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太子冊立,滿懷抱負與憧憬
李旦眼見著兒子在自己麵前漸漸失控,一倏然心底虧空,原本對他存著的隔閡和怨怪瞬間便做了擱置!
果然天底下沒有能真正強勢的過子女的父母……
他這陣子以來心緒太繁重,所要籌謀和整頓的事情也太多,忽略了身邊人所身心受到的那些負重,自然也就忽略了李成器的壓迫,與李隆基的背負。
他沒有想到,原來自己刻意的舉動會引來兒子這樣離譜的猜測,並且已將兒子折磨、摧殘的到了似乎心裏的城牆就要倒塌,就要被摧垮的地步!
隆基的情緒被一層層調動上來,那萬頃的鬱結化為了濃濃的烈焰,就著脾氣一股腦的詰問了出來:“您非得這樣麽?”他目視自己的父親,兩道眉峰倏然聚攏,怨極反笑,表情很是令人心疼,“非得要這樣麽?要以這樣的方式報複我,要我嚐嚐與自己心愛之人劍走偏鋒的對立是什麽樣的滋味兒!”那聲音錚然一揚又一落!
最後那句倏然爆發的話,隆基是近乎嘶吼著出來的。這一嗓子一出,連他自己都驚震!
這驚震不是因為他直白的忤逆了父親、對父親不孝,而是因為他第一次說出,這樣公然的說出,心愛之人……
“心愛之人”,這四個字出口時不覺,極順勢的一下子就撩了過去,可後知後覺時細細的輾轉和品味,卻又帶著令他心驚的不安!
這是自己經年累月以來一直存乎的心思麽?是自己的真實想法,而不是一時頭腦發熱腦血衝頭臨近崩潰的產物?那麽是從什麽時候起,什麽時候開始他對她的情誼發生了這本質的轉變呢?
是,興許這一直都是他的心思,是他內裏真實的想法。之所以發現的如此後知後覺、如此遲鈍,是因他始終都不敢去觸碰,他害怕去觸碰、害怕去看清。
他與她之間,是一段注定無果的緣,且他們兩個人是注定要因權勢的紛爭而背道而馳、劍走偏鋒的!既然如此,那麽是什麽樣的感情,有沒有男女之間那一份放在他們身上有悖倫常的情愛,其實這一切都不重要了,沒有結果,那愛不愛、是怎樣的愛,又都還有什麽重要的?
天光斑駁著篩進了雕花的窗棱,疏影斜,溶溶暖金映的視野起了曖昧的朦朧,好似惝恍著、搖曳著始終都不能醒來的一場大夢。這紅塵俗世本就是虛空大夢一場,那麽睡著、醒著、夢境還是現實又都有什麽不一樣?
隆基陡然就安靜下來,他麵上的神色在這短短須臾的停滯間深濃又多變,那糾葛的眉、那朦朧的眼、微微張弛且隻能緘默的口,將他心底思緒的糾葛昭示的如此顯著。
李旦搖頭,無聲的歎息落在心底。兒子與自己那位小妹妹之間陰差陽錯沉澱的一段過往,他一直都識得……知子莫若父,更明白兒子這一通脾氣的宣泄是來自於太平,更來自於三郎他自己,因為不僅太平讓他失望、他自己也讓自己失望了。
旦心頭一軟,顧不得之前與隆基的那些介懷,起身向他走過去,抬手下意識欲攬過他:“三郎……”
隆基錚一下躲開,神誌驟回。
李旦探出的手在半空裏僵了僵,即而握了握拳心,重又收回去。心念甫牽一痛。
逆光裏,隆基定定的看著自己的父親,也不知道是心境的使然還是光影的錯落,倏然間便覺的父親比往常蒼老了太多,可那本就淵深的城府卻好似更加淵深,讓他看不透,讓任何人都看不透、偏生又無從去猜度!
李旦知道兒子此刻陷入了內心自性的囹圄,說再多話、做太多解釋,他大抵都是聽不進去的。且李旦也不願多加解釋,因為他們父子之間縱還有溫情,卻到底生了隔閡,這隔閡還不能完全平複,他做不出過多親昵,隻得一任內心的疼惜與著急如烈火一般將他吞噬。
這父子倆還真是極像,一樣的自苦、一樣的隱忍!
清風穿堂,撩撥的一室簾幕微晃,斑駁的影子在鋪著紅毯的底邊染就了點點的烏沉,好似即興揮灑的墨點。
李旦抬手,執起案上微涼的香茗,自顧自湊於唇邊飲了一口,轉身將目光隔過軒窗、投向那遠方一片錯落的景致:“一位父親的苦心,做子女的除非有朝一日為人父母,不然……永遠都不會懂啊!”落言一歎,聲音蒼蒼的。
這份蒼緩的聲音聽在耳裏,多少有些戀戀的風塵味道。就在父親這平和且從容的無形氣場中,隆基心底的燥亂登然變得澄澈且安然!
很奇怪的,父親就是有著這樣的氣場,每一次隻要麵對著父親,他便總能在這無形的震懾中尋回心底一抹自性,得到最初的那份安然。每一次都如是,從無例外,哪怕他再燥亂、哪怕他再糾葛……
可是能平息父親心底糾葛和浮躁的那個人,卻永遠都回不來了!心念甫至,隆基腦海裏陡然浮過上官婉兒那昔時的影像,半月前還是那樣活色生香的一個人,眼下卻已經化為了孤塚裏一具冰涼的屍體、虛空間一縷哀怨的孤魂……這到底是人心的殘忍,是他的殘忍逼死了父親摯愛的、給予過他們父子太多幫助且不計回報無怨無悔的婉兒,還是天道的昭昭、宿命的殘酷又理性?
隆基安靜了下來,而李旦的氣場更是從來都沉靜。室內的空氣便顯得有些僵滯,但已不複方才的逼仄。
香爐裏燃燒肆意的熏香發出“劈啪”的響,李旦轉身,持了幾上的銀簪子行過去,曲身以銀簪撥弄那鼎中的熏香:“這一次召你進宮來,並無其它事情。”聲音如是淡漠,不冷不熱、不親不疏,才最壓迫,“隻是想告訴你,你可以真正的安心了!”尾音似乎歎了一聲,並無多話。
隆基的心緒又順著往下一沉,即便父親這話言的不算直接,可寥寥幾句他便已經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可以安心了,他日後不必要再惶惶然輾轉猜測,不必再折騰了!
想必那一道冊立太子的聖旨,不日後便會下達到他的府苑……不,是於朝堂之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兒親自宣召,正式冊他為太子,並在同時詔告天下了!
那麽同時,他也會與太平一樣,被賦予理政的權利,也不需要忌憚太平此刻的威儀、不必有被壓迫之感。那些暗地裏心計鋪陳的爭鋒,可以擺在明麵兒做了直接……
思量至此,隆基已經穩定的一顆心倏然又懸起來。成為太子、輔佐政事,便意味著會與多方不一的勢力打交道,對立亦或團結、怎樣斟酌,更是顯得至關重要,一步都不可行差踏錯!
到時候麻煩的不止是太平一個,可太平卻無疑是這諸多可欲見的麻煩當中最麻煩的一個……
“日後放開束縛去施展你的才學,父皇也會幫助你的。”
正糾葛輾轉間,忽又聽李旦淺淺的一句。
隆基肩膀一顫,下意識轉目重新去看定自己的父親。見父親仍在自顧自的撥弄香鼎裏的香片、香灰,那一痕恣意和恬適,若不是一席龍袍燦燦然太過灼傷眼睛,讓人在他身上便根本尋不到半點兒帝王的架子,倒像一位不出事的隱士、徹悟一切智慧的尊者了!
恍然驚覺,自己方才那一愣神間,如織心緒再一次被父親看了穿!
“知子莫若父”,若不是對這兒子太過熟稔、太過掛心,又怎會一語便給了他這般直接的提點,在他陷入內心糾葛、倏然沒了自信的時候給予他幻似後盾的保證?
看來父親,還是關心自己的……
隆基頷首,眼底閃現一縷黯然的酸澀。原以為一輩子都會僵在那裏的父子關係,終於有了一個和好的傾向;可隔閡仍在,但是距離冰釋前嫌又進了一步……一步也是好的。
方才李旦已經把話說的明白,隆基成為太子之後隻要擺脫束縛、放手一搏就好,其它的什麽都不用顧慮!
李旦那句看似輕描淡寫的“父皇也會幫助你”,其實是隱隱向兒子傳遞了這樣一個信息、也是一種不容置疑和拂逆的保障,即是告訴兒子,他的心是與兒子在一處的,皇上與太子會是一起。
也是,本就明白的道理,皇上怎麽會與妹妹站在一起針對兒子?往後這風雲際會的政壇局勢,一定會是皇上、太子齊心一致,與外部勢力相互牽製、相互持平,共同穩住這又一改朝換代之後不可避免的分散局麵,一步步將根基穩定、將國祚穩固。
皇上與太子一心、君臣上下一體,隻要抱定了這樣的初衷與團結、接納、保持持平避免殺戮的方針,那大唐日後的局勢才能穩固,這座美麗的帝國才能一日一日維係它的繁榮富強、安定壯麗!
這是李旦的為君之道,不同於李顯的一味忌憚和見縫插針的打壓,李旦選擇了以富有四海的高姿態包容、接納,以博大的胸懷與萬眾的歸心來穩住紛亂的局勢,重複當年太宗皇帝貞觀之治的精髓之餘,致力創一個皇炎帝時期出現在神話與夢寐裏的,真正化現而來的悠悠樂邦、華胥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