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揉藥
第30章 揉藥
朝瑤一時聊天起了興致, 竟聊到了戌時過,雖然對她?來說漫漫長夜方?才開始罷了,但對於作息規律、有常有節的裴殊觀來說, 都快到他就?寢的時間?了。
眼瞧著來不及,她?先讓芸娘去將元宵煮了, 快些端過來,而她?自己則是怕裴殊觀先行?睡下, 去尋他去了。
但怎料卻撲了空。
不係閣內雖然有護衛戍守, 也點起了昏黃的小燈, 不像是人跑了的樣子, 但裴殊觀和淨植均未在?閣內。
朝瑤不免感到狐疑。
那守門的護衛長玄蛇瞧見?朝瑤來了, 立馬迎上, 很有眼色的告知了朝瑤裴殊觀現下的位置, 還特?別?強調,他派了護衛前往一同?看護。
隻是,朝瑤聽到那個地點, 心底卻有些奇怪。
裴殊觀大晚上的跑公主府的小河邊幹嘛?
難道又在?預謀什麽想要離開,,
冬日寒風獵獵, 朝瑤站在?閣外,隻覺寒意侵體,裹緊身上的裘衣,迎著冷風去尋裴殊觀。
河邊, 裴殊觀立於岸上一個低矮的豁口,他身上仍然是一單薄的孔雀翎大氅, 身前領口綴了深藍色的狐裘,亦是他在?江南的舊衣。
手裏拿著一盞河燈, 燈芯搖搖。
他身周的淨植和護衛都提著照明的大燈,隻有他手捧一盞河燈, 那盞昏黃的河燈,照亮了他半張臉,有些如夢似幻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晃眼而過,他臉上有些悲寂傷心的模樣。
河邊濕氣重,晚上也漸漸起了些霧,他的手和臉都被凍得有些泛紅,清臒的佇立在?那裏,寒風催動他的發。
可能實?在?是太冷了,有些控製不住的咳了幾聲?。
裴殊觀身側的淨植和護衛已經注意到了靠近的朝瑤,正欲開口問好,朝瑤卻使了個眼色,手指放在?嫣紅唇前做噤聲?的姿勢。
裴殊觀不知道在?想什麽,憂思過重,罕見?的沒有注意到她?,朝瑤趕緊躡手躡腳的走過去,迅速躲進了裴殊觀的懷裏。
他沒來得及準備,亦看不見?,身側就?是河道,沒有退路,朝瑤突如其來的冒犯讓裴殊觀不由得身形一晃,差點摔倒。
好在?朝瑤伸手抱住了裴殊觀,有些顫顫的將臉埋進他的懷裏。
裴殊觀渾身寒氣,隻覺一股熱風撲麵而來,一瞬間?有些僵硬,隨之而來,就?想掙脫。
朝瑤卻不依不饒,想到今天的來意,執意要和他親近,朝瑤信奉的可不是什麽柏拉圖式的愛戀,她?喜歡炙熱的愛。
覺得越喜歡一個人,便越想與一個人接近,盡管是裝模做樣,也要遵循自己本心去演。
越是真心流露,便演得越真。
之前也不是沒有偷偷摸摸的做過拉拉裴殊觀小手這些事。
除此之外,這種行?為,對於朝瑤來說,更是一種試探,而現下也是為試探經宣平侯府一事、極樂第?二次發作後,她?現在?在?裴殊觀心底地位如何。
畢竟這兩次,朝瑤覺得自己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極致。
將他空餘的那隻手牽進自己的裘衣,攥進掌心,與他更加親密,柔聲?哄道,
“阿殊勿動,我好想你,一會?兒便好了。”
她?的頭頂抵著裴殊觀的下巴,張口說話之際,吐息便打在?裴殊觀脖頸上。
裴殊觀身體越發僵硬,鼻尖有朝瑤身上的味道,雖然兩人那日的確有更為親密的事情,但那是在?他意識不清楚的情況下發生的,他現下對朝瑤的親密接觸,仍然抗拒。
“不必如此。”
掙紮著將朝瑤揣進懷裏的手收回,但朝瑤仍不肯放手,無論裴殊觀把手放到那裏,她?都要牢牢地牽著,但好在?裴殊觀終於掙脫了她?的懷抱。
朝瑤見?他無法掙脫她?的手,纖長手指反而得寸進尺的撬開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站在?他身側,攀附著他的臂膊。
裴殊觀一手拿著燈,一手被朝瑤掣肘著,又瞧不見?,完全無法掙脫。
本想出聲?開口讓朝瑤遵守些男女禮節,但轉念一想,朝瑤對他做的哪件事又遵守過男女禮節?
心裏明白說不動她?,話到了嘴邊,冷硬的變成了詢問她?的來意,
“殿下怎麽回來了。”
想起這件事,朝瑤這次是打定主意要將裴殊觀哄好,以免裴殊觀因為固國公府要定親的事情與她?生了更深的芥蒂,便柔聲?道,
“我前兩日想你,本意來看你,卻和你發了脾氣,回去想起來,心中越發覺得愧疚。”
愧疚?
裴殊觀想起方?才在?那樓邊聽到的明媚的笑聲?,心底不禁發出一聲?冷笑。
朝瑤凝眸瞧他,也覺得他不太相信的模樣,手裏將他的手更攥得緊些,不依不饒的繼續道,
“我是吃醋了,你收了那玉明縣主的東西,我心中覺得委屈,一時控製不住才如此,阿殊大人大量,不要與我小女子一般見?識?”
“我沒收她?的東西。”
裴殊觀聞言,麵色仍然不善,但好在?態度緩和了一點,手裏的燈搖搖欲墜,裴殊觀出言提醒朝瑤,
“殿下能否先將我放開。”
朝瑤這才注意到那盞河燈,瞧這裴殊觀油鹽不進的樣子,有些悻悻然的將裴殊觀放開,問道,
“這是何意啊,怎麽大半夜的跑這裏來放花燈?”
旁邊的淨植原本看他倆親密,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的回避,可乍聞朝瑤此聲?,一時驚得發顫。
這河燈怎可與花燈相提並論?
再?說下去,公子應當要不高興了,遂出聲?提醒朝瑤,
“殿下,今日是我們公子生母的忌日,所以公子出來放燈,來悼念先國公夫人。”
朝瑤聞言一時詫異,驚覺自己又說錯了話,不免有些訥訥。
果然,現下瞧著裴殊觀,麵色也不像太好的樣子,還有些疲憊的痕跡,朝瑤原以為是生她?氣,才一直冷著臉對她?,沒想到人家在?這裏悼念亡母,她?卻跑來癡纏。
一時之間?,動作都要規矩了許多,也不敢再?歪歪扭扭的靠在?他身上了。
想起國公府那邊近來熱鬧不凡,又是要立世?子又是要結親的,裴殊觀卻被鎖在?她?府裏悼念亡母,那國公府,好像也沒人記得這件事。
一對被國公府遺忘的母子,他心底應當不是滋味吧?
瞧著裴殊觀的冷然的臉色,朝瑤捧過他手裏的河燈,強裝熱絡道,
“既然如此,那我與阿殊一同?悼念夫人?多一個人懷念,夫人也會?多一分開心。”
——她?不會?喜歡你的。
裴殊觀心底本想著這句話,畢竟,國公夫人隻喜歡讓她?有臉麵能得誇獎的孩子,她?連他都不喜歡。
但話到了口,仍沒有吐出。
他待人有度,亦不會?交淺言深,既不習慣說叫人傷心的話,平日裏也笑盈盈的瞧著別?人,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在?朝瑤麵前理?智崩潰時的幾番失禮發泄,已經是極限了,他現下意識清醒,決不可以出言頂撞。
遂轉過頭,修長脖頸上的美人筋隱隱作現,冷然道,
“公主請便。”
雖然不像是多願意的樣子,可到底是沒拒絕。
朝瑤這個人,平時雖然是心高氣傲了點,但也能伸能屈,硬的時候特?別?硬,軟的時候又特?別?軟,還賊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巴巴纏著裴殊觀一起放了燈,又說了許多好話哄他,時不時也踏過他的警戒線,說些曖昧不清的話。
雖然也瞧不出他因此有什麽情緒,但到底也沒生怒。
朝瑤知曉裴殊觀表裏不一、口是心非的性格,心底估摸著,應當是有點用處的,畢竟,剛才撞進他的懷裏,也沒見?他有多生氣。
兩人放完了河燈,芸娘這才提著裝元宵的食盒姍姍而來。
朝瑤接過那食盒,又立馬要說話抬高自己,表示自己對裴殊觀的關心與重視,
“我平日給你送東西你總不要,放在?那裏當擺設,吃點元宵總可以吧?”
朝瑤見?他沒有反應,繼續誘哄道,
“也並不是一定要你吃,隻是為了想給你吃,給全府都送了。”
“你要是心底不願意,就?想著並不是單獨要送給你的,是全府都有的。”
朝瑤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窘迫買不起昂貴禮物的情況,化解成了一番沉甸甸的心意,
“現下天晚了,正好吃了墊墊肚子好睡覺。”
淨植瞧見?他那耿耿於懷的元宵也一並反應過來了,原來不是沒給公子送,而是要煮好了單獨送過來,加上朝瑤此時對裴殊觀的溫柔討好,他一時忍不住對朝瑤好感大增。
公子還沒下令呢,他就?上前接過了那元宵。
這河邊太冷,霧氣又重,呆一會?兒就?凍得受不了,尤其是裴殊觀穿得也不夠厚實?,自從墜崖之後,摔到了根本,瀕臨死亡,身體差了好多。
元氣短時間?養不回來,現下河邊寒氣一侵,他的腿就?忍不住隱隱有些痛,摔到了骨頭,不過三月,皮肉上好了瞧不出什麽了,但裏麵新肉在?發芽,骨肉裏仍疼得不行?。
朝瑤瞧出了他的不對勁,連忙上去扶他回暖閣。
暖閣地下長時間?燒著碳,就?算是裴殊觀不在?,也要燒著以備不時之需。
朝瑤一進去,就?覺得暖閣衝散了她?渾身的寒氣,而且不像她?近日燒的廉價碳,一進去就?一股悶熱的味道,這裏熱度適中,很適合病人休養。
朝瑤和裴殊觀身量不一,腿長不一,邁的步子也不一,裴殊觀被她?搖搖晃晃的扶著,一時之間?,根本分不清往哪裏走,要走多少步,這種不安的感覺讓他的心也隨著腿上的疼痛焦灼了起來。
直到被朝瑤放到美人榻上,心才有了一種落地的感覺,淨植轉身去尋找醫師,朝瑤也從裏間?摸出了醫藥盒,將那紅花油拿出來。
回頭去看裴殊觀,他可能疼得厲害,眉頭微微皺,神情也有些痛楚的痕跡,但可能是習慣了忍耐,整體瞧著,倒像是個沒事人。
“我先給你揉揉?”
裴殊觀雖然看不見?,但也下意識的抬頭,她?怎會?揉?
朝瑤好像看出來他的疑惑。
本想開口說自己小時候摔過——之前住校一段時間?,有次給摔了,天天去醫院太麻煩了,疼的時候就?自己揉揉。
但話到嘴邊,突然想起來,她?現在?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奴仆前呼後擁,就?算在?鄉下莊子也有好幾個奴仆跟著照顧,又怎麽會?自己做這種事。
有些答不上來,也不敢隨意在?裴殊觀麵前胡謅,想著自己技術也並不多好,揉起來也是亂揉,隻是將藥油摸幹為準。
然後便又開始張嘴哄人,
“我雖不會?揉,但也不忍看你痛苦,不如讓我試試,如若太疼就?作罷?”
裴殊觀沒有答話,他小時候讀過一些雜書,醫術方?麵的也讀過一點,在?救人治病方?麵,對男女之防,稍微放得開些,但也覺得,這疼也還能忍忍,不是很有必要。
朝瑤卻不管他,見?他沒有出聲?拒絕,為表親切憂心,就?直接上手了,她?也擠上美人榻。
裴殊觀斜靠在?美人榻上,朝瑤找準位置端坐上去,將裴殊觀的腿橫放在?自己身上,方?便她?操作。
但是她?動作實?在?有些不知輕重,引得裴殊觀悶哼一聲?,糾結的眉頭更加憂心。
朝瑤脫了他的鞋襪,將褲腿往上撥,直到發現那疼痛的源頭,他一隻腿的膝蓋下方?高高腫起,他皮膚白,那裏顯得紅腫不堪。
紅花油緩緩倒在?手心,朝瑤揉開之後,就?將手覆了上去,一雙手白嫩,又覆了油,在?裴殊觀的膝蓋上緩緩揉搓。
可到底還是痛的,裴殊觀額頭已經起了些冷汗,努力平靜麵上的表情,別?過頭去不看,隻眼睫有些顫顫。
他膝蓋下方?腫起是因為有些積液,朝瑤立誌要將那積液揉開,動作便越發重了起來。
抬頭去瞧裴殊觀,見?他麵色無異,一如尋常,連方?才她?察覺到的痛苦的痕跡都沒了,隻是慘白得厲害,額頭濡濕,冷汗沾染了墨發。
知道這人內斂,能忍則忍,可能不想讓人知曉他痛苦,現下便越發裝得淡然,什麽都不輕易表述出來。
“痛的話就?呼出來,五感乃身體本能,我以前傷心難過時,還經常你麵前哭,並不覺羞恥,你呼痛我定然也不會?嘲笑你。”
嘴裏說著安慰的好話,朝瑤卻更壞心眼的越來越用力的揉搓起來。
努力將那積水熨開的同?時,一雙瀲灩的美眸瞧著裴殊觀,迫不及待的想聽他呼痛的聲?音。
說著不笑,但若裴殊觀真呼痛,她?定要在?心中狠狠嘲笑才解氣!
誰讓他裝作一副不染塵埃的仙子模樣,高坐著瞧她?為追求他,在?他麵前苦苦掙紮,陷入愛欲的旋渦。
但裴殊觀到底沒呼痛,聽完朝瑤的話之後,隻有些怔愣,他已經習慣了忍耐克製,不出一點差錯,方?才強裝麵色無異,幾乎是本能。
他們都要他端正雅潔,從來都沒有人告訴他,他可以呼痛。
朝瑤為了瞧裴殊觀呼痛,越發努力的揉搓起來,可是那積水都揉開了也沒見?裴殊觀呼痛,隻臉色蒼白羸弱得不行?,不免有些意興闌珊了起來。
好在?醫師也及時趕來,朝瑤可以不再?出力,她?對自己今天的表現也尚算滿意,也就?沒有扭捏的要留下陪他看傷、哄他睡覺此類的行?為。
在?裴殊觀說出那一句夜深了,殿下不宜久留的時候,朝瑤強忍心中的歡快,勉強應承後,然後飛速告退。
而裴殊觀這邊,醫師看完傷,敷完藥,再?喝完藥,夜已經徹底深了,淨植這才想起來朝瑤送的那一碗元宵。
應當是冷透了,吃不了了。
再?說,公子也不一定會?吃,正思忖著怎麽辦,然後問出了一句,
“公子,這元宵已經冷透了,您不吃的話,奴才就?端出去倒掉了,您要吃的話,奴才給您新煮一份?”
裴殊觀聞言,想起今日傍晚下課,思緒過重,又要去河邊按舊例為母親放一盞燈,竟是沒有來得及吃晚飯。
現下也是有些餓了,抿了抿唇,輕輕道,
“我有些困了,你把這碗拿去稍微熱熱吧,新煮太費時間?。”
淨植聞言應好,趕緊端去廚房灶台上熱著,本沒覺得不對,可倏忽又想起公子從不吃二進鍋的食物。
想著想著,一拍腦袋,隻覺得公子定當是餓壞了,趕緊溫好給公子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