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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褚宏安衣衫單薄,渾身冰冷還因著疼痛不住顫抖,仿若下一刻就要死過去。呂遲頭一回瞧見這樣的場面,也嚇得臉色發白嗓音發顫,「快,快拉倒裡頭讓他暖暖。」


  他說著著急忙慌從自己懷裡抽出三四隻水袋來,裡頭裝著早晨明柳燒好的熱水,一直給呂遲捂在被子里,此時還是熱烘烘的。水袋一隻接著一隻給呂遲貼到褚宏安的身邊,以期他能暖和些。


  明柳快手快腳的從一邊抽出一塊布來墊在褚宏安的身下,防著他身上的血弄髒了呂遲的被褥。呂遲卻沒想到在意那些,他伸手輕輕拍了拍褚宏安的臉頰,關切的道,「別睡,別睡過去啊,睡了便醒不來了。」


  褚宏安的眼皮似有千斤重,迷迷糊糊間只能感覺有一雙手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臉,后便和其他幾個人一起解了自己的衣袍。他費力的想要睜眼去看,卻只能朦朧看見一張清俊的臉,那臉上似乎有擔憂。


  口音像是京城人,此時從京城來的會是什麼人?他費儘力氣想要抬手抓住呂遲的手問一問,半晌卻只動了動手指,做不出半點其他的動作來。


  脫下那件帶血的衣袍,馬車裡的三人都沒想到褚宏安衣袍下的傷口會更加觸目驚心,橫七豎八的刀口足有十幾道,深深淺淺翻出皮肉來。


  明柳看得渾身顫,一邊垂淚一邊從旁取出一隻小箱子,裡頭放著不少葯,都是從小鎮上配的,她嘴上絮絮的罵,「也不知是什麼人,對這樣一個半大的孩子竟也能下這樣的狠手,也不怕遭天譴……」


  棗木將水袋裡的水倒出來,拿了一塊棉布蘸了熱水擰乾為褚宏安擦拭傷口周圍。不過一小會兒的功夫一盆熱水便變成了血紅色,整個車廂里的血腥之氣消散不去。他也是跟著嘆了一口氣。


  呂遲盤腿坐在一邊,起初不太會,手忙腳亂的只敢將熱水袋往褚宏安身邊拱一拱。後面盯著棗木的動作也似模似樣的學著拿起一塊小布擦拭褚宏安有些髒的臉。照理說十歲的小孩兒也未曾見過多少風霜雪雨,但是褚宏安的膚色卻是黝黑,像是日日曝在太陽下似的。


  他抿著嘴一寸一寸認真擦,一邊擦一邊就覺得奇怪,等那血污完全擦乾淨后,呂遲皺起眉頭來,心想這小孩兒長得怎麼這樣面熟?卻不知在哪裡見過。


  思索間,明柳已經將藥粉撒到一處刀口上,縱使褚宏安已經幾乎失去知覺,然而隨著這一下的灼痛,他還是咬牙泄露出一聲痛呼。


  呂遲嚇了一跳,連忙學著小時候他生病時呂朱氏的法子,將褚宏安的腦袋抱在懷裡,輕輕摸了兩下他的臉頰,哄勸道,「不疼,不疼,上完葯給你吃好吃的。」


  褚宏安鼻尖聞到藥味,那原本隨著葯血相融的陣陣疼痛忽然給自個兒臉上一隻軟乎熱暖的手給拍沒了似的,只剩下一道清朗的聲音不斷的傳入他的耳畔,后終於伴著他沉沉睡去。


  呂遲見褚宏安果然安靜下去,他小小的鬆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不算束手無策,心下喜悅的緊,轉頭去扒拉一邊的蒸籠,念叨著,「還有包子沒有,一會兒要給他吃點東西。」


  「還不知道吃不吃得下去,」明柳低頭用繃帶包紮褚宏安身上的大傷小傷,「我存了點米粉,一會兒用水泡成糊給他吃一些吧。」


  呂遲不懂這些,萬事都聽明柳的,見她這麼說,連忙只點頭哦哦應了兩聲,后便不敢將褚宏安的腦袋放回去,一路抱到了天色將黑。


  李立駕著馬車從官道上拐進一片小樹林里,后又帶著棗木一起將車軲轆的痕迹掩飾了。他們拐的深,沒聽到后不過一會兒,一陣馬蹄聲呼嘯而過,過路的騎兵不知是何身份。


  「那些賊人多半是山上的流寇,戰事初起之時山上便多了那群窮凶極惡的,燒殺擄掠無所不作,因在邊境上,兩國都不好管,到了如今卻不想竟已經張狂成這樣。」


  李立坐在火堆邊,抬手撥了撥火堆的柴木,接著道,「不過到了這裡已經往秦國去了,倒是不用過分擔心他們敢追過來。」


  呂遲將自己的被窩讓給了褚宏安,此時裹著一身棉袍也在車下烤火,聽見李立這麼說,趕忙鬆了一口氣道,「還好將人給救了,不然果真是個沒命的下場。」


  李立心裡道這小少爺果然是經歷的不多,天真單純的有些傻乎乎,這亂世之中人人都想著如何自保,呂遲這樣的幾乎同豺狼虎豹眼裡的小羊羔,一口咬下去連骨頭都不用吐。


  柴火堆的火星噼啪炸開一點,如同正在渺茫生機里掙扎的褚宏安。


  另一邊的夜色之中。


  一行騎兵將早前呂遲他們經過的那處山頭包圍的水泄不通,又有百餘名黑衣人趁著夜色藏進山間的角角落落,無聲無息的抹了賊匪哨兵的脖子。


  「照著他們平素的習性,只怕公子此時已經凶多吉少。」李勛憂慮道。


  褚瑜眉頭微攏,通身肅殺之氣,他騎在馬上,見著那賊匪的首領給人拎出來扔在自己的面上,猶如喪家之犬一般連連求饒,「饒命,饒命!」


  賊匪頭子前頭正抱著女人沉浸溫柔鄉,哪裡想得到后一刻見著的便是滿山寨的血屍,平日里一起作惡的弟兄全死了個乾乾淨淨,他卻不知道動手的是誰。


  他昨晚才破了一起意圖斬殺自己的行動,心下正洋洋得意,卻不想此刻場景變化竟如同做夢一般。


  「昨天夜裡來的那些人,去了哪裡?」褚瑜沉聲問道。


  褚宏安帶著十餘個兵士,意圖趁夜色將賊匪頭子殺了,卻因行事不夠謹慎出了岔子。


  黑暗之中他的半張臉神色晦暗不明,雙眸之中全是冷色。


  那賊匪頭子哆哆嗦嗦,也不敢騙人,「已經,已經都殺了。」


  褚瑜握著馬鞭的手一緊,后一下便重重的揮了出去,馬鞭在他手上如刀如劍,不過是尾巴尖掃到了那賊匪頭子的臂膀一下,竟是猛的已將那賊匪的胳膊打斷一半,隨著他的一聲慘叫將斷不斷的掛在他的身上,鮮血如注般涌了出來。


  那賊匪頭子哆哆嗦嗦的捂著自己的手臂,怕褚瑜下一鞭子下來便是自己的腦袋,立刻道,「興許,興許還有一個是活的,還有一個半大少年跑了,我的屬下說,他跑了!」


  前頭追著褚宏安的人自然不會將人跑了的消息告訴賊匪頭子,只不過死無對證,賊匪頭子為了尋得一線生機,自然什麼話都要說的。


  卻不想待這句話說完,一柄劍徑直插下來,從他的天靈蓋穿透了他的下巴。


  蒼茫夜色里,死生不過是須臾的事情。


  褚宏安是給自己胸口橫著的一隻手壓醒的。他費力的偏頭看過去,只見著一張白凈的臉同他並排躺在一隻枕頭上。那手臂的主人粉腮紅唇,一雙眼睫又長又翹,因側著一張臉微微擠壓在枕頭上,一邊露著酒窩,一邊軟肉形狀可笑。兩人趟的近,呂遲的呼吸輕輕打在褚宏安的頸側。


  好在胸口沒有傷口,褚宏安想。


  「你醒啦?」一旁忽然傳來一道小小的聲音。


  褚宏安簌的轉了視線看去,不過是十歲的孩子,眸光里殺氣滿溢,瞧得明柳一駭。


  「你別怕,」明柳忍著怕,輕聲道,「那些追殺你的人已經走了,咱們離他們已經幾十里路了。」


  褚宏安動了動嘴唇,好一會兒才啞聲道,「好。」


  明柳見他有所回應,這才安心,又謹慎的對褚宏安說,「你別動啊,我家少爺昨天睡得晚,一會兒被弄醒了興許要發脾氣,你躺著,我給你弄點吃的。」


  褚宏安依舊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馬車慢慢的往前行著,他盯著馬車頂部的繁複雕花紋飾,又轉頭看看自己身側睡得毫無防備的呂遲,簡單推測便也知道他的身份不會簡單。


  睡不好要發脾氣……褚宏安盯著呂遲的臉頰,想起昨天昏睡間被他抱在懷裡的光景,覺得呂遲半點兒不像那樣的人。


  明柳沒一會兒便將米糊拌好,放到一邊,又將剩下的熱水裝到水袋裡小心翼翼的放到呂遲懷裡。


  呂遲似有所感,抿了抿唇將那隻橫亘在褚宏安胸口的手收回來,整個將那暖烘烘的水袋抱住,順便轉了個身,將後腦勺對向了褚宏安。


  明柳端著米糊,又給褚宏安腦袋下墊了一隻軟枕,而後便一勺一勺的喂,「你莫要怕,如今一夜你都挺過來了,後頭不過便是將刀口養好的功夫,鐵定是不會如何的。」


  褚宏安點點頭,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聲音難免澀啞,「謝謝。」


  正說了這一句,身邊的呂遲忽然魔怔一般猛地爬坐了起來,披頭散髮的轉身看著褚宏安,一雙圓乎乎的眼睛帶著些迷惑,盯著那張同褚瑜有六七分相似的臉龐,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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