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突變
恪文從衛永真冰涼的表情中讀出了一絲不尋常。這個面對徐院長和莎麗連番審問轟炸都不曾有過絲毫動搖的人,居然露出了慌亂的神色。
連衛永真都慌了,事情一定比想象的嚴重。
「是遲東來親自負責紅外設備的安裝?」恪文詢問道。在她的心裡,還有隱隱的一點期待,希望遲東來送來的是一個假消息。
「不,他不負責。這批設備根本就沒有經過他的手。直到昨天晚上,他才第一次見到這批紅外設備的交付單。」
「天哪,難道他已經被懷疑了?」
恪文一直都很關心遲東來的處境。她知道裴江源的個性,知道他即使和屬下關係再好,公務上的事也絕不留半分情面。若是被他知道遲東來暗中幫助學院的女孩,只怕遲東來的下場會十分可怕。
「沒有。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遲東來是南區技術部門的負責人,凡是不屬於他管理的設備,都會投放到北區使用。」衛永真說到最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一批新的紅外設備將投放到北區使用,難怪遲東來會著急地把信息傳遞出來,也難怪衛永真會感到慌亂。
北區的安保強度將會提高到難以想象的級別。
「遲東來推測港口將會加強防衛,他為我們逃出去的可能性擔心。」衛永真補充道。
遲東來不知道「鵝頸」的存在,所以他以為紅外設備會投放至北部港口。如果光是港口加強安保還好說,反正她們也不走那邊,即使布下天羅地網也無所謂。怕就怕這批設備的目的地不光是港口。
「港口還好說,可如果是『鵝頸』……」恪文說不下去了,自己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兩個人都沉默了。彼此不同的是,一個人心中沮喪情緒佔據了主導地位,而另一個人卻沒有放棄思考,始終在思考對策。短暫的靜默之後,恪文問衛永真:
「你被紅外設備查出來過,那種設備究竟有多精確?」
衛永真好像還沒從負面情緒中走出來,但還是耐著性子跟恪文解釋:「比你想象的要精確。我本以為混在垃圾堆里,在屏幕上看不出人體的形狀,但是有經驗的士兵一眼就看得出來。」
由於她們的逃跑計劃是乘坐運送物資補給的貨車離開,所以同樣會面對紅外掃描車身的環節。恪文想了一會兒,又追問道:
「如果不藏在貨箱里,而是躲在駕駛室,會被掃描到嗎?」
她曾經躲在裴江源汽車後座下,並沒被保安發現,故有此一問。
「車頭到車尾,一寸地方都不會放過。部隊都知道駕駛室容易藏人。」
衛永真親身經歷過一次,所以知道這種設備的厲害。如果不是該死的紅外掃描,她現在也不會呆在這間囚籠一樣的屋子裡,面對一個拖油瓶一樣的同伴了。
還沉浸在沮喪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之時,就聽到拖油瓶同伴說:
「既然這樣,我們就在設備安裝完畢之前離開。」
衛永真冷笑一聲,回應道:「我也知道。可你能行嗎?熟悉路線需要花費大量時間。耗費的不僅是體力,還有心力。就憑你的身體狀態,哪裡支撐得住?」
頭一次,聽到衛永真對自己身體狀況的不留情面的批評,恪文沒有生氣。現在她的腦袋裡只有下一步怎麼走,個人情緒暫且開后。
「我會找狄醫生。」恪文堅定地說,「臨走前再打一針葯,保證充沛的體力。」
狄醫生說過,藥物作用在每個人身上可能會有所差別,藥效的長短不能保證。既如此,就要做足準備。
「他會懷疑的,你準備編什麼借口?」衛永真提醒她。
「借口我會另外再想,總之我會保證身體足夠健康,不會拖你的後腿。」
這是恪文真正著急的。看到衛永真面露沮喪,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衛永真打算拋下她一個人走。
「你帶上我。我如果真的走不動了,你丟下我。那樣至少我嘗試過,也不會有遺憾了。」
這麼一點卑微的願望,卻是發自內心的實話。
衛永真似乎有所觸動。她沒有如恪文預想的又送出一堆冷嘲熱諷,而是令人難以琢磨地點點頭。嘴唇緊閉片刻,開口道:
「跟你說實話吧。即使出了天鵝島,也沒人來接我們。我爸拒絕派人來接我們,要我們自己走到離得最近的居住區,那時他再派人來接。」
她的意思是,即使僥倖離開了天鵝島,後面還有更為艱苦而漫長的旅程等待著她們。以恪文的身體條件,真的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怎麼辦。有可能她會倒在半路,再也站不起來了。
「我不怕困難。我寧可死在半路上,也不要在這裡再多呆一天!」
衛永真剛要說什麼,恪文已經站起身來。
「我該回去了。今天周三,狄醫生還在醫院,我回去就打電話預約見面。希望能在下周一拿到新葯。」
恪文不再多說,從後院側門出去,繞道樹林里的小路回家。聽到安裝紅外,前途未卜的消息,反而堅定了她一定要逃出去的決心。
沒有什麼能阻擋我,她不停地告訴自己。
回到家也無法立刻預約狄醫生,因為還沒到醫院的上班時間。這個點醫院只有急診室值班,而急診室不負責醫生的預約工作。無奈,還是只有先參加晨會,等晨會結束再打電話。
儘管前夜剛剛共同探知了天鵝島最大的秘密,但在晨會時間,恪文和衛永真連招呼都不會打。兩個人分坐在禮堂的角落裡,和平日沒什麼兩樣。
恪文從包里拿出化妝鏡照了照,鏡中人眼睛布滿紅血絲,眼眶凹陷,內眼角還出現了隱隱的黑色地帶。不常熬夜的人一旦通宵未睡,立刻就表現在臉上。恪文趁著開會前的時間用粉餅小心修飾,盡量不被人發現自己的異狀。
對著鏡子,她也偶爾會懷疑,眼前這個瘦弱不堪的人,真的能撐到離開天鵝島嗎?
晨會的內容冗長而無聊。回到家,恪文立即拿起電話打往醫院。電話接通,恪文立刻表明意圖。誰曾想,電話那頭的人告訴她:
「狄醫生已經不在天鵝島做了。」
「什麼?!你說他不在天鵝島做了?什麼意思?」
「狄醫生辦理了離職手續,昨天下午就離開了天鵝島。以後也不會再來了,我們會儘快為你安排一位新的主治醫生。」
恪文的心臟在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狄醫生辦理離職?鬼才相信!如果真是自願離職,他不會不跟恪文打聲招呼,也不會如此突兀地離開。前一天還與病人見面,第二天就突然離職,稍微想想就知道其中必定有不對勁。
不難想到,狄醫生不是離職,而是被突然解僱。他幫助恪文的行為被學委會察覺,於是二話不說解僱了他,將他驅逐出天鵝島。下一步,他們一定還會有更多的動作。狄醫生知道的太多,學委會不會也不敢就這樣放過他。
最壞的情況終於發生了。恪文長時間都在為幫助她的人憂心,擔心他們受到連累。如今出現了第一個受害者。
「同學,你還在聽嗎?要不要現在為你換個主治醫生?」
護士的話一下將恪文拉回到現實。
「不用了,再見。」
電話掛斷。恪文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她腳下似乎有一張網,網正在漸漸收緊,速度和力度都超乎她的想象。
試想如果她今天沒打這個電話,狄醫生被開除的消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傳到她耳朵里。那時做什麼都將成為網中魚兒徒勞的掙扎。
學委會這是要把她逼入絕境啊。一旦開除狄醫生,換來一個「聽話」的主治醫生。恪文的病情就盡在掌握,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用藥,操控她的健康,把她逼死在這裡也不會露出蛛絲馬跡。
短暫而深刻的后怕過後,恪文意識到,沒有人給她帶葯了。現在身上尚在發揮作用的藥效,就是她最後的希望。
得立刻將這一情況告訴衛永真,她們必須在藥效結束前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