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薄霧[無限]最新章節
季雨時沉重的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光線落入眼中,瞳孔被刺激得微微緊縮。
一道絢爛的極光再次出現,美得驚心。
綠色的,藍色的,紫色的熒光。
它們從暗黑天空中呈波浪形閃過,消逝在天際盡頭。
四周安靜極了,安靜得季雨時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與呼吸。
這是哪裏?
對了,他們開始了新的任務。
季雨時的記憶停留在出發前。
從pu-31出來後,他們在天穹係統的時空中轉站好好休息了幾天,養精蓄銳,每個人都恢複到了自己最好的狀態,經過大家商量後便接受了新的躍遷任務。
直到進入膠囊艙,都還一切正常。
可是後來發生了什麽?
季雨時的身體凍僵了,漆黑的睫毛上結了一層白霜。
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卻隻能抬了抬眼皮,然後看見了不遠處停著他的膠囊艙。銀白色艙體破了個大洞,透明麵板已經碎成了蜘蛛網。安全扣四散著,艙內暴露出來的線路亂七八糟,時不時爆出細微的火花。
躍遷過程中出事故了。
“滋。”
機械臂被硬生生壓出了彎折的弧度,似乎探測到守護者的生命值,它舉著營養液,想要朝生命體送來。
可惜太遠了。
它反複伸舉著,在這裏形成了唯一的聲響。
季雨時打量這裏,他像是在一個大型垃圾場。
無數機械殘骸與廢棄的零件堆積成了一座高山,散發著機油與的惡臭。殘骸或許堆積已久,縫隙裏長出了藤蔓一樣的植物,纏繞著機械體生長,開出了發出熒光的透明花朵。
這是哪裏?
季雨時收回視線,發現自己以一個怪異的姿勢躺在垃圾堆裏,身上的疼痛遠超過往任何一次的忍受級別,卻發不出聲音來。
“哐!”
在季雨時看不到的地方,有聲響遠遠地回蕩著。
“哐!哐!”那聲音越來越近,像是有人踩著滿山機械殘骸,一步一步地朝他這裏來了。
眼前的夜空被擋住。
季雨時的上方突然出現了一片陰影,有人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酒糟鼻、藍眼睛,肥胖的臉上長著紅色絡腮胡,一頭紅棕色頭發亂糟糟的,與他打了個照麵。
對方呼吸時的熱氣噴灑在季雨時臉上,帶著酒味,十分難聞。
季雨時動彈不得,想要說話,卻隻能眨了眨眼睛。
那個大胡子看了他幾秒,然後伸出手,粗糲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再次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確認他還活著,然後嘴裏嘰裏咕嚕地講了一串話,嗓音粗獷,說的卻是季雨時聽不懂的語言。
緊接著,大胡子走開了,垃圾被踩得哐哐亂響,踢得到處都是。
過了一分鍾,大胡子又回來了。
這次他手裏多了一根粗粗的鐵鏈,他用這根鐵鏈徑自把季雨時捆起來,扣上了鐵鎖扣。
然後,大胡子就抓著鎖鏈的一頭,將他往另一個方向拖去。
季雨時幾乎咬緊了後槽牙,也沒能使出半分力氣,發出一點聲音。
全身劇痛,鐵鏈的加入讓他本來就因疼痛而分外敏感的身體雪上加霜,堅硬鎖鏈、身下的機械零件,無一不在加重這種疼痛,他冷汗淋漓,預感到接下來可能不會發生什麽好事——這人不像在救他。
剛拖了沒多遠。
大胡子似乎發現了什麽,扔下鐵鏈,大步地倒了回去。
季雨時勉力去看,隻看見對方巨人一樣的身軀擋住了他的膠囊艙。
“哐——”
又是一聲響,大胡子扯斷了機械臂,將它扔進了垃圾堆裏,等他轉過身來,手裏就像捏著藥瓶一樣,捏住了屬於季雨時的營養液。
大胡子看起來很高興。
他打量著營養液,嘴裏又嘰裏咕嚕說了幾個單詞,然後把營養液裝進了髒兮兮的口袋裏。
季雨時被大胡子繼續拖著走。
離垃圾山最高的那一堆越遠,視野便越開闊。
劇痛中季雨時不斷觀察,發現這裏是個巨大的垃圾場,恐怕足有好幾個足球場那麽寬,除了他破損的膠囊艙,甚至還有衛星、火箭、甚至空間站等,那些昂貴的高級材料,與廢棄品一起被扔在了這裏。
天空似乎也並不是他認知範圍內的天空。
它暗沉無比,離這地麵很近,也許隻有幾百米的高度,像是將大地包裹著的一團混沌。
而極光般的美麗光線,仿佛隻是哪裏投射的虛無倒影。
視野範圍內除了垃圾山與恣意生長的藤蔓,什麽都沒有。
那些藤蔓生命力源源不絕,從每一處縫隙裏頑強地長出,吸取廢墟的養分。
遠遠看去,整個垃圾場都開滿了它透明的熒光花朵,像是節假日裝飾聖誕樹所使用的燈串,產生了頗具頹喪感的美感。
季雨時被扔上了一塊寬敞的、黏著不明髒汙的自製兩輪推車。
然後,他看見大胡子又往推車上扔上了些別的東西。
髒毛毯、椅子、一些銅質餐具,幾桶流出液體的可能已經破損過期的罐頭。
最後一件物品扔了進來。
唔!
季雨時心中悶哼一聲,胸口被砸得生疼。
那物件通體漆黑冰冷,僅瞄到一眼,季雨時心中就猛地一沉。
——神眠。
是宋晴嵐的配槍。
季雨時被扔在推車上,極力想保持自己的清醒,可仰麵看著那毫無變化的天空加重了這種疲憊,連推車的顛簸都在給他催眠。
直到被扔下車,他也沒有完全醒過來。
黑色作戰服上結出的白霜化成了水汽,寒意貼著皮膚往骨頭裏鑽。
季雨時在夢中哆嗦著,察覺自己躺在一片又硬又冷的地上,卻沒有一絲力氣蜷縮身體給自己取暖。
在這樣困難的睡眠中,他其實睡得並不安穩。
他在哪裏。
隊友怎麽樣了。
宋晴嵐的槍為什麽在那裏。
大胡子想要做什麽。
這些想法不斷在季雨時腦海中盤旋,它們擰成了一股繃緊的弦,時刻警惕著,提醒自己不要真正地沉睡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聽到有人低聲和他說話,但聽覺遲鈍,聽不真切。
然後,他僵硬的上半身被人扶了起來,有什麽將他裹住了。他迷迷糊糊翕張著眼睫,看見裹住他的是大胡子一同扔上車的那條髒毯子,羊毛材質,有煙頭燙出的洞和疑似陳年汗液的汙漬,不知道鑽了多少細菌在裏麵,衛生堪憂。
即便全身每個細胞都想逃離這條髒毯子,季雨時也無法拒絕,更不能拒絕,隻能任由它給自己一點溫暖,漸漸地,手腳才恢複了一點知覺。
他依舊沒能睡得安穩。
又過了很久,他終於能稍稍動動腦袋了。
髒毯子源源不絕地傳來溫度,是來源於人類的體溫,說明他正被人隔著毯子抱著。
這感覺很不好,季雨時想要掙紮。恍惚間,他看見眼前是一張他認識的、且印象深刻的臉。
那張臉看上去好像有點不同了,但季雨時一時又找不出來哪裏不同。
分不清到底是做夢還是現實,總之,看到這張臉,季雨時忽然就放下了所有緊繃著的弦,不管不顧地扔下了所有的警惕。
然後,困意鋪天蓋地而來。
季雨時徹底陷入了沉睡中。
再次醒來。
身體的知覺逐漸恢複,四肢百骸裏的疼痛也消弭於無形中,除了背部火辣辣地疼——被人拖著走時產生摩擦的後果,季雨時覺得人已經輕鬆了許多。
他算不上十分清醒,但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光潔的地麵與天花板,還有類似abs合金造就的牆壁與圓形氣閥門。通過牆壁上的圓形小窗,能看見外麵依舊暗沉著的、沒什麽變化的天空。
這裏像是放大版的膠囊艙內部,準確來說,這裏可能是個太空艙裏的小房間。
“醒了?”
有人道。
季雨時這才發現宋晴嵐就坐在他旁邊。
對方一條長腿曲起,頭與背部都靠在牆壁上,是個百無聊賴的姿勢。
原來剛才不是做夢。
季雨時總算知道為什麽會覺得宋晴嵐不一樣了。
雖然對方的性格跋扈又不拘小節,但卻是很注重儀表的,也屬於能讓人眼前一亮的類型。可平日裏可以用俊美來形容的臉上此時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邋遢,硬要往好處看,就是多了一份滄桑的男人味。
對季雨時來說,他乘坐膠囊艙後與隊友們分開不過才一會兒工夫。
但從宋晴嵐下巴上那層胡茬來判斷,他們分開的時間絕對不止一會兒。
季雨時躺在房間的長方形小床上,身上還裹著那條髒毯子。
兩人現在隔著一點正常範圍內的距離,可是剛才身體變暖是因為什麽,季雨時是肯定不會記錯的。
他張開嘴,吐出幾個字:“剛才,謝謝……”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季雨時才知道自己的聲音多難聽,就像是很久沒說過話了一樣幹澀沙啞,聽著刮耳朵。
“不客氣。”宋晴嵐的語氣和以往沒什麽分別,眉毛微揚,“再不給你取點暖,你就要凍死了。”
說著,他停頓了下,似乎覺得剛才的行為有哪裏不妥,又有點不自然地問:“你,不介意的吧。”
季雨時露出迷茫,為什麽要介意?
難道要介意的人不該是宋晴嵐?
宋晴嵐似乎想到了什麽,唇角彎了彎。
介不介意什麽的,懶得管了,反正換了其他隊友他也會那樣做。
倒是季雨時這個人……潔癖是不是太嚴重了點,明明剛才都困得睜不開眼睛了,還不想蓋這條毯子,竟在睡夢中閉著眼睛都歎了口氣。
那口氣歎得,簡直是在和自己妥協啊,看得出他是真情實意的在嫌棄這條毯子。
話題略過不提。
季雨時有很多疑惑:“我們在哪裏?你又是什麽時候來的?”
他還記得拖著他回來的大胡子。
還有那堆垃圾山。
以及開在廢墟裏的透明熒光花朵。
宋晴嵐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在哪裏。”
說起這個,宋晴嵐懶散的神色漸漸收斂起來,變得有些嚴肅,然後,他把他知道的事娓娓道來:“我隻記得我們進了膠囊艙,中途好像失去了意識,等我醒來就已經到了這裏。”
不知道哪裏出了錯。
宋晴嵐醒來時,人也躺在那座巨大的垃圾山裏。
“可能是躍遷過程中艙體出現破裂,造成了溫度急速下降,人體表麵急速結霜造成的感官刺激過大。”宋晴嵐頓了頓,繼續道,“我到這裏的時候情況和你差不多,不能動彈,在垃圾場躺了很久,然後硬生生被一個大個子拖了回來——就是拖你回來那個。”
“醒來以後,我就一直被那個大個子關在這個小房間裏。”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這裏好像是不分晝夜的,也沒看到過太陽。那個人搜走了我身上所有的東西,沒有通訊器,我也就不知道到底被關了多久。硬要估計的話,我來這裏至少已經有五六天了。”
季雨時皺眉好看的眉毛:“有那麽久了?”
宋晴嵐點點頭:“的確有很久了,這還隻是我的保守估計,時間更長也不一定。”
難怪宋晴嵐會是這副模樣,可是對季雨時來說,時間的概念短得隻能用小時記。
時間在他們兩個人身上仿佛出現了誤差,但並未造成誤差結果。
他們來到了同一個時間點,隻不過先後順序不同。
季雨時問:“其他人呢?”
宋晴嵐說:“除了那個紅頭發的大個子,這裏沒有其他人,也沒有看見隊友。”
沒有其他人?
季雨時想,那隊友們是不是也出現了時間上的誤差,會不會比他們更晚來到這裏?
見他沉默著思考,宋晴嵐也和他想到了一處去,說:“我一度以為隻有我的躍遷出現了偏差,要一個人在這裏和大胡子白頭到老了,還好,他把你撿了回來,看來七隊其他人也很可能會來這裏。”
在時空的長河裏被分流出去,不知年月,不知地點,獨身一人被關在陌生的房間裏不見天日,這世上甚至不會有人知道自己的行蹤,換做普通人恐怕早已經心理崩潰。
但是季雨時從宋晴嵐的語氣中,從宋晴嵐的表情裏,都沒看出半分脆弱與擔驚受怕的痕跡。
宋晴嵐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我還得謝謝他把你撿回來,這麽一來就算我們回不去,我也不至於被無聊得悶死。”
季雨時:“……”
季雨時:“難怪你怕我凍死了。”
“那是,至少有人能和我說說話。”宋晴嵐唇角帶了點笑意,“你不知道,大個子和我們語言不通,全靠我厚著臉皮大喊大叫,想盡辦法才讓大個子看懂了我的意思。他賞了這麽條毯子,我就把你裹了起來。”
原來毯子這麽來的。
宋晴嵐看出點什麽,揶揄道:“是不是暖和多了?”
季雨時已經放棄掙紮了。
他睡過以後渾身都軟綿綿的,破罐子破摔,毯子再髒也不想動了:“是的,謝謝你。”
正說著,兩米外的氣閥門忽然被敲響了。
氣閥門上的玻璃後出現了一團紅胡子,然後胡子往下移了移,才露出酒糟鼻與藍眼睛。
是那個把他們撿回來的大胡子。
大胡子看到季雨時醒了,很快打開了氣閥門下麵的一個長方形小格子,藍眼睛透過小格子朝他們看來,嘴裏又嘰裏咕嚕說了一大串,聽上去像是疑問句。
宋晴嵐好像都快習慣了,冷冷地看著氣閥門。
季雨時也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他也聽不懂。
大胡子自顧自地說了一兩分鍾,語氣裏換了好幾種不同的詞語發音與疑問,仿佛耐心耗盡,突然“嘭”的一聲,很生氣地砸了一拳氣閥門,然後從小格子裏扔了一個東西進來。
罐頭骨碌碌滾在地上,小格子被關上,大胡子氣呼呼地走了。
季雨時疑惑,有種被當做寵物對待的感覺:“他在給我們投食?”
“大概還想和我們交流。”宋晴嵐道,“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來一次,前幾次對我也這樣說個不停,後來可能知道我聽不懂,就隻扔吃的。這回你來了,他又說上了。”
宋晴嵐站起來,走到門前撿起那罐頭。
商標寫著英文,來處不敢細想,反正看起來是午餐肉就對了。
總體來說這一頓還不錯。
就是那大胡子估計數學沒學好,現在要投喂兩個人,竟也隻給了一罐。
長久的睡眠以後沒有進食,季雨時肚子有些餓,不得不拖著酸軟的身體坐起來,和宋晴嵐分食了這一個罐頭。
“還是前段時間在中轉站好,想吃什麽都有。”宋晴嵐吃得很少,可能是對這罐頭的味道有些不滿意,最後幹脆把整個罐頭都讓給了季雨時,“我們得想辦法出去,不能一直被關在這裏。”
“你有什麽建議?”
季雨時垂著睫毛進食,就算餓得狠了,他的吃相也很斯文。
宋晴嵐看著他:“不著急,現在我們有兩個人了,等你吃完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小宋咽口水:媽的,午餐肉,老子過年了。
過了一會兒,小宋心想:季顧問這麽柔弱又吃得這麽香,算了……我可真是個好隊長。
感謝在2020-03-1216:43:592020-03-1317:52: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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