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思緒百結,一石激起千層浪
或許李成器當真擅於粉飾太平,又或許他本就是這麽一副延承了其父的淡泊性子、故而總會福至心田。原本一場若有若無的尷尬,就被他以這樣一個貼己的玩笑給圓了場去!
將三弟送走之後,成器原本襲上身心的那薄薄的倦意倏然消退的沒了蹤跡。他精神抖擻,因為免不得要陷入一重深思、有點兒糾葛的境地裏了!
當前朝野上下談論最多、波及麵兒最廣、也最引得人蠢蠢欲動的事情,橫豎就是這太子之位的競爭、國之根本的擁立!那些不安分的人何其之多呢,誰都懷揣著並不真切的企盼、昭著滿盈的野心,凝著獵鷹一樣的眼睛盯著每一絲的草動風吹、見縫插針,意欲從中大撈一把好處!
這短短的一個時辰之內,太平公主和三弟都親自登門找到了自己,一個凜冽直接的挑明了來意擺出了陣帳,一個懷柔之策論情敘舊中又不失委婉提點。這兩個人都是厲害角色,哪一個是好惹的、是惹得起的?
太平公主和三皇子李隆基,可以說絕對是朝野上最大、也無論是根基的沉澱和波及麵兒的廣泛都最是穩定最是浩大的兩派勢力,這兩派勢力為了得到比對方更多的、甚至絕對的權利,被那催長的欲望蒙蔽了本心、看不明白了自性,隻鷹犬一般死死的盯緊了對方,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這情勢就變得十分微妙,兩派之間走向對立。
眼下來看,這對立的關鍵所在、這雙方都在尋求的突破口,倒委實是不約而同的指向一個人——便是李成器!
成器一想到這裏就十分無奈,他心裏悶悶的,當真有點兒恨自己那成了皇帝便好似性情也跟著更迭的父親了!做甚的沒事兒把他宋王提溜著放上了判案,還把他是長子、嫡子、又曾早年便被立為太子的出身和這段公案有心的深刻化!
他是不是該慶幸啊,慶幸他們家跟前麵兒幾代幾家帝脈,當真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幸好是時今,若是放在中宗那一家子身上,做父皇的這麽捧著長子,下麵野心昭著、勢在必得的幾個弟弟和那些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勢力,還不早把他這個頭號公敵給生吞活剝了?
這個想法有點兒負氣、也有點兒玩笑,成器免不得勾唇自嘲的一笑!
同時又是那麽清楚和無奈的知道,看來時今啊,他一廂情願的想要置身事外,委實是不可能的了!隻要父皇那裏一天不把太子之位給穩定下來,他這個無心大位的長子便是一天不得安寧了!
父皇,這不是把他往險境上推、放在火上烤麽……
太子之位他早就坐過,那也是最提心吊膽的一段日子了……那時他的父親李旦雖是皇帝卻無實權,成器這個太子的位置與李旦皇帝的位置一樣的如坐針氈。
說起這個,成器懂得父親對自己的心思,就因為祖母武皇當權時他小小年紀便被立為太子、被推向這麽一個險要的位置,這名頭太耀眼,父親又沒有實質權勢,便時時刻刻都擔心武皇會不會有一日猜疑心大起,故而將皇帝李旦、也將太子成器一起除去!
那時誰是太子誰就承擔了無可估量的風險,成器可謂是替弟弟們做了擋風的大石、默默然承載了沒有全部也近乎所有的風浪。
父親為了護住一家人以及諸親信,不得不把姿態一放再放,那是低到了塵埃裏都不見停止!不僅做出低姿態,甚至還囑咐成器和隆基不得對母親的去世表現出絲毫的哀傷,以防止祖母的猜疑……
如果說父親對隆基的偏愛是因自小對其聰明素性的賞識、對其母妃竇氏莫名早去的憐惜、以及多年來距離自己身邊距離最近的情分積累;那麽,對成器的偏袒則是,因對其早年身擔太子之位做了風口浪尖那一塊兒擋風大石的抱愧、如是的對其母後劉皇後莫名早去的憐惜、以及早年得了這第一個兒子時那初為人父的欣慰……
在父親的諸多子女中,他最偏袒的就是自己和壽昌、代國兩位同為劉後所出的妹妹,還有三郎隆基與金仙、玉真兩位同為竇後所出的妹妹了。
雖然眼下成器揣摸著父皇的心思,覺的父皇肯定是屬意三弟的,但不排除感情的作弄,萬一是他猜度錯了君心、會錯了聖意,父皇當真是顧念著往日諸多的感情與那一份祖製,心裏就是覺的嫡長子繼位天經地義,故而就是真心的想要將太子之位傳給他、把皇位留給他,心裏覺的這是把本就該給這個孩子的東西全都還給這個孩子、並無錯處呢?
這樣突忽而至的想法讓成器心裏一動!這個想法委實是可怕的,若父親當真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帶來的後果委實難估計……
國儲的身份說白了就是個名頭,若無實質,那誰認你是國儲?即便日後成了皇帝亦如是!成器深諳此理,那些年來擔驚受怕的日子使他整個人都已沉澱,生活更是教會了他許多人生的真諦。
觀眼下之勢,姑母太平公主的根基勢力可與父皇相匹了,又滋長出了那樣勃勃的野心、那樣難以控製的欲望驅馳。他心裏明白的,太平想讓他宋王來當太子、還說要助自己一臂之力,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看好這個侄子、所謂的維係祖宗法製,而是因為他李成器並無根基、且好拿捏好掌控!
姑母想要向武皇一樣問鼎這泱泱帝國無邊權勢的最高峰,待把李成器立為太子、扶上皇位,那麽父親李旦昔日的處境就會是他李成器的前車之鑒,決計的!
三弟隆基是眼下唯一能與太平抗衡的人,且父親應當也會是這個意思……
成器有點兒頭疼,他當真搞不懂這個雖然城府莫測、為人子卻也能摸出一二,可時今成了皇帝就變了性子、更為淵深不定的父親了!
夜風撲麵,成器緩了緩神兒,任著夜風梳理思緒,決定放棄猜度父皇的心思,橫豎他自己拿捏一個主意也就是了。
隆基若是論道起來,有著撥亂反正之功、更有著謙讓推舉之孝;而他除了身擔著嫡長子的名頭之外,算來什麽都比不過自家三郎。這便於群臣那裏,也足以使隆基那太子坐的穩穩當當、眾朝臣心悅誠服了!
成器本就堅定的決心,至此愈發篤定。不管父親究竟是糊塗是明白,究竟是怎樣的一樁心思,這立太子之事都必須盡快有一個定論,好使這些個不安分的異心人早日斷了那不安分的心!
越早的決斷便越是好,若父親下不了這個決斷,成器便幫他落實!決計不能再這樣下去,令誰也煎熬……
太平公主她想拿捏李成器做一枚鋪路的棋子,這個想法委實是荒誕且可笑的!
歸根結底,太平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低估了李旦的早有算計;更是以獨斷的眼光看待了所以事物、所有的人,認為這世上的每一個人的眼裏都隻有“權勢”二字,卻忽略了“怎麽會有那麽多人放著安生日子不過、偏生要做些以卵擊石的荒誕之舉”這個關鍵的問題!
權勢的催長之下,蒙蔽的雙眼及靈魂從來都難以清明……
。
隆基一路出了宋王府的門,那紛亂跌宕的心緒將他整個人作弄的時而填充、時而虧空,糾葛難耐、心緒難平!
頭痛欲裂,他下意識抬手扣住了兩旁的太陽穴,這清晰的疼痛並著厚重的心思作弄的他了無睡意。便就勢遊蕩在長安街上。
可不曾想,就在那微風料峭、順一縷月華倏然無心的抬目時,那眼簾裏卻兀然撞進了一道火紅如霞的身影!那曼妙且生動的影像就此一點點鋪陳在了眼前,漲滿、鮮活了昏沉的眼簾……
冷不丁的,隆基居然遇到了太平。
“嗬!”他勾了勾唇隻想哂笑,心道今兒可是什麽日子,居然令他和太平公主如此的默契,短短一個時辰不到,便頗為巧合的遇到了兩次?看來他與她之間到底還是有些機緣的,隻是不知道這樣的緣法究竟是怎麽將他二人作弄到一處來的,究竟是前世未了斷的一段夙願安置在了今生,還是原本就是一段糾葛不清的罪孽償還在了今世?
太平那漠漠且沁著冷霧的眸子倏然一動,冷不丁的與隆基這麽堪堪的碰了麵,這令她心情亦是起伏跌宕、很是詫異……
一時也忘記了做如是感慨,她緩緩的抬了眼瞼,借著月光將他那清俊的麵孔瞧的清楚。
隆基眼角眉梢覆了一層淺淺的霜雪,在太平一抬眸時那霜雪還是沒忍住便消融了一些。
真是作弄!他心自嘲,目光卻定格在她的眉目間,見那一張月色下的麵孔、那盈盈的眉眼都籠罩著黯然,便揣摸出她的心情應當也是與他一轍的糾結。
兩個人誰也沒有最先開口說話的意思,亦沒有主動向著對方走一步拉近距離的意思,就這麽隔著如許的距離、沐著溫溫的夜色,在長街曲巷一處人流稀疏的回廊處,這麽兩兩相望,遙遙的好似就此站成了彼岸,又不祥的忽覺終究會兩兩相忘……
思悠悠、恨悠悠,心事無處含及,那隱藏在淡漠皮相之下熱切的糾葛、那些動容和那些不忍,卻醒醒的笑著、鬧著,半點兒都做不得安寧!
果然情義和利用從來就不是兩種相悖的極端,它們在人的靈魂裏共融又獨立,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