣伯母也走的不安心。」顧茜把林雯萱摁在凳子上，端過來一碗粥給她。
林雯萱沒伸手接，說：「我沒胃口。」
「你別這樣，你爸和你妹已經很難過了，你還想讓他們也失去你不成？」顧茜用勺子舀了些粥，遞到林雯萱的嘴邊。
林雯萱看了她一眼，終於還是張開嘴巴吃了下去。在顧茜還沒來得及舀第二勺的時候，林雯萱自己端起碗來把整晚粥都吞了下去，然後站起來說：「我想陪陪我媽。」
她的膝蓋已經因為跪了太長時間而一陣陣的刺痛，腿也有些麻，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還是顧茜把她又扶著回去了。
林雯萱就這麼跪在那裡，低著頭，也不給來弔唁的人答禮，就那麼跪了三天。要不是顧茜定時過來強制她吃東西和休息，恐怕林雯萱也得進幾天醫院了。
到了出殯的那天，林家卻只有林雯槿和趕來送女兒姥姥哭的厲害。林雯萱的反應，卻異常的平靜了，機械的走在送葬的人群中。
把林媽媽的骨灰安放在墓園以後，林雯萱把自己關進了屋子幾個小時，天黑才給不住叫門的顧茜開了門。
「快出來吃點東西，你有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了。」林雯萱開了門后，轉身往屋子裡面走，顧茜在後面擔心的叫她。
林雯萱站定在屋子中央，轉身撲進顧茜的懷裡，乾澀了三天的眼睛，又重新淚流不止。
「你還有我，還有你爸爸和妹妹，他們現在還需要你來當這個主心骨呢！」顧茜不斷的拍打懷裡人的後背，現在連林爸爸也臨近崩潰，這一家可不就得林雯萱來支撐了。
哭了一陣，林雯萱緩緩的從顧茜的懷裡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沒幹的眼淚，雙眼腫的不像話，眉頭皺的死緊，使勁忍著眼淚喃喃的說：「顧茜，我沒媽了，我是沒有媽的孩子了……」
因為幾天以來沒怎麼喝水，又剛哭過，林雯萱的嗓音變得嘶啞，再加上這說話的內容，讓顧茜更加心疼，把人重新擁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