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晨間風波
周六清晨,恪文體內的生物鐘再一次趕在鬧鐘之前將她喚醒。門口那棵松樹上的紅雀正在唱它的開飯號子,一聲高揚的「呃——」,然後由高轉低,跨越幾個八度,以三個短促低沉的「咕咕咕」結尾。聽上去像是「餓——咕咕咕」。不怪頌薇每次聽到這鳥叫就喊肚子餓。
「兩個包子,要糖心的。」頌薇縮在被窩裡,咕咕噥噥地說。恪文一愣,分不清她是在說夢話還是在讓自己給她買飯,剛要再問,頌薇已經接著叫道:「哎呀好燙!」
夢話無誤。
恪文上前推醒頌薇:「包子姑娘,起床啦。我們還得去做盒飯呢。」
學院的傳統,周六上午的活動一般在室外舉行,午飯也多以野餐的形式解決。自從某個女孩親手做盒飯給心儀的男士打動對方,所有的女孩都效仿著開始學做盒飯。盒飯越做越華麗,樣式越做越豐富,食材越來越高級。有的女孩甚至提前一個星期就開始計劃盒飯的菜式。
頌薇坐起來,揉揉眼睛說:「非做不可嗎?我昨晚選擇棄權,今天萬一沒人和我配對,盒飯豈不浪費了。」
「萬一有人和你配對,豈不要挨餓了?」恪文邊鋪床邊說,「我昨天也棄權了。」
頌薇長嘆一聲,打開話匣子:「昨晚我選的營養師對我的身材很不滿意,挑剔了一整晚沒停過。說我一定是吃的多動的少,維生素和膳食纖維攝入量不夠,糖分和熱量攝入過多,還語重心長地說有機會,要為我量身定製一個減肥食譜,嚇得我吃甜點的時候差點咬了舌頭。」
恪文忍不住笑起來:「這是他的職業慣性。我選的男士昨天告訴我,女孩讀書不用太努力,反正也沒什麼用。」
頌薇聽得直搖頭:「我們有那麼差嗎,怎麼這些男人光會挑剔我們?」
問題不在我們,而在這些男人認為「指導」女人是他們的責任,恪文心想。
兩人洗漱完畢,來到新人活動室。活動室里有一間小廚房,可供女孩們製作盒飯。一踏進廚房的門,兩人都驚呆了:廚房裡混亂不堪。各種廚房電器「嗶嗶」工作的聲音,櫥櫃木門開合的「砰砰」聲,還有油鍋下菜的「嘩啦」一聲,伴隨著熱油四濺引起的連連驚叫。
「我們來遲了。」頌薇怔怔地說。
恪文擠到冰箱前,拉開門取出昨天腌漬的黃瓜和滷製的雞蛋。一看,整罐黃瓜只剩下兩根,三顆滷蛋全部失蹤,只剩一碗滷水。恪文端著罐子,回頭對著人群大聲說:
「你們要用別人的東西,至少說一聲,給人留個底!」
女孩們都在忙做自己的盒飯,壓根就沒聽到,就算聽到了,也沒功夫回應她。有個女孩匆匆走過她身邊,順帶說了句:
「誰還在乎是誰的東西。看別人拿了自己也拿,人人都怕落後。」
恪文正要反駁,卻看到帛雅拿著一瓶白醋鬼鬼祟祟的樣子。拿瓶醋還東張西望,只怕是偷拿了別人的東西。恪文正這麼想,就見她來到一盒完成的盒飯前,瞅瞅周圍沒人注意,手腕一抖,將半瓶白醋都倒了進去。完事後,裝作沒事地走開。
恪文難以相信她看到的一切。帛雅使出下作的手段,只為了破壞一份盒飯。不去提升自己的實力,而是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用功」,實在是小人之舉。她本就痛恨這些自私的行為,這會兒又抓住一個現行,自然不打算無視。等盒飯的主人,一個頭髮自然卷的女孩回來,恪文立刻走過去,一邊洗罐子一邊低聲說:
「聞聞你的盒飯。」
說完就走開了。自然卷平時和恪文並不親近,聽到她這麼說,先是愣了一下,這才端起盒飯聞,鼻子眼睛隨即皺在一起,想都不想就指著遠處的帛雅大叫:
「帛雅,是不是你放的醋?」自然卷把飯盒重重撂下,手一甩哭出來,「我辛苦做了那麼久,這下你要我給別人吃什麼?」
眾人都停下手中的活,一齊看向帛雅。帛雅一手叉腰,一手指自然卷,那股潑辣勁不輸付秋露。
「別冤枉人!你看見我倒了?」
「你還抵賴!除了你,還能有誰?」
自然卷哭得慘烈,帛雅翻著白眼,眾人勸個不住。恪文站得遠遠地,發現自然卷被糟蹋的盒飯里,竟然有一條自己腌漬的黃瓜。昨天腌漬時,恪文就注意到只有自己腌了黃瓜,因此不會搞錯。恪文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自然卷臉漲得通紅,指著帛雅的鼻子:「洛家明昨天沒選你,今天還是不會選你。你這種小人配不上他!」
「你少血口噴人!誰是小人?你把話說清楚。」帛雅被自然卷戳了痛處,像支引爆的炮仗,扯掉圍裙大聲嚷嚷。人群又不得不分出一撥兒去勸她。場面一時極其混亂,自然卷和帛雅隔空對罵,眾人除了「算了算了」也說不出什麼有營養的話。
「都住手!」
一聲喝斥。所有人都停止了喧嘩,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只見三個女孩筆直地站在門口。眾人心裡都是一驚,天啊,付秋露怎麼來了。
付秋露手拿一隻保溫杯,視線從眾人臉上掃過。她身後跟了兩個女孩,一個頭戴棒球帽,一個扎著馬尾辮。所有人都以為付秋露聽到了方才的吵鬧,此刻肯定要問個究竟。可付秋露沉默片刻,才慢聲慢氣地說道:「莎麗沒空,拜託我來指導大家。」
大家並不知道做盒飯還需要指導,付秋露已說著走進門。女孩們自動為她讓出一條路。付秋露徑直來到自然卷面前,自然卷還抽個不止,付秋露抽出兩張餐巾紙遞給她,問道:「怎麼哭成這樣?芥末放多了,還是切了洋蔥?」
「帛雅往我的飯里倒醋,把我的盒飯全毀了!」
付秋露端起盒飯略聞了聞,沒什麼表情變化,大概是見怪不怪了,又把盒飯遞給身後的兩個跟班,讓她們也聞聞,自己則緩步來到帛雅跟前。帛雅好像害怕了,眼睛看向其它的地方。
「是你乾的嗎?」付秋露心平氣和地問。
帛雅沉默了幾秒鐘,猛甩甩頭,斬釘截鐵地說:「不是我,她冤枉好人。」
付秋露旋開保溫杯的蓋子,氤氳的熱氣裊裊升起。她吹了吹水面,又問自然卷:「她不承認。你憑什麼指認她?」
恪文暗道糟糕。自然卷若把她抖出來,自己豈不是要去作證,甚至和帛雅當面對質。她此刻最不想的,就是在付秋露面前又做一次出頭鳥。
還好自然卷腦袋不笨,沒有說出恪文的名字,只說有人告訴了她,她回想這些人中,只有帛雅和她有矛盾,因此只可能是她。
帛雅伸長脖子嗆了回去,這是有人嫉妒她,要栽贓陷害,又逼自然卷說出打小報告的人,她要和那人對質。付秋露試試水溫,似乎已經不那麼燙口了,又對自然卷說:
「不過是一份盒飯,值得嗎?」付秋露對戴棒球帽的女孩說,「帶她去楓穎樓,做一份新的。」
棒球帽聽了,上來拉走自然卷,告訴她楓穎樓有今早剛撈的蝦仁,可以做天婦羅。自然卷只有跟著棒球帽離開。
付秋露又回過頭來,對著帛雅:「你可知錯?」
「知什麼錯,又不是我乾的。」帛雅還在抵賴。
付秋露半虛眼睛,看著帛雅:「你能厚著臉皮往別人盒飯里倒醋,怎麼沒膽量承認?果然沒有一點羞恥感。」
付秋露說著走過帛雅身旁,就在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一伸手,狀似無意地將水杯傾倒,開水嘩啦啦地潑向帛雅下半身。帛雅尖聲哭號,淚水瞬間湧出眼眶。
「去叫老師。」付秋露回頭,甩掉袖子上幾滴殘水,蓋上水壺蓋命令馬尾辮。馬尾辮領命而去。
誰知最先來的不是老師,而是管理廚房的兩位大嬸。大嬸們本來就對女孩佔領廚房不滿,擔心她們搞壞廚具。這時見有人下半身被燙了,害怕學院追查下來自己要擔責,更是又急又怕,忙沖了上去。
她們中一人架著帛雅,叫「快看下面燙傷沒有」,另一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管帛雅的基本尊嚴,扯掉她的裙子。帛雅因羞恥試圖合攏雙腿,卻被強行掰開。
「別怕臊,都是女人怕什麼。快讓我看看!」
恪文眼見大嬸伸手去拉帛雅的內褲,趕緊閉上眼別過頭,心臟撲撲狂跳。
帛雅還在哭。那哭聲聽上去撕心裂肺。頌薇實在受不了,拉著恪文逃了出去。兩人都捂著胸口大口喘氣。等了好久,頌薇才小聲說:「太可怕了。」
恪文整個人都在顫抖,因為氣憤,也因為害怕:「我們一定要和付秋露保持距離。」
頌薇認真點點頭。兩人平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朝慧珍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