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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異心終起,儲君之事各懷思

  月色皎皎的灑下來,溶溶的韻致無法疏散這心底的一叢蕪雜,冷然的氣息在這七月的夏夜裏流轉的悄無聲息。


  隆基獨自一人在府內庭院裏對著那冷月自斟自飲,一倏然心思順著那銀白的嬋娟飄忽到了太平的身上去,一倏然又拉回來……兜兜轉轉的,忒害累他頭痛!

  他有些不可控製這心頭蕪雜的亂緒,又歸根結底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什麽事情煩惱!其實再想想,又似乎事事都煩惱……太平勢力突飛猛進的崛起,看著就在眼邊兒的太子之位懸而未決的心燥,還有對往後局勢原以為水天清明、卻又重新被攪動渾濁的無奈!等等等等,樁樁件件又有哪一條不害他累心?


  倏然間那念頭一轉,水麵拂來的風夾著些料峭震的他一激靈。陡然想到心腹來跟他報備說大哥成器去找過皇上了……


  大哥是這些兄弟裏邊兒心境最為平和、也最像父親的,他的行事與原則從來都是那樣的分明。隆基心裏也明白,大哥是個極聰明的人,應該已經看明白了當下這雖亂、卻其實也算穩妥的局勢。縱是父親當真願意給大哥太子之位,毫無建樹、根基與人心更是不能與隆基相匹敵一二的大哥,他真的敢接麽?

  所以大哥是不會跟他爭什麽的!可既然如此,那這又去找父親是為了什麽?

  興許是他和身邊人都想的太多了;興許大哥隻是去向父親請安、說話,陪著父親坐坐聊聊?


  無論如何,大哥那裏還是一定要穩住的,一定的……


  時勢從來如潮水,斷定一個人也往往不能由外表、由他一直以來流露出的表現而斷定這個人究竟怎麽樣。因為一個人能夠叫你看到的東西,一定是他想讓你看到的,那麽他不想讓你看到的你又知道多少?


  更況乎時局可以改變,情勢與人心、與人的素性和想法更是一天一個樣子!這些又豈有一個常理可循可控製?輾轉在這權利的漩渦裏又不是一日兩日,很多東西心裏已經十分明白了!

  隆基心念一動,抬手將那指間擒著的酒盞湊近嘴唇,仰脖灌下這一盞已經冰冷的酒水。即而起身,抬手將那肩頭罩著的披風裹緊了一把,就著這清冽的一汪月色,信步穩穩的出了府去。


  。


  玄色的天幕好似瑤台仙境裏打翻了的潑墨,將這座璀璨的盛世包裹的濃稠渾厚。長街各處點起了連綿的花燈,遠遠望去便見燈影搖曳、紫雲回旋,千燈與那萬頃的光澤相映成趣,竟是比之白日似乎都要繁華璀璨!

  先前貞觀時期,大唐禁夜的條令施行的十分嚴謹,一到二更時期便開始敲八百遍催行鼓,所有的百姓都要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坊間,到了落鎖的時辰那高牆圍築的各個坊間大門便會落鎖,次日天明時才重新打開、放行。


  坊與市相互隔絕,自然也不存在肆夜的紅樓、無邊的不夜。


  除了元宵夜、新年夜等節日亦或者大日子,日日夜夜皆如是。


  可時今大唐已經漸漸破了這其實穩妥的舊風俗,漸漸出現夜市、並且規模逐漸龐大。越是夜晚時候,那勞作了一天的百姓得了歇息的空子,便越是會趁機出來遊街閑逛、約上三五好友到那酒樓花市去喝喝小酒聊聊天兒。人人都退去了白日裏那份中規中矩的忙碌,處處燈花兒搖墜、光影躥動,好不繁華、好不熱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漸漸也跟著被打破,這座繁華而鼎盛的都市變得越來越別具一格,大唐終於成了雲集萬千光華的不夜魔都,饒是天底下最出奇的傳說、最傳奇的向往都在這個朝代齊齊的雲集若此,它猶如最璀璨耀目的一顆明珠,昂首屹立在世界之央,受萬眾禮遇、享無邊豐饒……


  肆夜穿行紅樓柳,誰令踏盡長安花!

  太平著一席豔麗如冶的紅衣,眉目間點了如是華麗的眼妝,那刻意上挑、畫到鬢裏去的狹眉彰顯著她通身沉澱的淩厲,將那大唐帝國最為生威赫赫、位高權重的公主的威儀彰顯的相得益彰。


  那繪著貝殼、珠玉、百鳥長羽的軟轎如一朵來自悠遠天際的祥雲,輕輕曳曳的一路穿行過這繁華的長街曲巷。


  這一頂華麗的小轎所經之處便帶起一陣璀然光鮮的波浪,轎身上鑲嵌、懸掛的珠寶折射了天光夜色,波及出一圈圈水波遊魚般的紋絡,暈染的肆夜有如被這一抹淩厲的剪刀利刃倏然便剪破……


  長安是大唐最古老的都城,這裏的百姓早已司空見慣了皇室貴族的儀帳。故而雖然這華美貴氣又威嚴凜凜的軟轎波及出無匹的勢頭,卻也沒有令誰到了太過於驚疑的地步。很快的,那笑語歡聲的人叢中便有人認出了,這是太平公主的轎子。


  而這頂肆夜之中如雲如霧、神聖繁冶的繡轎,此刻正行往皇長子李成器的府中!

  一陣夜風起的繆繆,徐徐然便掀起這珠光寶氣的轎簾兒,影影綽綽的露出裏邊兒太平公主那張被映的美輪美奐的麵孔。


  她秀眉微蹙,神色看似淡然,可眼底深處那積蓄的一團磷火呼應著她此刻心中的左右思量、百感交集……


  太平這些日子以來也不好過,雖然她時今的地位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都隱隱有與皇帝即將企及的感覺,可外表的光鮮拯救不了她內心的煎熬!


  越是這濃稠如蜜糖的權勢的滋味兒,便越是埋藏了鋒利凜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一個猝不及防把她殺死的雙刃劍!一方麵是她猜度不透皇帝的心思,不知道這個一向沉穩老成的四皇兄如此栽培她,對她究竟有幾多的真情誼?

  而另一方麵……她食髓知味,在沾染了權勢的鴉片、這徹骨的荼毒之後,便決計是沒有那麽輕易願意放開了!


  武皇在時,太平的羽翼還不曾豐滿,她需要借助母親的庇護、並在同時機變的尋找自己乘涼的大樹;在中宗時期,她已經威風八麵、勢力漸顯,可當時的她是與相王李旦一為安國、一為鎮國,身擔著同樣的隆寵與勢力,到底還不足以靠一人之力便權傾朝野;可時今,太平被登基為帝的李旦賦予了更高的權利、還有這愈發分明的公然參政的權利,她一下子權傾朝野,且這唐宮內外也再沒有誰能跟她的勢力匹敵!


  除了……李隆基。


  太平她感覺自己已被這大唐的水土滋潤的由富貴傾城的牡丹、一夜間盛開成一朵冶麗邪魅的罌粟花!她貪戀這樣的感覺,這樣無邊的權勢令她一麵那樣憂怖的擔心自己落得個兔死狗烹、做了野鬼孤魂的結局,一麵又那樣的飲鴆止渴而實難罷手!嚐到大甜頭的她,一改中宗時期低到塵埃裏的行事作風,再也不願隱忍、再也不願繼續扮鴕鳥了……


  人生在世算來不過百載不到的光陰,為何要這樣一直自苦,讓自己不得幸福?

  劇烈的患得患失感令她惶恐又驚喜,又因為太歡喜、太貪戀而愈發衝昏了頭腦般的患得患失!


  她是真的好怕,她怕日後一旦失去這權利,自己會落得同上官婉兒、同韋後安樂等太多祭獻品一樣的結果!所以她要守住,要拚盡一切穩固自己的地位,使這根基深厚到饒是皇帝、饒是他人想要鏟除,也依舊動輒不移、奈何不得的地步!


  而眼下最可能使得她喪失這權利、且日後欲見到的一定會與她分庭抗禮的人,就是李隆基……


  宿命也好,狠戾也罷,拿出與當年除去摯愛男人來俊臣一樣酷絕的手段也好,怎麽說都好!太平心中隱隱有了這樣一個篤定,絕對不能讓李隆基成為太子!絕對不能讓同是政.變功臣的李隆基,與她這個姑母一起相互限製,不容許這局麵再回到當初中宗時期她與李旦那樣平分秋色的情勢上去!

  換言之,她不願跟隆基相互製約、瓜分權利。她想一頭獨大,想獨自攬過這朝政的大綱、成為大唐獨一無二的太平公主,成為與母親一轍、卻又比母親德行更受尊崇的女強人,得到絕對的權勢!


  可李隆基的根基與勢力時今是淵博的;多年交集,隆基的為人與行事手法的果決、那機謹的頭腦與極深的城府她也早領教過。要如何把控住這局麵,遏製住擁護三皇子隆基成為太子的大風尚?


  辦法不是沒有……


  這做個結撲進去的突破口,就在皇長子李成器身上!

  不管李旦是出乎怎樣的用心,那日在朝堂上直截了當的提出了皇太子的人選有兩個,長子成器亦有資格。初衷和用心她全不用管,隻要有李旦這句話便已經足夠了!

  她就不相信,李成器這個早在幼時便已被立為太子、且又是嫡子還是長子的皇子,他麵對唾手可及的無邊皇權便真的一點兒都不動心?他就當真願意日後屈尊降貴在自己的三弟之下?

  成器表現淡泊,是因他非功臣也沒勢力,他沒得爭!而如果這個時候,太平公主願意以自己的權勢,推成器一把呢……


  隻要利用李成器讓他們兄弟倆互掐,隆基的勢力便會得到暫時的羈絆。日後成器被她太平公主推上太子位、最終又登基為帝,她太平便是首要的功臣,成器必然對她感念非常!


  她一點兒都不擔心到時候成了皇帝的李成器會除去她這個功高蓋主的姑母,因為那個時候的太平縱然不會去擔女皇的浮名,也足以把控住所有的朝局、讓他做個乖乖順順聽命於她的傀儡皇帝了……


  權勢的腥風裹著欲望的野心一層層自遠方波及,拂在麵上便帶起一陣細微的漣漪。太平抬手,把那夾著花柳鮮香、被夜風吹開的墜玉轎簾兒重新垂下來,萬頃的華光璀璨被隔絕在小轎之外。烏沉的視野裏,那無邊的璀璨與欲望的熏熏,卻落進了這位豐腴美麗的公主一雙狹長上挑、精光凜利的丹鳳兮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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