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拾荒者
恪文已經知道衛永真家世不好,幾天前也從徐院長辦公室行政人員的八卦中聽說過她父親是無業游民。她曾想多打聽一些小道消息,沒想到竟能親耳聽到本人講出事實。看來那幫八卦的行政人員情報有誤,衛永真的父親有職業。只是話說回來,拾荒者是個什麼職業,聽上去就不像是一個穩定安逸的工作。
潘弘毅和洛家明顯然也不知道拾荒者是什麼。洛家明和恪文一樣,從文字本身出發,即時察覺到了拾荒者這個名字中隱藏的不同尋常。他斜坐在椅子上,閉口不言。
潘弘毅不知是沒察覺到,還是察覺到了但是不在意,總之,他語調輕快地問道:「拾荒者是做什麼工作的?」又像開玩笑似地說,「拾荒的拾是認識的識嗎?」
衛永真笑了:「你很會開玩笑。不,那個字是撿拾垃圾的拾。」
潘弘毅似乎要在緩解氣氛的失敗嘗試上越走越遠,他「哦」了一聲,又問:
「令尊大人是做垃圾回收的?」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連恪文聽了都想笑。問問題的人大概覺得自己妙語連珠幽默風趣,旁人聽來卻只會為他感到尷尬。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講出荒謬之言,以消解餐桌上的尷尬氣氛。
「不,比垃圾回收還不如。」
衛永真說出這句話時臉上還帶著笑。
潘弘毅怔住了,再也想不出什麼緩解氣氛的俏皮話。回收垃圾這種最臟最累的活已經由機器人負責,沒有什麼事情比回收垃圾更慘了。他想轉移開視線,卻像是被衛永真的眼神攫住動不了,只能聽她說道:
「想知道拾荒者是幹什麼的?我來告訴你。你剛說到大學鬧鬼的醫院,裡面的骸骨幾個月才清理乾淨。那些清理的人,就是拾荒者。他們不光清理骸骨,還會摸走屍骨身上的銅幣、首飾,任何值錢的,沒有化成灰的東西。」
衛永真說這話時,食指指著潘弘毅的臉。那根食指正是她剛剛在嘴裡吮過的,只怕此時上面的口水才風乾。
潘弘毅咽了口口水,乾笑兩聲,表情已然僵硬。
「聽上去是個很辛苦的工作。」
衛永真輕哼一聲:「辛苦?能保命就不錯了。這群人唯利是圖,道德喪盡,為了幾顆死人的金牙能在背後捅人刀子。」
恪文目瞪口呆。衛永真是糊塗了嗎,居然口不擇言地罵起自己的父親來。可看她認真又平靜的樣子,不像是純粹的情緒發泄,而像是親身經歷過似地。她應該和恪文一樣,都是十二歲左右來到天鵝島。在那之前,她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竟然讓她生出這樣殘酷的評價。
坐在恪文對角線的洛家明表情變了。晚飯時間聽這些真是倒胃口,他大概對自己的選擇後悔了,扯下餐巾揩拭嘴巴,看樣子準備離席,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衛永真馬上叫住他:
「洛先生,聽說你家養了賽馬,應該家財萬貫吧?」
洛家明沒能逃脫,緩緩後仰往椅背上一靠,坦然地看著衛永真。
「略有薄產。」
衛永真將攻擊的矛頭對準他,眼中也是坦坦蕩蕩。
「你家裡一定有許多寶貝。古英國女皇戴過的紅寶石戒指、古中國明朝的青花瓷、古埃及的國王權杖,或許還有什麼瑪雅文化的水晶頭骨。多得家裡的壁櫥都放不下,只能輪流從倉庫里拿出來,展示給客人看,彷彿那些是你們的東西。」
衛永真上身前傾,靠洛家明更近一步,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
「這些東西全是拾荒者在野獸出沒、核廢料污染的舊紀元遺址,鬼氣森森的死人堆里刨出來的。這就是我父親的職業。祝你晚上抱著寶貝們睡得安穩,做個好夢。」
衛永真抹抹嘴,道句「晚安」,站起來就走,撇下其它三個人鴉雀無聲地坐在原地。不曾想剛起身就和另一個人撞個滿懷。恪文一看,好嘛,這下更熱鬧了,她居然撞上了付秋露。
付秋露連「哎呀」一聲都沒有,兩手直接抓住衛永真的雙臂,令她動彈不得,像是把她釘在原地,略帶嗔怪的語氣嬌俏地說道:「你總是這麼急吼吼的,走路埋頭也不怕撞著人,躲誰呢?」
洛家明見到付秋露,向上轉了轉眼珠子。潘弘毅不認識來者,剛要問,付秋露已經面向他們自我介紹道:「我叫付秋露,見過兩位。」
潘弘毅急忙做出友好的笑容,跟著自我介紹,和她打招呼。洛家明低下頭,手扶著額,好像不大願意見到付秋露。
「兩位別怪我偷聽,只是我剛剛經過的時候,偶爾聽到一兩句什麼『死人』、『屍體』之類的話。我想這開春以來第一場見面會,就說這些晦氣詞多不吉利,就斗膽過來看看是不是學院準備的食物不合衛小姐的胃口,讓她心情糟糕透頂,連最基本的待人禮儀都忘記了。」
付秋露說這些話時,兩手一直緊緊地抓著衛永真,把她轉個面正對兩位男士。衛永真明明比付秋露高出半個頭,卻縮著肩膀低著頭,像老鷹爪下的小雞,和剛才義正言辭聲討洛家明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們就是聊到了一些特定的話題而已。衛小姐不是有意的。」潘弘毅替衛永真解釋。
「潘先生真是體貼女孩心意。不知道我們這裡什麼樣的女孩有福氣能和您成為一對呢。」
付秋露帶著最標緻得體的微笑誇獎潘弘毅。或許是很少被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誇獎,潘弘毅的兩頰刷地飛紅,咧嘴笑了兩下。
「不過,雖然潘先生『出言相救』,我還是得為衛小姐的言論向兩位道歉。」付秋露說著,兩隻手開始上下摩挲衛永真的手臂,好像隨時可能再次抓緊。
「不過兩位別誤會衛小姐,別因為她冷冰冰的,又口不擇言就對她產生不好的印象。她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我們這裡有好多關於她的趣事呢,說出來每件都能讓人笑開懷。不如這樣,明天登山賞梨花的活動,兩位不如和我們一起,大家講講衛小姐平時的趣事,保證兩位對她的印象大有改觀。」
付秋露說話時,洛家明一直安安靜靜地坐著,都沒有抬起頭看她一眼。旁邊的潘弘毅像是找到了致力於緩解緊張氣氛的同類,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還說著「大家一起熱鬧些」的話。兩個人都看向洛家明,等著他點頭同意。洛家明在付秋露期待的眼神和潘弘毅熱切的視線中巋然不動。
「前輩,請等一下。」
桌子的一角傳來稚嫩的聲音。付秋露一看,一個從未見過的瘦弱蒼白,脆生生的女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兩手放在身前,看著她說:
「我已經和衛前輩約好明天一起爬山,怕是不能加入你們了。」
恪文根本沒有和衛永真約好爬山,今晚是她第一次和衛永真正面接觸。付秋露的意圖她很清楚,就是要在洛家明面前羞辱衛永真。什麼趣事,不就是那些形容舉止邋邋遢遢,被垃圾車埋的事情。還是那句話,她不是有意做出頭鳥,只是單純看不慣一個人被別人作踐。
付秋露頭一歪,眼睛一虛,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孩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自己竟然完全沒察覺到。她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譚恪文,恪盡職守的恪。」
「課文課文,聽上去像個小書獃子的名字。」付秋露冷笑兩聲。
恪文不語。付秋露正要再說話,忽看見一個女孩慌裡慌張地掠過桌旁,在另一張餐桌前停下,嘰里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麼。那張桌上立刻響起一陣騷動,另外三個人幾乎叫了出來。
「你說什麼?!」
「你看清楚了?」
他們的叫聲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其他人陸續圍了上去,問東問西,禮堂里眨眼之間變得嘈雜起來。
情況變化得太快,恪文和付秋露都忘了彼此還在鬥氣。付秋露放開衛永真,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拎出被人群圍在中間的女孩:
「呂小桃,你慌慌張張地幹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我看見樹林里有兩個綠色光團,像、像兩團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