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呂荷端著小碗的手一顫,嘴唇微抖,哆嗦道,「知、知道的。」
老祖宗將手上的碗筷往桌上一放,語調泛著涼意,對呂荷有點無可奈何的失望,「用了飯後跟著嬤嬤出去好好學學,莫要到宮宴上失了呂家的臉面,更別讓阿遲難看。」
呂荷差點兒給嚇出眼淚,瑟縮著應了。
元寶居中,此時屋外腳步前後不歇,刻意放輕后落在地面幾乎無聲。
日光躍過白色的窗紙,落進靜悄悄的內室。
紅木製的雕花床上,平日里束著帳子的金鉤落在一邊,寂然的垂著。床鋪裡頭呂遲的指尖在枕畔挪了挪,他的雙腿夾著薄被,往下是粉潤如同沒走過路的一雙肉腳丫,往上看又是衣襟松垮,露出一片細潤的白凈胸膛的景緻。若是給外人見了,想必都要忍不住抱上去親一親揉一揉。
睡意朦朧間,呂遲翻了個身,屁股碰到被面酸麻一片,他的眼睛簌的睜了開來。屁股的疼,雖不打緊,可呂遲伸手去摸時還是在心底狠狠的將褚瑜罵了個破天。他翻身趴在床上撅起屁股,正例行偷偷抹葯時,房門給人推開了。
明蘭輕手輕腳的進屋,想看看呂遲是否還睡著。這著實將呂遲嚇了一跳,連褲子也來不及穿就將薄被卷了蓋著,「我一會兒就起了,你先出去讓人準備著。」
聽見呂遲說話,明蘭的腳步便停在原地,她輕快的應了,又道,「前頭春熙苑讓人來說,今天晚上荷姑娘也同您一塊兒赴宮宴。」
「她?」呂遲的腦袋忽的從帳子中間鑽了出來,一雙眉頭似皺非皺,「怎麼忽然有這樣的安排?」
呂荷論資排輩也算他妹妹,然而兩人只差兩個月的生辰,又有嫡庶的關係攪合,平日里除了年節並不相見。呂遲受盡萬千寵愛,將榮寵視作理所當然,多半時候難以想象呂荷怎麼會有那樣怯弱瑟縮的性子,也並不多喜歡她。
「也不知呢,只聽說昨天三爺去了老祖宗那裡,恐怕有這其中的緣故。」明蘭看著呂遲的臉色,遲疑道,「您若是不喜歡,我這便讓人去同老祖宗說就是了。」
「不必,」呂遲和衣下床,將這事情給拋到了腦後,「誰知道中間有什麼打算呢。」
呂芙同呂荷,多一個不多。
城中驛站。
李勛站在二樓,窗戶打開一條縫,從眾看去,院門口正停著一輛華麗的座駕,極有耐性的候著。
他回過頭看著正沉靜看書的褚瑜,忍了又忍還是道,「殿下此去太過冒險,依屬下看……」不若趁此折返回秦地來的周全。
晉王從□□的第一天開始就視秦國為心腹大患,前頭戰事無法,必須依託著秦國的兵力與之抗衡還好,如今戰事初歇,一切太平,真是晉國順勢出兵拿回吳地、韓地與鄭地國土的好時機,若是能就勢在宮宴上除了褚瑜,後頭種種便再無隱憂。
今天晚上這場宮宴十成九是動了殺心的。
褚瑜抬起頭淡淡的看了李勛一眼,那目光里的鎮定自若硬生生的將李勛後頭的話堵了回去,讓他一時竟覺得自己方才懇切的話語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你道我們這會兒要走,城門還出的去嗎?」褚瑜不甚在意的合上手裡的書,隨手將一邊裝著呂遲外衣的布包拿起。
這一趟晉國之行撇去兇險與算計,呂遲也算意料之外的一股生氣,如同一滴水珠落進了波瀾不驚的湖面一角,掀起微波,然而褚瑜自己也還未曾察覺。
日頭漸漸沉到了地平線上,今日京城通向宮門的主街上格外熱鬧,各色座駕一輛接著一輛沒個停歇。
呂遲坐在其中一輛上,百無聊賴的透過窗紗往外看。
太陽從一邊落下,月亮就從一邊爬起,俱掛在天上一亮一暗的對比著。街道兩邊的行人少了,偶有看過來的視線也一驚一乍的不敢多停留。
呂芙拿著面小銅鏡查閱自己的妝容,又計算的早,「到時我要與阿婉一處坐,也不知裡頭怎麼安排。」
呂芙坐在角落裡,心裡一遍遍的將早前春熙苑裡嬤嬤教給她的那些宮裡的規矩重複默念過去,指尖卻還是緊張的攪在了一處。
「你帶著阿荷一塊兒坐,」呂遲托腮,落在馬車外頭的視線里悠悠出現了一個馬屁股。馬身線條流暢,坐在馬背上的人也高大偉岸,呂遲的眼皮多抬了兩分,思忖著京城裡有幾個這樣氣質超群的人物。
呂芙抿抿唇,偏頭看了呂荷一眼,雖有些不甘願,但也不敢反駁呂遲的話。
呂遲視線里的馬屁股漸漸隨著馬車前行變成了馬肚子,那騎在高頭大馬身上的人影也徐徐明晰起來,呂遲看著不知怎麼覺出一點兒熟悉來。等行至馬兒側前,他恍然清醒,騎在馬上正與自己馬車並駕齊驅的俊逸男子不是秦王是誰?
三天皮肉之苦積攢的火氣一下衝到了天靈蓋,他一把掀開窗戶,正要張嘴罵褚瑜一個沒有防備,卻見褚瑜目光如炬,一瞬間就落在了自己的臉上,周圍車架不斷,雖都落著窗紗,然而都是互相認得出身份的,呂遲到底放不下身段。
這口氣到了這裡依舊撒不出來。
他心頭的不甘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灼難耐,偏偏褚瑜忽然還露出點笑意來,如同刻意給呂遲瞧的,當下將他氣了個仰倒,胸脯起起伏伏,後用力的將窗紗給關了上去。
李勛跟在褚瑜馬後,只瞧見一個圓臉玉面的年輕貴公子一臉怒容的從窗里探出頭來,雖勃然怒著,可通身雍容難掩。他不知呂遲的身份,當下心中只有些疑竇。
褚瑜騎在馬上,每一步都走的慢,一路心裡思算的事情紛雜繁多,原本不高不低的興緻卻不知怎麼在瞧見呂遲那顆小腦袋以後驟然解了悶。
呂遲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一雙水潤杏眼瞪的渾圓,像是只發了脾氣的小豹子恨不得衝出來咬他一口。讓褚瑜想起呂遲給他按在膝頭胡亂掙動,后又跳起來狼狽拉住自己褲子的模樣,一時笑意難忍,素來冷清的面容上多了兩分笑意。
正當時,這脾氣大的小少爺便將腦袋收了回去,把窗戶砸在了他眼前。
如同一隻一點就燃的炮仗,炸的乾脆。
車裡的呂芙給呂遲嚇得拿鏡子的手一哆嗦,先是側頭往外看了看,才問,「哎,怎麼了呀哥哥?」
呂荷更是給弄得大氣不敢喘,有些驚懼的看著呂遲。
呂遲忍了牙根泛上來的癢意,強自沒發作,可他向沒有忍氣的經驗,一時之間倒是將自己的臉漲得發紅。
也好在日頭已經落了個七八分,馬車裡昏昏暗暗並看不真切。
而至馬車緩緩停在宮門口,宮門前已經有成排的宮人各自翹首等著為貴人引路。
呂遲才一下車,立刻有一個面目機靈的小太監湊上前來,笑道,「呂少爺,您同我往這邊來。」
這小太監是從小跟在二皇子身邊侍候的,有些資歷,此時不知怎麼在宮門口當起了引路的。
呂遲的屁股肉此時倒不算痛了,只是走路時候牽扯起來有些麻木。他一邊往前走,一邊不動聲色地的用餘光打量不遠處正下馬的褚瑜,心中暗暗算計,一會兒到了裡面總要找個機會討一口氣回來。
同這會兒到的人不少,七七八八見著呂遲都上來同他說兩句話,等一路應付到御花園已經說的呂遲口乾舌燥。
呂遲四下看了看,各鐘鼎之家的小姐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處,呂芙果然已經與趙婉黏在一起,正紅著臉對自己指指點點。
他嘖的一聲彈了下舌頭,有一絲不耐,而後目光落在呂芙她們面前桌上沒動過的茶杯,徑直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