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俗氣的男人
狠狠地灑了幾滴眼淚,恪文從地上坐了起來。負面的情緒會不時襲來,但她總是能夠很快走出情緒的泥沼。尤其當身邊沒有依靠的時候,更是需要她及時抽身,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就這樣,包來不及放,外套來不及掛,她席地而坐,打開文件夾一頁頁地往後翻,邊翻邊回想與孔律師的談話。
恪文的腦袋瓜子雖然不笨,但畢竟不是機器,無法準確詳盡地憶起他們每一句對話。她能想起一些主題,再由這些主題延伸,梳理兩人在同一主題下所談的內容。
她的思路是這樣的:首先根據裴隊長剛才的話得知,她和孔律師的談話都被NSAG竊聽了。又從等孔律師走後NSAG立即衝出來索要文件夾,可以推斷出談話中的某些內容不為NSAG所知,致使他們企圖搜查恪文的文件夾來獲取進一步的情報。
照這個思路推演下去,恪文發現和孔律師的談話幾乎全是NSAG已經掌握了的信息:母親的介紹賄賂罪,天演會「執傘人」的交接儀式,章佰齡的越獄,安平的自殺……沒有什麼是他們不清楚的,有些事情甚至可能由他們親手造就,個中情況恐怕比誰都清楚。如此一來,唯一存在未知的就只有關於恪生的下落。
恪文翻到夾著紙條的那一頁。先前裴隊長搜查時,也是在這一頁稍作停留。他為什麼會對這張紙條多加留意?
當時她把紙條遞給孔律師,孔律師問了紙條的來歷,她做了解釋……是了,他們並沒有提及紙條上的文字。竊聽的NSAG只知道有人給恪文傳遞紙條,而且是島上的人。紙條的內容有關他們全力抓捕的恪生,所以他們迫切地需要知道紙條的內容,一方面為了得知恪生的下落,一方面也為了揪出背後支持他逃亡的人。
恪文當即抽出紙條,最後一次默念一遍紙上的內容,「立即停止尋找恪生,切記」。她決定聽從紙條的命令,暫停對恪生的尋找,也是為了不暴露更多的情報給NSAG。恪文從廚房找來火柴,蹲在客廳的壁爐前。如今已是五月,壁爐早結束了一個冬天的工作,冰冰涼涼的像沉睡的噴火獸。
嚓——火光亮起,吞掉紙條的一個角落。恪文將紙條丟進壁爐,看著火光照亮陰暗的壁爐。她沒有就此停手。整個文件夾的材料都被她一一丟進壁爐。文件夾里全是恪文長時間來收集的各種新聞、報道、法律知識等等。如今通通付之一炬,怎能令她不心疼。
心再怎麼流淚,手還是繼續將心血勞動餵了胃口越來越大的噴火獸。恪文深刻地明白,NSAG將長期作為她的對手蹲守在暗處,隨時準備祭出致命一擊。以後必須把所有的信息都記在腦袋裡,寧願燒掉,都不能留下任何實質的證據。
女孩們惴惴不安地等待著本周的見面會。天氣預報顯示周末會有一場雷暴。黃色警報已經發出,這將是今年開春以來最猛烈的一次雷暴。男賓們的飛機可能會被取消,意味著一個星期的等待化為泡影。恪文倒還無所謂,苦了正在熱戀中的人們,又要多出一個星期的煎熬。
老天開眼,放出一個下午的太陽。男賓們的航班周五下午準時到達,這下女孩們又企盼著周日能如天氣預報所預測般來場大雷暴,把男士們留在島上。
晚上的餐會,恪文簽到後向工作人員提出申請,想換一張桌子。兩個多星期前她就和頌薇共同提出要求,希望能將她們安排在一桌。時過境遷,恪文現在只想離那兩個人遠一點,再遠一點。沒想到工作人員查看座位表后告訴她:
「放心吧。閔頌薇更早一步申請了座位調整,你們已經被分開了。」
恪文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有種被背叛的微妙感覺。真是奇怪,自己也提出調整座位,照理說沒資格指責頌薇的行為,可得知她竟然先自己一步,還是會產生無名的惆悵。
頭幾次參加見面會,恪文選擇的男士也都選擇了她。或許是因為太過順利,她也不自覺地將之視為理所當然,沒想過其中也有許多運氣的成分。這次她選了一個機器人工程師,當今社會上薪資最高的職業之一。坐下來她才發現,工程師正和付秋露的跟班之一馬尾辮坐在一起聊得熱絡。
這是今晚的二重打擊。三重打擊則來自於系統為她隨機分配的男賓,一個做動物遺傳研究的在校博士生,恪文暗地裡稱他為「動遺傳」。動遺男坐下來,笑呵呵地看著恪文,第一句話便是:
「老天,你怎麼這麼瘦。你們這裡的女孩子是不是沒什麼事做,天天都要節食減肥啊?」
恪文真想端起面前的湯碗蓋到他頭上去,再告訴他:我家裡發生了巨大的變故,我母親被關在羈押所里,弟弟流亡在外,我無一日不在憂心他們的境況。此外,我還要天天幹活,輕重體力活都要做。你個什麼都不懂的外人,憑什麼對我的身材指手畫腳。
「你平時都做些什麼?」恪文一面想象蕃茄紅湯從他頭上流下的場景,一面耐著性子說。
「我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家豬的育種。」動醫男大概是覺得與世隔絕的恪文不懂什麼是育種,於是補充道,「就是讓不同性狀的豬交配,篩選出我想要的性狀然後再培育後代。」
恪文輕輕笑出聲來。說出來會冒犯到許多人,可她聽了這番話后,第一反應即是聯想到她們這些「夏娃」。說真的,她們和那些被選來育種的牲畜有什麼區別。
或許是她的笑鼓勵了動遺男,讓他誤以為恪文對自己的工作很有興趣,於是更加熱情地介紹工作中的事情。恪文都認真聽著,問道:
「你想篩選出來性狀是什麼?」
「產生新型朊病毒的抗體。」動遺男回答,「新型朊病毒除了人類還可以傳染動物,所以即使疫災過去了一兩百年,我們還是不敢停止注射疫苗,否則你今天吃下去的豬肉里,可能就含有致命的朊病毒。」
「這麼看來,你做的事情意義非常重大,是真正造福人類的工作。」恪文由衷地對他表示讚賞,「真正」兩個字尤其強調。造福人類是學院強加給她的精神負擔,她對此無比憎惡。
「累呀。」動遺男碎碎念,「那些豬到處拉屎,我們每天都要給他們鏟……」
恪文的耳朵自動開啟靜音模式。對面的人抱怨給豬鏟屎,自己手裡舀湯的湯勺都不敢有更多的動作,連紅紅的蕃茄湯看上去都格外敗人胃口。
離他們十幾米的地方,坐著頌薇和孔青。即使如此,恪文還覺得離他們不夠遠,還能看得清面對著她的孔青臉上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恪文覺得孔青並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他聽頌薇說話時心不在焉,長時間盯著面前的紅酒杯,手指在杯底上來回摩挲。
出於私心,恪文希望他的表情比現在更難看,可又不想見頌薇因此受到影響。她的心搖擺不定,始終被私慾和良心折磨著。
晚餐結束后,她隻身從後門出來,踏過濕潤的草坪。枝繁葉茂的黃楊綠籬後面有幾塊大石頭,稍作打磨做了石凳。恪文打算在這裡多坐一會兒,免得回到家和頌薇尷尬地四目相對。
沒想到除她之外還有人不想立刻回家。石凳上坐著一個人,長長的黑影嚇了恪文一跳,捂著胸口叫出聲來,以為遇上了幽會的情侶,嚇得掉頭就走。身後的人急忙叫住她:
「請等一下!」
恪文聽這聲音十分耳熟,那人也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恪文不覺啞然失笑,有這麼巧的事,費榕居然也出現在這裡。他身後空蕩蕩的,明顯是獨自一人坐在此處。
「費長官,您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您的女伴呢?」恪文撫著驚魂未定的心臟問。
「她今晚請了病假,沒有出現。」費榕撇了撇嘴。
「您選擇了誰,竟敢不出現?」恪文用開玩笑的口吻問。學院一半的女孩都想佔有他,結果他選的人還放他鴿子。
費榕低下頭。恪文都能看見他眨巴的眼睛和卷翹的睫毛。
「我選的是衛永真小姐。」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