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墜崖
第1章 墜崖
昏暗的牢房裏，瘦弱的女人蜷縮在牆角。
五指揉開粗糲慘白的牆灰，小心翼翼地把它一點點拍打在血肉潰爛的臉上，嬌俏的聲音裏止不住的高興，
“芸娘，快來替我梳洗打扮，等會兒表哥就來看我了，他肯定會救我出去……”
不知想到了什麽，女人塗粉的手一頓，開始戰栗起來，牙齒打著顫，帶出幾分快要歇斯底裏的咬牙切齒，眼裏閃著興奮的光芒，
“等我出去後，欺我，辱我之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尤其是賤人朝華，不過是個低賤的庶女，竟害我至此！我一定，一定稟明父皇，要讓她百倍，千倍奉還！”
“殿下……”
芸娘看著眼前儼然陷入瘋魔的李朝瑤，張了張嘴，心下幾番思量，卻猶豫著不知從何開口。
先不論皇上早已中風癱倒在床，口不能言，手不能寫，癡傻得隻憑齊貴妃擺弄，這般情景，如何能替朝瑤做主？
再者，那大理寺卿裴殊觀明明是朝華公主的正經表哥，李朝瑤單相思，眼巴巴的喜歡人家，為表親近才甜膩膩的跟著叫上那麽一聲“表哥”，裴殊觀能不顧親疏遠近，將李朝瑤救出昭獄？
芸娘奇怪的睨一眼李朝瑤，看她慘白的麵容在昏暗的燈光下映射出的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心裏滲得直打鼓，
“莫不是真瘋了……”
朝瑤顫顫巍巍的攀著木欄杆，卻止不住的有些眩暈，可她卻顧不得這些，伸手理了理蓬亂髒汙的頭發，在昏暗的牢房裏微微側過頭去，一雙漆黑的眸子像針紮在拐角的入口處。
牢房裏靜悄悄的，一切細碎的聲音都數以百倍的在朝瑤耳膜上敲打。
不知為何，一股血腥突然上湧，李朝瑤感覺自己喉嚨發緊，抓心撓肝的疼痛從肚腹裏席卷而來，不由得伸手箍上自己的細弱的脖頸。
在意識到中毒之後，大口大口的血沿著細嫩白皙的脖頸滑下，沾濕了打結的發。
李朝瑤用力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更清醒點，手指卻再也抓不住欄木，身體也止不住地沿著欄木滑落。
耳邊忽然響起腳步聲，李朝瑤掙紮著抬起頭，拚命睜開雙眼，想再看看自己的心上人，可是卻怎麽也動不了，潰爛的額頭上迸沁著冷汗，五髒六腑翻滾著摧心肝的疼。
她嚶嚶地抽泣著，淚水模糊了雙眼，在她將死之前，好似看到了散開搖曳的雪色衣擺，一雙繡著雲紋的雪白的長靴緩步而來。
“表哥，，”
心愛之人就在眼前，她整個人以扭曲的姿勢往前擠壓，想去觸碰那一朵潔白的雲，可是怎麽也觸碰不到。
李朝瑤的淚水糊了眼，心髒被巨大的悲慟包裹，刺激得她渾身都痛。
瀕死之人，終於一頭栽進泥濘的地下。
～～～
朝瑤從荒誕的夢境中驚醒，夢裏的死亡感覺太過真實，瀕死女人的所有感觸仿佛烙印在朝瑤身上。
盡快此刻夢醒，那生死之間的巨大悲慟也讓她喘不過氣來，朝瑤伸手撫上胸口，此刻的生理情愫將她拖進旋渦，朝瑤擺脫不開，急促的喘息著，不斷的淚水順著冷絕豔麗的臉頰淌過。
還未等她從夢境中擺脫開來，就聽見腦海裏穿來一道冷漠的電子音，
【結局演算完畢，開始導入原主記憶——】
這一係列發生得太過突然，未等朝瑤做出反應，伴隨著眼前一道白光閃過，無數塵封的記憶被灌輸進腦海。
新注入的記憶，在朝瑤麵前快速的演繹了一個小女孩的一生。
從她牙牙學語、讀書啟蒙，到後來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梳妝台邊興致勃勃的打扮自己。
而鏡子裏的女孩，與朝瑤擁有同一張臉。
她們的模樣是那麽的相似，連眉毛末端小痣都一模一樣，她們有著相同的微微向上的唇，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別人的時候，似乎有春水在眼裏氤漾。
她們連名字都一樣。
朝瑤好似在另一個時空，看見了自己，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另一個自己走完注定悲壯而慘烈的一生。
在新注入的記憶裏，這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並不聰明，過得也不好，她生來好像就是為了襯托妹妹朝華，所有人都在拿她和朝華作對比。
她明明是嫡出公主，卻被養在鄉下六年，而朝華一出生就在紫柱金粱的皇宮享盡榮華富貴，人們想起紫禁城最尊貴最具有才情的公主，腦海裏浮現的具是朝華。
朝華是草原深處盛開的純白莫桑花，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下來時，她在如瀑的綠色中緩緩綻開。
所有人都為她的純潔和善良所心動。
而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朝瑤的心上人——謝庭蘭玉，如明月高懸的清冷男配裴殊觀。
那道白光，營造出虛構的環境，強製性的讓朝瑤經曆這陌生記憶裏的一切，讓她為記憶裏女孩的傷痛所傷痛，為她的哀愁所難過。
無望的悲慟拉扯著朝瑤的心髒，遙遠的哭泣縈繞在朝瑤耳邊。
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後，朝瑤猛地睜開了雙眼，記憶融合之後，她的神識也清楚了起來。
周圍陌生的一切映入她的眼簾，精致繁複的千工床，床前垂落大小均勻的瑩潤珍珠簾幕，紅木燭台上未燃盡的猩紅，飄搖著向朝瑤展示這古韻房間的布局。
一道虛無的聲音漂浮在朝瑤腦海中，
【宿主】
【得不到心愛之人的滋味好受嗎？】
【被心愛之人棄如敝履、看著你所愛之人愛上你最痛恨的人，滋味好受嗎？】
朝瑤漆黑美眸匯聚水光，淚珠聚成下墜，伸手擦掉臉龐上的淚水。
朝瑤凝望手指上久違的眼淚，一張嬌美的臉蛋上布滿了嫌棄，
“我有什麽不好受的，我又不是她。”
雖然經曆了一遍李朝瑤所經曆的，但李朝瑤是李朝瑤，自己是自己，這一點，朝瑤還是分得清的。
【不做出改變，那個夢境，就是你的結——咳咳咳——】
係統正故作高深的拿出屢試不爽的套話教育朝瑤，沒想到被她給嗆個正著。
這人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啊？
感情他剛耗費大力氣搞的全真沉浸式導入記憶白弄了唄？
【還不明白嗎】
係統繼續裝腔作勢，
【這裏是小說《華耀》，你現在是穿成了書裏的惡毒女配——李朝瑤，李朝瑤死後執念未消，如果完成不了她的夙願，你就永遠回不去了！】
【永生永世困在小說的世界，再也回不去，見不了你的家人，見不了你的朋友，就連你好不容易繼承的財產，也全都沒了！】
既然是他選定朝瑤完成這個女配任務，那他肯定是提前了解過朝瑤，眼前這個小姑娘長了幾顆牙他都門清。
係統不怕拿不下她。
朝瑤聞言挑眉，一雙霧氣還未散幹淨的剪水眸隱約有些不耐煩，她最討厭有人威脅她了。
皺了皺鼻子，朝瑤躺倒在床上，做擺爛狀，
“我回不去也挺好的，我記得我現在是個公主？公主誒，我想要的什麽都有，，”
“還有，你是不是也得一輩子陪著我？”
係統正欲和朝瑤爭辯，房間外麵就傳來了聲響，
精雕細琢的拔步床裏的動靜驚動了在外守夜的孫嬤嬤，她點了一盞蠟燭，小心翼翼撥開床幔，
發現朝瑤抱著腿躺在床上，烏鴉鴉的墨發順著肩頭滑落，包裹著瘦削的身軀，白瓷般的臉上漫上一層不正常的緋紅，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剛被冰水洗滌過一般，
“殿下，又做噩夢了？”
孫嬤嬤點亮床頭的燈籠，伸手去將滑落的錦被重新蓋好在朝瑤身上，取出帕子細致的替朝瑤擦拭額頭的冷汗，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回了，太醫開的藥吃了也不見好，，”
朝瑤看向孫嬤嬤，這個女人擁有著一雙耷拉著眼皮卻依舊和善的眼睛，布滿皺紋的老臉舒展開來，嘴角也帶著平和的笑。
她和“記憶”裏一模一樣。
孫嬤嬤是陪著李朝瑤長大的嬤嬤，對她也非常溺愛，若李朝瑤身邊還有什麽真心人，那孫嬤嬤肯定算得上一個。
隻是後來李朝瑤被芸娘蠱惑，打發了孫嬤嬤去莊子裏養老，直到李朝瑤慘死牢獄也再沒見過孫嬤嬤。
朝瑤收回目光，掀開錦被，從床上坐起來，赤腳徑直走到梳妝台麵前，挑挑揀揀的巡視起桌上琳琅滿目的首飾。
選了一隻金絲掐成的水仙樣式的發簪，回頭皎然衝嬤嬤一笑，聲音嬌嬌的，
“我睡不著了，嬤嬤替我梳洗打扮一下吧。”
孫嬤嬤還未過來，她又推開窗戶，伸個懶腰，慵懶得像貓兒一般，
深秋的寒風，魚貫而入，直直打在人臉上，遠處的天際，已經從不遠處的涿光山背後卸下一絲亮光，深秋的汴京，盡顯蕭瑟之意。
那山高聳入雲，仔細傾聽，似乎還有山上眾多寺廟傳下來的晨鍾暮鼓，洋洋灑灑的飄散在深秋刺骨的寒風裏。
要天亮了。
不遠處金絲窩裏酣睡的黑色狸奴被風聲驚醒，伸了個懶腰，鑽進朝瑤的懷裏，蹭著她的衣袖，向她討好。
朝瑤也怡然自得的抱起黑貓，揉揉它乖巧的腦袋，腦袋也忍不住貼過去蹭蹭毛絨絨的小黑貓。
她整個人好像瞬間適應了這古代公主的生活。
係統整個人都傻眼了，
【喂，沒在和你開玩笑！】
係統急的跳腳，但朝瑤卻充耳不聞，仿佛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孫嬤嬤為朝瑤加一件鬥篷，又將房間裏各處的燈台都點亮，細致的挽起朝瑤的頭發，開始為她梳洗編發，朝瑤抱著懷裏的小貓逗樂，其樂融融的模樣，好似朝瑤本來就屬於這裏。
這和係統設想的完全不一樣，雖然當初選擇朝瑤來完成這個任務 ，就是因為朝瑤和小說中的李朝瑤不但長得一模一樣，性格在某些方麵也很相似，十分跋扈，不用擔心人物ooc
但係統萬萬沒想到的是，朝瑤這跋扈用到它的頭上了，係統恨得牙癢癢。
但外麵天都快亮了，按照劇情走向，裴殊觀快摔下懸崖了，現在不是和朝瑤置氣的時候。
為了任務，係統選擇了暫時妥協，它拋出自己的籌碼，
【完不成任務是回不去，但完成任務也能有獎勵，我可以向上級申請，讓你母親醒過來】
【你不想讓你母親醒過來麽？】
母親？
朝瑤突然想起，那個在她記憶裏快要模糊的女人。
父親身邊鶯鶯燕燕不斷，可那個女人，卻一直無趣的躺在病床上。
她烏木似的發絲被剃光，插上各種輸送藥物的導管，玫瑰一樣的臉龐也變得慘白，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漂浮在空中的係統看到朝瑤斂下纖長眼睫思考的模樣，便知道朝瑤已經動搖，於是趁熱打鐵，極具誘惑的聲音回蕩在朝瑤耳邊，
【攻略本文病弱男配裴殊觀，我就讓你母親醒過來。】
“好的呀”
朝瑤伸了個懶腰，她這一口好的呀稱得上軟軟糯糯，係統一看朝瑤這會兒這麽好說話，立馬乘勝追擊，
【裴殊觀就要在京郊墜崖，我們快趕去救他！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裴殊觀墜崖是小說裏的關鍵情節，他因為墜崖摔壞了眼睛，重病不起，朝華也正是在這個關鍵節點積極表現，才打動了他的心。
如果宿主能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搶占先機，一定對完成任務大有裨益。
朝瑤眨巴眨巴眼，拖著粉嫩的腮幫子，輕鬆應了係統的要求，隨後繼續指揮身旁為自己梳妝的孫嬤嬤，
“眉毛彎一點，眉頭擦了重畫，不要向下。”
孫嬤嬤聽到朝瑤的話有些詫異，她都是按朝瑤以往的要求為她梳洗打扮的。
那是京城現下時興的落梅妝，音同“落眉”，眉毛微微向下彎，營造出一種楚楚可憐的狀態，也是朝華公主的尋常的妝扮。
聽到朝瑤的要求，孫嬤嬤趕緊將朝瑤的眉毛擦幹淨重畫，她的毛發其實長得很好，隻用輕輕描幾筆就行了。
孫嬤嬤將視線投向銅鏡，鏡子裏女孩已經自顧自的拿起鮮紅口脂抹在自己唇上了，盡管隻是略施粉黛，女孩兒已經很美了，尤其是那一對神采飛揚的眉眼，凸顯出她的嬌媚。
芸娘瞧著殿內已經亮燈，盡管比平時提前許多，但仍然算準時間準備好早膳送進殿內，數十種才從廚房端出來的早點送進殿內。
朝瑤聞著香尋了過去，隨手撚起塊奶香糕丟進嘴裏，芸娘被朝瑤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待看清今日不同尋常的朝瑤，心裏也是一驚。
她今天好漂亮。
眉毛變了，發飾變了，口脂顏色變了，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太一樣了。
朝瑤整個人好像活了一分。
瞧著朝瑤又要伸手去夠茶水，芸娘壓下心底的詫異，趕緊伺候朝瑤用膳。
係統這會兒是真的想暴走了，朝瑤剛才到底有沒有在聽他講話，
【喂——】
【我說，裴殊觀要摔下去了！你到底去不去救人啊！還吃！還吃！】
朝瑤當然有聽係統講話，隻是——
“讓他摔下去不好嗎？”
等他摔得雙目失明，瀕臨死亡，自己再趕去救他，，這將是多麽完美的一個小說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