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離京

  第74章 離京

    天氣回暖, 春意漸濃,裴殊觀自那日暈倒後,身體也逐漸養起來。


    明知朝瑤不想去山西, 但裴殊觀偏要如此為之。


    將朝瑤抱上馬車,朝瑤麵前, 仍一片漆黑。


    她不像裴殊觀記憶那般好?,就算眼盲, 走過一遍的路, 便能如履平地, 自被帶上麵具之後, 常磕磕磕絆絆, 身上, 也便有些青紫傷痕。


    但有一點, 朝瑤明確的感覺到,自被帶上麵具後,其他感官變得敏銳起來。


    被裴殊觀抱上馬車, 她已不欲再辯。


    對?於裴殊觀來說?, 認定的事情,從來不會改變。


    精致奢華的馬車上,鋪上軟墊,空間寬大, 裴殊觀將朝瑤抱在懷裏?,手圈著她的纖腰, 讓她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放在自己肩上, 目光漠然的看著她的臉頰,唇卻?又在朝瑤耳側,

    “此去晉中,不知何時才返,我已派人去請五芳齋的糕點師父隨行,你還想要些什麽,不若一並告知。”


    朝瑤將頭轉個方向,語氣不鹹不淡,


    “你高興就好?。”


    馬車平穩行駛,朝瑤腰側掌心,越箍越緊,朝瑤整個人幾乎貼在裴殊觀身上。


    偏偏又什麽都看不見,隻有些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傳進耳朵。


    有雙手攀著下?頜,撫上朝瑤眼前的堅硬麵具,輕輕摩挲,隨後又挑起朝瑤下?頜,輕輕吻了下?去。


    甫一接觸,朝瑤隻覺得冰涼,扭頭去躲,下?頜卻?被強硬掰回,下?頜骨傳來了細密的疼痛,唇瓣上落下?的雙唇,卻?在輕柔舔舐。


    濡濕,柔軟,又冰涼。


    黑暗之中,朝瑤的觸覺,格外靈敏,任由裴殊觀的唇舌在自己唇瓣上遊走,卻?閉緊雙唇,不為所動。


    裴殊觀得不到朝瑤的回應,微喘著慢慢放開她,眉心輕蹙,清亮眸子,靜靜瞧著朝瑤,


    “你知道這?樣對?你不會有任何好?處。”


    朝瑤透過麵具凝望他,洇紅唇畔輕啟,挖心剜肉的話?語,不假思索的向外流出,

    “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年少時就不缺人喜愛,世家女們都對?你青睞有佳,現?在又貴為首輔,權勢滔天,何必如此。”


    裴殊觀的呼吸不自覺的重了一分,捏著朝瑤下?頜的手指陡然放鬆,微微向下?,沿著朝瑤脖頸處的肌膚骨骼向下?,直到落到朝瑤的心房位置。


    “你對?我的心意,我自然知曉,收回你的話?,我隻當你胡言。”


    “你也知道,我現?在權勢滔天,若你做不到對?我的承諾,我對?你的承諾,也可以就此作廢。”


    朝瑤瞬間想到,被迫迎娶長?嫂的顧廷芳,見他背信棄義,忍不住氣急,麵具之下?,呼吸聲逐漸重了起來。


    “顧廷芳已經受到了懲罰,這?次的事也與他無關,你不能再用?他來威脅我,這?樣隻會讓我恨你。”


    裴殊觀撫在她心房上的手,也感知到她加重的心跳,裴殊觀的手向後劃開,將朝瑤抱進懷抱,撫摸她的脊背。


    朝瑤什麽都看不見,隻能嗅到身前的藥味,感覺到裴殊觀□□的撫摸。


    耳邊再次響起裴殊觀的話?,他唇畔掃在朝瑤耳邊,語調緩柔一分,

    “我未曾想用?他們任意一人威脅你,我隻想讓你繼續愛我,有一件事我忘記告知你。”


    “就算你仍想跑,想要離開我,隻要你在曆朝境內,無論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就算你跑去北朝,我也能率領萬千士兵打?過去,找到你,所以,我並不稀得用?他們威脅你。”


    朝瑤呼吸哽住,氣血上湧,忍不住一把推開裴殊觀,指著自己臉上的麵具道,厲聲置問,


    “你這?樣對?我,逼迫我,又要我如何繼續愛你。”


    “我分明和你說?過,不要去晉中,留在汴京,我好?好?的呆在你身邊,而你呢!?你如何對?我!”


    她那一巴掌扇到裴殊觀的下?頜上,白?皙的肌膚頓時起了紅印,裴殊觀抿直唇瓣,看向朝瑤的眸光越發幽暗。


    他對?朝瑤的話?語不置可否,伸手握過她的手腕,將她拉回懷裏?,埋首深嗅她頸間香氣,


    “是你騙了我太多次。”


    “於我而言,汴京和晉中無異,可你拚著於我決裂也要留在汴京,我疑心你又有什麽計劃。”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朝瑤心神一顫,她做的事,不能宣之於口,動機奇怪,難免讓裴殊觀生疑。


    可朝瑤沒想到,這?細小的地方,他也能察覺到。


    撇過臉去,朝瑤抵死不認,“汴京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才一回來,自然不願意背井離鄉。”


    裴殊觀伸手輕輕握住朝瑤的指尖,嗓音柔和低啞,似在哄人,

    “少時我們學?於一堂,你不願學?,曾央我,等?我科舉之後,教習你些地理人文,遊方佚事,現?在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麽?”


    朝瑤心中隻有冷笑?,瓷白?的牙齒陰惻惻的輕啟,十分不給裴殊觀臉麵,


    “那這?張麵具呢,你又作何解釋?”


    裴殊觀手指落在那張,他親自繪製的麵具上,麵具采用?最好?的木料,他一點點的打?磨而過,保證上麵,沒有多餘的木刺,劃傷朝瑤嬌嫩的臉龐。


    可是那木料,依舊堅硬,早晨解下?,為朝瑤洗漱之際,能顯而易見的看到,麵具留下?來的印記。


    裴殊觀斂下?纖長?眼睫,他也厭惡,為朝瑤帶上麵具的自己。


    蝴蝶翅膀一般的眼睫微顫,裴殊觀唇角抿直,他不是不能麵對?自己的不足之處。


    但是,麵對?朝瑤,向來以天資卓越著稱的他,將這?些軟弱的話?語道出,依舊身形微顫。


    那是他柔軟心髒的核心,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期盼。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


    頓了頓,他繼續道,


    “亦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所以,我想讓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他這?話?,說?出口,嗓音微顫,實在不像他,朝瑤心緒,也隨之平靜下?來。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是朝瑤想,她應當是知道幾分,裴殊觀現?在在想什麽。


    無非是接受不了,一個愛他的人,突然不愛了而已。


    可是愛情,是多麽渺小的一個東西,他現?在有權有勢,數不清的美女前仆後繼,人人都愛他。


    隻是,她們做不到像她那樣豁出一切去愛而已。


    而她之所以能做到,也隻是因?為這?不是她的世界,若這?是她的世界,那她是一點一滴也不願意付出的。


    朝瑤能清楚的認識到,或許,他愛的並不是她,隻是那個能為他豁出去一切的人。


    所以,這?樣的愛,有什麽意義?

    朝瑤微微歎氣,她向來吃軟不吃硬,連裴殊觀這?樣高傲的人都軟了的時候,她現?下?也不好?再說?些什麽了。


    隻是,若要她繼續向裴殊觀低頭,那是萬萬不能夠的。


    她一定會找到機會,再不受製與裴殊觀。


    正?低頭沉思,耳邊卻?又響起裴殊觀的聲音,他指骨揉撫著朝瑤的脊背,似是哀歎,又似是愛憐,

    “這?些時日,你乖一些,等?到了晉中,我就將這?麵具除去,不再叫你難受。”


    這?打?一巴掌又給顆甜棗的行為,朝瑤並不認同,正?低頭緘默,外麵有嘈雜聲起,朝瑤轉頭去看,頭已然轉了過去,卻?恍然驚悟,自己看不見。


    裴殊觀似與她心有靈犀,蒼白?纖細指尖,撩開車窗簾幕,目光探出,外麵蕭條景象四起。


    有成群結隊的流民上京,老弱婦孺,稀稀落落的走在一起,按時間算來,應當是山西‘太平會’作亂,造成的情景。


    曆帝在位幾十年,屍位素餐,累積沉屙無數,分崩離析之勢躍然於眼前,邊境也早已不安穩,還是裴殊觀執政兩三年一來,以雷霆手段加以糾正?,改善了良多。


    可山西去年大旱,倭寇又起,行事卻?非常無畏,竟拖至今年,地方官員也未能解決。


    雖然裴殊觀派來了專員,但也緊緊是將倭寇壓製住,流民問題卻?很嚴重。


    裴殊觀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遂想著,親自去一趟。


    “是流民。”


    裴殊觀替朝瑤撥弄麵具壓製的頭發,手指摩挲她的肌膚,盡量讓她舒服一些,聲音清亮,但難免有些病中的疲憊。


    “他們從稍南一點的地方來,要入京討活路。”


    朝瑤耳畔,響起老人急躁的咳嗽,小兒的哭鬧,婦女唉聲歎氣的聲音,他們似乎很疲憊,竹杖的聲音,一下?一下?戳在地上,卻?掩蓋不了,有東西在地上拖行的聲音。


    朝瑤沒見過流民,想來大抵和成百上千個流浪漢聚集在一起相差不多,但是他們更慘一些。


    她的世界裏?,流浪漢至少能吃飽飯,但是這?裏?,他們更慘,或許一天,一粒米也吃不上。


    不過這?和她沒有什麽關係。


    朝瑤扭頭,不欲再看。


    裴殊觀卻?叫停了馬車,吩咐馬夫,將車隊帶上的糧食,分一些給這?些流民。


    朝瑤知曉他高潔公子的做派,又重名聲,又信佛,宛若觀音菩薩點化的童子。


    自然覺得,他現?在裝模做樣的體恤百姓,端得一副菩薩心腸,也是合乎常理。


    但她知曉裴殊觀是多麽冷心冷肺之人,遂對?他的做法,抱了一絲看透他披起皮囊裝模做樣的,看笑?話?之意。


    但她不知。


    裴殊觀先前,隨母親禮佛,雖然通達佛經,卻?從不虔誠。


    是後來,為了將她複活,才對?旁人,有了憐憫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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