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血祭(已修)

  第46章 血祭(已修)


    看著麵?前舉著劍耀武揚威的?小屁孩, 朝瑤伸手捏住劍身向前一拉,一個清脆的?腦瓜崩拍在朝域頭上?,


    “誰讓你和我這樣說話的??”


    她這囂張的?態度讓朝域一懵, 熟悉感又湧入心頭,朝域放了力, 長劍完全落入朝瑤手中,才?發現這劍還有些重。


    上?前兩?步, 將玉白劍鞘的?長劍歸位, 朝瑤順手撿起牌位前供奉的?貢品糕點?, 毫不?顧及麵?前的?滿牆神佛與列祖列宗, 自顧自放進嘴裏咀嚼起來。


    側身回頭看向朝域, 頭顱高昂, 眼眸不?複死板, 散發出淩厲而瀲灩的?光。


    “你不?信我?”


    她現在的?模樣與剛才?在殿前侍奉低眉順眼完全兩?模兩?樣,一言一行,都和朝域記憶裏姐姐的?模樣重合起來。


    漆黑眼眸霎時湧出淚光, 朝域哽咽著上?前, 將朝瑤緊緊抱緊懷裏,小小少年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鼻涕眼淚橫流,盡數往朝瑤身上?塗抹而去。


    朝瑤低頭, 看見朝域這一成不?變的?德行,伸手推他, 朝域卻以為姐姐又要走?。


    已經啞了聲音,但仍固執的?雙手環抱過朝瑤緊緊固定在懷裏, 朝瑤掙紮不?得,

    “不?是不?信, 隻是不?解。”


    抬起眸來看她,小少年麵?上?又白,顯得眼眶通紅,淚花沾濕了他纖長的?眼睫,淡薄了其中的?冷厲,眸光認真的?看向朝瑤,


    “阿姊,你為何不?與裴殊觀相認?”


    朝瑤乍聞此言,低斂下纖細卷翹的?眼睫,室內長久的?沉默,沉默到朝域以為朝瑤不?會回答的?時候,朝域聽到了一句,

    “我想通了。”


    聲音悠遠,仿佛破開時光從八年前傳來,塵埃落定一般。


    “死過一遭,才?覺得我錯得離譜,和他在一起,我失去了太多,一味地奉獻,也讓我並不?開心。”


    “不?但沒了性命,還叫舅舅寒心。”


    朝域聞言有些恍惚,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向朝瑤,


    “那你和裴殊觀?”


    “我不?會與他相認,亦不?會去找他。”


    朝瑤抬頭,供奉神明的?燭光落在她的?鬢發上?,她眸中似乎也要滲出眼淚,朱唇輕啟,輕易的?判定了自己的?出路。


    “喜愛裴殊觀的?朝瑤公主已經死了八年,她會一直沉睡在墳塚,我不?會出來認領她的?身份,引起動蕩。”


    “而我,會在合適的?時機,去求得舅父的?原諒,以後就是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舅父,,

    想起舅父,宣平侯府現在也是糟心事一大堆,但是朝瑤才?回來,現下對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敏感,需要慢慢接受,他也不?好講這些叫她傷心。


    伸手用?手帕,替阿姊擦過眼淚,朝域心思百轉,許多紛擾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轉身快步走?滿牆神佛,神佛之?下供奉著紅棕色的?牌位,朝瑤粗略的?少了一眼,是曆朝的?曆任皇帝,零零總總的?擺在這裏,有些孤零零的?。


    朝域向正中的?釋迦摩尼的?蓮花底座伸手而去,伸手摸到第三片花瓣,往裏一按,有石塊鬆動,將其取下,裏麵?一方小小的?暗格。


    隨著朝瑤的?目光,朝域細長手指伸進暗格,將裏麵?的?一塊兩?個巴掌大小的?木牌摸出來。


    很簡陋的?木牌,卻被打磨得整整齊齊,沒有一點?毛刺,每一個轉角都圓潤規矩,上?麵?是崎嶇崎嶇有力的?六個大字——


    “吾姊李氏朝瑤”


    字跡深刻,就算沒有上?墨,也能讓朝瑤一眼看清。


    “這就是我的?錯。”


    朝域清亮的?聲音,朝瑤忽然想起,她開口?詢問朝域的?第一句話。


    少年小心翼翼捧著手上?的?木牌,手指一筆一劃的?拂過上?麵?的?字跡,每一個凸起與凹陷都已爛熟於心。


    將它放置在曆朝的?開國皇帝高祖的?牌位之?前,掀開膝下長袍,最後一次誠懇的?祭拜了這個牌位。


    朝瑤瞧著那暗格裏掏出來的?明顯朝域自製的?簡陋牌位,微微皺眉道。


    “他不?讓你們祭拜我?”


    磕下最後一個頭,朝域起身,將牌匾抱在懷裏,轉頭看向朝瑤,唇角閃著嘲笑的?弧度,


    “他覺得你沒死。”


    “前兩?日你生?辰,我祭拜你,他就開始發瘋。”


    朝域往門口?走?去,打開門。


    方才?在勤政殿認了錯,所?以這牌位也留不?住了,朝域將它交給門口?不?遠處的?碧雲,複又關上?門,轉頭看向目光盈盈探來的?朝瑤,低語道,


    “如若讓他知?道,你不?要他了,還不?知?道該多瘋呢。”


    說真的?,雖然不?想阿姊與裴殊觀相認,但朝域又有種?隱秘的?期待,他想看裴殊觀失控崩潰的?模樣。


    朝瑤卻百無聊賴的?扣扣光禿禿的?手指頭,對朝域的?玩笑話不?以為意?。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再將裴殊觀放在心上?。


    ~~~

    勤政殿內,裴殊觀處理好了今日的?庶務,淨植也正好來接。


    時間過得太快,裴殊觀長成了一代權臣,公主府也變成了裴府,快要過年了,年底府上?庶務多,淨植奉命處理,無法隨伺裴殊觀左右,但每日依然要帶著人來接裴殊觀回府。


    今日來的?時候,正巧撞見碧雲送來朝域自製的?朝瑤的?牌位,光禿禿的?牌位放在裴殊觀的?書案上?,一時不?免也有些怔愣。


    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抬眼揣摩著裴殊觀的?神色,終究是有些不?太敢。


    這麽?多年過去,盡管公子嘴上?不?說,但他也敏銳的?察覺出,公子不?喜歡他們提朝瑤殿下,也沒有人敢在公子麵?前提朝瑤殿下。


    每提一次,他就痛苦一次。


    但公子卻偶爾會在他們麵?前說起朝瑤殿下,由舊人、舊事、舊物,提起那個已經死去的?人。


    譬如現在,他指著那塊牌位道,

    “太子殿下藏了很久。”


    他坐在矮榻上?,一身鴉青色銷金雲紋刻絲袍,烏黑的?頭發如綢緞,麵?色如雪,纖細的?手腕上?一串碧色佛珠。


    靠著欄背看書,日天漸下,燈光有些昏暗。


    裴殊觀的?眼睛好像是摔壞了,又像是沒痊愈的?時候哭過,總之?,留下來一些後遺症。


    畏強光,光線太過昏暗的?時候也看不?太清。


    這種?時候,他就會佩戴上?一塊琉璃做的?放大鏡片,像是單邊眼鏡一般,做工很精巧,有金屬線沿著琉璃下落。


    淨植聽見公子這話,盡職盡責的?答道,


    “奴才?一會兒讓人處理掉。”


    裴殊觀卻伸手撫摸那朝域親手做的?牌位,細長手指落在‘朝瑤’兩?字上?,柔和的?笑笑,


    “他心中有他阿姊。”


    淨植聞言也笑了,

    “若不?是太子殿下心中有阿姊,您又怎麽?會一直這樣護著他。”


    庇護著京城的?涿光山,又傳來洋洋灑灑的?晨鍾暮鼓之?聲音,飄飄然隱匿在冬日的?寒風裏。


    裴殊觀撫摸字跡的?細長手指一頓,想起方才?在殿上?,朝域同樣是為了護著身邊的?婢女,而選擇向他認錯。


    “他和她阿姊很像,現在也學著保護別人。”


    “但是也會為此付出代價。”


    淨植一聽,就知?道公子又想起那件事了,抬起眸光去看坐在矮榻上?的?公子,淨植忍不?住有些唏噓。


    那半年的?記憶過得太過深刻,生?離死別都有好幾次,盡管時間能抹平一切,卻也抹不?平這些事給淨植留下的?印象。


    尤其是公子與殿下的?情?誼,淨植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公子最開始用?殿下願意?為他去死,衡量出,殿下珍重他,不?會放棄他。


    到後麵?,殿下真的?為他而死,公子才?仿佛徹底相信了殿下對他的?情?誼。


    後知?後覺,在人死之?後,一頭紮進了愛欲的?旋渦,依靠著用?死亡燃盡生?成的?炙熱愛意?而活。


    真是奇怪,盼著一個人能為他而死,可別人真的?做到了,又是無窮盡的?後悔與難平。


    或許,如果有得選,公子更加情?願,是自己死在了那一場謀殺裏。


    淨植抬眸去看公子,公子在昏暗的?燈光下撫摸手上?的?牌位,落日昏黃的?餘暉灑在他的?臉龐,勾勒出他孤寂而又清冷的?輪廓。


    那是一種?曠世的?孤獨,八年前的?那場事故,親人的?背叛,與愛人的?離世,給人的?打擊,不?下於毀天滅地。


    但還好,還有殿下的?愛,隻要殿下的?愛還在,公子就會好好的?,帶著殿下的?愛一直活下去。


    思緒回收,低下眼睫,淨植出聲安慰裴殊觀,


    “太子是一國儲君,他愛萬民,付出一些代價是深思熟慮之?後的?選擇。”


    “而殿下愛您,假若再選一次,她還是會選保護您,她不?會後悔如此的?。”


    在淨植眼裏,朝瑤對裴殊觀的?愛,是盲目且不?計代價的?,想來就算再選一百次,朝瑤也會毫不?猶豫的?為救裴殊觀而死。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裴殊觀描摹牌位上?的?字跡,聽聞淨植的?話,隻莞爾一笑,淡淡的?笑容像幽香的?茉莉。


    這些話,這麽?多年,淨植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


    如果說他一開始有所?觸動,到現在,卻是有些麻木了。


    人死了,他活在她留下的?愛裏,無論是多麽?炙熱,多麽?讓人奉為圭臬的?愛,也終抵不?過活生?生?的?愛人。


    按淨植所?說,如果能再選一次,他一定不?會讓朝瑤選擇去死。


    裴殊觀聽完淨植的?話後,沒有過多的?情?緒,隻淡淡道,“回府吧”,他回府還有事情?要做。


    圓興法師已經在府邸等候多時了,雖然他已經在裴府常住下來,時常給裴殊觀講經,那本?《常清靜經》,已經翻來覆去,不?知?講了多少次。


    但是今日,是為了其它事情?。


    寒冬臘月,裴殊觀裹雜著風雪入院,墨發如瀑,雪花打在他的?鬢發上?,融化在他鴉青色的?外衣上?。


    裴殊觀穿過長廊,廊外血梅燦爛,府中各處充斥著梅花香味,他隨手伸手摘了一枝,梅花清香。


    朝著圓興法師的?住所?而去,圓興已經等候他多時了。


    聽到嘎吱一聲,圓興轉頭,瞧見敞開的?大門外風雪飄搖,有人長身玉立,懷抱梅花,圓興笑眯眯道,


    “你來了?”


    “法師。”


    裴殊觀略一頷首,向著圓興法師而來。


    圓興法師麵?前擺著一些吃食,甚至還有酒,應當是特地問奴仆要的?,雖然是和尚,但他一向不?太顧及這些,


    隻遙遙擺了個請裴殊觀坐的?姿勢,然後擺上?一張棋盤,這些年來的?相處,他們已經習慣處理事情?之?前,先下棋博弈。


    圓興從未曾下贏過裴殊觀,但這並不?耽誤他孜孜不?倦的?想下。


    裴殊觀修長手指拾起黑子,他的?手指修長纖細,骨肉分明,他撩起袖子,伸手下棋。


    手腕從袖籠裏伸出,纖細手腕上?緊密的?包裹著一圈又一圈的?白綾,白綾遮掩著肌膚上?的?傷口?。


    “啪嗒——”,一聲,裴殊觀落子,圓興的?目光卻留在了裴殊觀腕上?,簡單的?告知?,


    “長明燈的?燈油已經快要燃盡。”


    裴殊觀心中有計量,想來現在是應當差不?多了,看著圓興身旁的?白瓷盅,裴殊觀很自然的?解開纏繞手腕的?白綾。


    他肌膚如玉,隻手腕上?細細密密遍布著疤痕,一道一道,顯得異常猙獰。


    有些化為一條白色的?隱秘細線,有些凹凸不?平,有些更是才?結痂,血肉翻開,凝結在一起。


    圓興將白瓷盅推來,桌上?的?小刀卻是常備著的?。


    裴殊觀看著眼前的?白瓷盅,拿起小刀,貼合著手腕出的?肌膚劃下,血液頓時如斷裂的?珠串,一顆一顆砸落在白瓷盅裏,濺開成為梅花的?形狀。


    圓興盯著裴殊觀,卻發現他好像對此習以為常,如雪的?麵?容上?,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他渾身上?下,仿佛簇擁著絨絨月光,到處都美,隻有手腕上?猙獰的?傷疤,給這份美添加了一絲真實感。


    “妙生?,你不?痛麽??”


    圓興的?視線從裴殊觀舒展的?眉頭下落,看那滴血成串的?新鮮血液盈滿白瓷盅。


    等收集完成之?後,這些血液就會混合蠟油,製作成以供長明燈燃燒的?燃料,來祭奠裴殊觀那虛無縹緲的?複生?幻想。


    裴殊觀本?來看著血液掉落,他其實已經能很精準的?掌握下刀的?力度和深度,等這血慢慢流盡了,白瓷盅大概也就滿了。


    至於痛?

    裴殊觀是肉體?凡胎,又怎能不?痛,不?過這種?痛,能提醒他不?要忘記。


    看著流血的?手腕,有割裂的?痛楚從手腕處傳來,微微扯開唇角,微紅的?唇瓣勾勒出一個比花蕊還美的?笑容。


    裴殊觀今日心情?不?錯,便也和圓興聊了起來,

    “是有些痛,但每割下一道,那些被歲月抹平的?記憶,就會伴隨著疼痛,在我心中變得生?動一分。”


    “我甚至偶爾會喜歡這種?感覺。”


    窗外有風嗚嗚吹了起來,掃過裴殊觀放在桌上?的?梅花,有花蕊連帶著花瓣被剝脫,隨風而去,耳邊血液入盅,滴答聲不?停。


    這種?疼痛,既是救贖,亦是自虐。


    無論如何,都好過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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