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三人的過往
當衛永真對遲東來說出「有一些話必須要跟你說」之時,恪文一度以為她要透露「鵝頸」的秘密了。
遲東來則以為她要告訴自己計劃逃跑的時間,忙把頭扭到一邊,擺擺手道:「別跟我說,我不想知道。」
「不,你聽著。」衛永真始終定定地看著他,「我希望你能認真地考慮一件事。」
恪文從未見過衛永真這樣。她對待一個人除了冷眼相待就是蔑視嘲弄,這還是第一次如此溫柔地對別人說話。
遲東來想了想,似乎還有些不放心,然而仍舊道:「你說吧。」
「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恪文萬萬沒想到衛永真會邀請遲東來和她們一起離開,不過稍微想想又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路上多一個人照應,何況多的還是一個有素養的士兵,對於她們離開天鵝島后的逃亡以及反追蹤會有很大的助益。
她幾乎要開口附和了,可一想衛永真囑咐過讓她閉嘴,就按下了插嘴的衝動。
「我以為我們說過這事了,我是不會走的。」遲東來聽了,低下頭撇著嘴。
「不要以為你真能像你想的那樣全身而退。裴江源一定會懷疑你,對你展開調查,你肯定會被我們牽連。」衛永真不放棄勸說。
遲東來苦笑著搖搖頭:「牽連了我又怎麼樣?我一個人,也沒有什麼牽挂。」
說出「沒什麼牽挂」,兩個人突然都安靜下來,都垂下眼瞼不去看對方,好像同時在想心事。一旁的恪文對這情況摸不著頭腦,又不敢貿然插話。
過了一會兒,衛永真輕輕嘆了口氣,決定繼續她的勸說。
「你曾經也說過想走,你難道忘了嗎?外面還有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去做呢。」
遲東來把頭垂得更低了,幾乎埋到胸口。衛永真的話像是戳中了他心中某些不願觸及的地方,他的樣子無疑是在逃避。
「你跟我們走吧,我們一定能逃走,我向你保證!」
遲東來不顧衛永真殷切的目光,像是下意識地搖搖頭,同時說道:「不,我不能走。我要留在島上調查。」
「連我都不抱希望了,你還守在這裡幹什麼?」衛永真的眉頭皺在一塊兒,「他們後續的工作做得了無痕迹,你什麼都查不到的。」
一直旁聽的恪文聽了此話心中突然有了異樣的感覺。先前以為衛永真單純因為擔心朋友受到牽連而力勸他共同離開,現在看來背後似乎另有隱情。遲東來想留在島上,好像還因為想調查一些事情。
「我不會放棄的。如果她還在,也一定希望我這麼做。」遲東來抬起了頭,正視衛永真說道。
面對遲東來的目光,衛永真卻笑了,而且是既帶著嘲弄又含著心疼的笑容。
「老實說,我不認為素浸有那麼敏銳的判斷力。她不是一個聰明的人。」
恪文捂上了嘴,瞪大眼睛看看衛永真,又看看遲東來。他們居然在談論素浸。衛永真是素浸的朋友她知道,遲東來和素浸又是什麼關係?
遲東來整個人像座即將崩塌的石山,肩膀深深地陷落,那樣子連旁觀者看了都心生不忍。他沒有就衛永真的話繼續說下去,而是轉過身子,對坐在一邊的恪文伸出了右手:
「譚小姐,祝你一路順風,成功離開這裡。」
恪文趕緊從沙發里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握手的時候,她看著遲東來那張表情凝重的臉,想起認為他像個喜劇演員的初印象,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除了「謝謝,也請你多保重」,她找不到合適的話說。就算想安慰一下眼前的人,也不知道從何說起,畢竟她對他們的過去一無所知。
遲東來鬆開了手,恪文忽然有種失落的感覺,好像又失去了一個信得過的人。
「你們路上小心。我就不打擾了,修好了網線就走。」遲東來回過頭對衛永真說,像是對一個陌生人說話的語氣。
「你走吧,網線我自己會修。」衛永真把頭扭向一邊,不願再多看遲東來一眼。
遲東來木然地點點頭,扶正軍帽理理領口,做了個深呼吸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恪文急忙來到窗邊掀開窗帘,注視著他坐進車內,發動汽車離開,再回頭看衛永真已經頹然地坐了下來。
「他會沒事的。」恪文安慰她。
「他一定會被調查,到時候他做的所有事都會被查出來。」衛永真搖搖頭,「遲東來完了。」
恪文一時找不到話說。其實她也能預想到遲東來的下場,如果西北將他所做之事全查清楚,將很有可能把他送進監獄。
「為什麼……為什麼這些蠢貨總是一廂情願相信自己,而不肯聽我的呢?」衛永真把臉埋進兩隻手中間。手掌阻隔了她痛苦的聲音,恪文卻能聽得出她發自內心的哀嚎。
恪文輕輕地在衛永真身邊坐下:「你可以勸說他們,但你無法乾澀他們的選擇。」
衛永真不斷地重複著兩個字:「蠢貨……蠢貨……」
「素浸和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恪文斗膽問道。
衛永真終於抬起了頭。她沒有哭,眼睛都不見泛紅的痕迹。
「我和素浸曾經是室友,而遲東來很喜歡素浸,還為了她申請參加見面會。」衛永真時不時地搖頭,伴隨一聲苦笑,「可惜素浸看不上遲東來,她覺得遲東來太老實。結果你也知道了,她嫁給了精心挑選的人,卻死在那個人手上。」
恪文終於瞭然。遲東來喜歡素浸,申請參加見面會必將通過裴江源和徐院長的許可,所以衛永真曾經說過裴江源和徐院長都知道遲東來和衛永真不是一對情侶。
「那他說的,要留在島上調查,指的是?」
「指的是找到學院當初縱容素浸夫家暴力行徑,甚至幫助掩蓋包庇的證據。」一提到學院,衛永真原本哀怨無力的聲音忽然插入了一柄尖刀。
「聽你剛才的話,好像對找到證據並不抱希望。」
「因為我用盡了一切辦法,也找不到。」衛永真苦笑著,使勁敲打自己的腦門,令恪文不得不拉住她的手讓她停下,「我甚至偷過徐素娥的辦公室。」
恪文並不十分驚訝,她早就聽羽娜說過,衛永真當初砸過徐院長的辦公室,還因為這個被關在農場整整一個月。
「我聽何羽娜說過,你砸了院長辦公室。」恪文淡淡地說。
「砸了?她是這麼說的?」衛永真看著恪文,忽然笑了,「他們還真是會粉飾太平啊。」
這下反而輪到恪文不解:「怎麼,你沒砸嗎?」
「沒有。我選擇的是燒掉整棟行政樓。」
說者平靜淡定,聽者卻是心驚肉跳。
「你說什麼?!」
「院長辦公室里裡外外都被我澆上了汽油,最後一點淋在我自己身上。部隊和徐素娥來的時候,我撥開了手裡的打火機,威脅他們若是不對素浸之死展開調查,我就和這個鬼地方同歸於盡。」
光是用「震驚」一詞都不足以形容恪文此刻的心情了。儘管早就知道衛永真是個膽大敢做的人,也早知道她和素浸是好朋友,可沒想到她會孤注一擲,以生命為要挾只求為素浸追討公道。
她真是錯看了衛永真。曾以為她是個只看利益不講情義的人,現在看來恪文需要為自己的偏見好好道個歉了。
「然後呢?」
「是遲東來。」衛永真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儘管眼睛里還是一滴眼淚也沒有,「是他將我從瘋狂的邊緣拉了回來。他說『連我都能挺過來,你又為什麼不能呢』。」
恪文真是後悔,她剛剛就不應該保持沉默,而是應該盡一切所能勸說遲東來和她們一起走。遲東來的為人值得敬佩,單從這一點考慮,就不該把他留在島上獨自面對山崩海嘯的後果。
「你再找個機會把他叫來,這次讓我來勸他。」恪文主動請纓。
衛永真卻搖搖頭:「沒用的。我很早以前就開始勸他,可他的心已經死了,唯一能推動他的力量就是為素浸報仇。」
「所以更要讓他和我們一起走,找到那個人渣不是嗎?」恪文急切地說,奇怪這麼明顯的道理為什麼他們沒看透。
「你不明白,遲東來下不了手。」衛永真恢復了往日的冷酷,聲音冰冷得能凝結空氣,「親手幹掉那個人渣是我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