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君心難測,太平被賜無邊權
興許即便是再熟悉的人,當與以往迥然不同的環境、情勢發生了改變之後,他也會忽然就變得令你再也琢磨不透、看不清楚!
李旦忽然下旨,提升太平公主的封戶為一萬,並準許她垂簾聽政。
太平早在中宗時期便已開府、且封戶五千,有了攝政的權利。那時已經是富可敵國、八麵威風、鋒芒無匹了!這個時候睿宗又將這位妹妹的封戶提升到一萬;且中宗時期她攝政歸攝政,時今又更直接的變為了垂簾聽政!如此一來,太平公主本就功高蓋主的地位、權勢又一下子有了新的飛躍。
李旦不是一個愚鈍的呆者,時今他這皇位是怎麽來的自然誰都清楚,他心裏亦清楚。妹妹、兒子的功勞都遠遠的大於他這個真正的皇帝,他卻不僅不做出真切的、切中要害的打壓,還反倒提拔了太平、使其愈發光耀榮華……一個妹妹、一個兒子,左左右右的勢力凝聚在一起,卻又還有他這個皇帝什麽事兒?難道他便不懂得防範這當前的局勢繼續出現中宗時期主弱臣強、皇帝被動的尷尬與危機?
可李旦一向穩沉幹練,胸中承載萬物、心中有大乾坤。他幾乎獨樹一幟的以他自身的方式行事理政,那分從容不迫與胸有成竹的模樣是最無聲的震懾,帝王威儀總是那樣不容被誰忽略了去!
於是便又有臣子猜測,皇帝興許是在以仁慈和包容的方式,來感化身邊兒的權臣;以赤誠懇摯的態度,從心眼兒裏接納他至親的妹妹和摯愛的兒子……他是皇帝,已經富有四海,難道還容不下一個妹妹和一個兒子?兩邊兒都是他極重視與愛惜的人,他不願自己在“稱孤道寡”之餘,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換言之,皇帝有這個自信以德服人、以慈理政,在他躬身兢業的統治和帶動之下,大唐帝國會迎來一個更為美麗且別出一格的新生麵貌……
所有人都這樣期待著,也都相信著。這位已經兩次登基、並謙卑仁慈睿智內斂的皇帝,他們的皇帝,會成為一代明君。不求豐功偉業聲威赫赫,至少威加海內國富民強!
隻是,皇帝的心思素來便極難猜度,況且還是李旦這麽個經年來把韜光養晦心裏做事奉行的極好、城府淵深喜怒不表把持的極佳的皇帝?他在還是皇子、還是親王的時候,便已經從來都是他去看穿別人的心思、誰也無法看穿他的心思了,隻怕這世界上也就隻有與他城府心機不相上下的上官婉兒可以做到同他默契天成;眼下他當了皇帝,那真實心機與內裏深意究竟是什麽,更是不能被誰一眼便看穿的吧!
更加之,太平公主這些年來盛開在大唐風雲際會的政治天幕,浮沉跌宕輾轉飄搖,她對涉及當權的任何事情已經相當敏感!李旦有些反常的榮寵令她並無喜悅、隻是惶恐,她下意識隻覺的這是李旦向她投來的一枚糖衣炮彈,不容許她繼續以低到塵埃裏的姿態扮鴕鳥、求安生,他這是非得逼她旗鼓獵獵、位居前台。
這是一定要將她趕到判案上,成為岌岌待宰的羔羊麽!為什麽一定不要她好活,為什麽一定要這麽狠……
可倏然間,太平又隱隱有了一個不知是福是禍的猜測。李旦就是故意的,因為時今這一場政.變,李旦他充分領教了他那寶貝兒子所帶給他的許多驚喜,也著實被他這個如他一轍不動聲色的妹妹突忽顯露的手段給嚇到!
而那一場舉世,李旦事先連知道都不知道,他沒有半分功勞、卻糊裏糊塗被推向了皇帝的寶座。他的帝位自是感覺坐不太穩,雖然這兩個功勞最大的人一個是他的妹妹、一個是他的兒子,都是血緣最近、平素也最親昵的人。
隆基是他放在身邊兒最近的、他親自看護與教導長大的孩子,且他也一向器重,並且三郎的母妃當年去的委實是早,這個兒子身心背負著的負重、吃的苦頭也最多,他對其寵愛與憐惜程度自不必說;而太平則是他唯一的胞妹,又是中宗時期與他共處一個陣營、共同謀劃、有著共同立場與共同感念的默契的人,這一次韋後之亂太平也委實出力不少、更在小皇帝呆愣皇位不置可否時擺出了姑母的架子、推了那至關重要的一把,他們兄妹二人的感情也委實深厚。
但時今情勢不同了,乾坤已經陡然翻轉,若是沒有了共同的目標與共同的憂怖,那麽昔時再穩妥根植的感情也會漸漸消散在沙土之上。
李旦是聰明的,所以他提拔太平,是企圖以太平的勢力來與隆基做相互的鉗製……通過這曖昧不明的舉動,也可以看出來李旦說什麽太子之位有兩個人選這話真的是場麵話!在他的心裏,屬意的一直都是老三。隻有老三做了太子,才存在太平公主與太子之間相互牽製;若是老大成了太子,老大的勢力微乎其微,又何來與太平公主相互牽製?
隻是,太平與隆基之間那一份自成的默契、與一份青梅竹馬般甚篤的情誼;且正是因了兩個人共同配合的那樣默契,才有了這一場煞是成功、且幹脆漂亮的興兵宮禁改換天地。李旦又為什麽那麽篤定,篤定他們兩派人日後一定會互掐互爭、互相牽製,而不是抱在一起一致對他?
恍然間明白了李旦的自信來自哪裏……
因為太平與隆基他們沒有抱在一起、團結一致的共同敵對皇上的理由。他們各自都隻會想著得到最大的權利,特別是隆基,隆基會是太子,且兒子跟父親素來最親,他日後是要接替父親的班,若是對外也隻有跟父親一致來對太平,又哪裏有道理與太平一致對向自己的父親、逼父親權勢淩落的道理?
太平不可能成為大唐日後的皇後,所以她沒有與那個男人團結一致、共為陣營的機緣。隆基也不會傻到扶持一個瓜分自己皇權的姑母的地步……
越是這麽往深裏想著,太平的思緒便又有了變化,她倏然覺的怎麽有點兒李旦是計劃與隆基結為共盟,先是逼她不得不嶄露頭角、鋒芒必露,然後在她膨脹到一個恰到好處的點位之時,父子兩個再一並把她除去的感覺!
心念甫震,太平心有惶惶然、亦有戚戚然。
她接了那道明黃的聖旨,恭謙規矩的謝了這委實浩蕩的隆恩,但她委婉的拒絕了這“臨朝聽政”的特權。
可李旦扶持胞妹、感念胞妹、對胞妹一定要施以榮寵的心思似乎很堅韌,見太平拒絕臨朝,他便使人抱著公文送去公主府,朝政內外諸多事物請公主裁決。
推脫不掉、拂之不去,雖然這是太平一早與隆基合謀、瞞著李旦占據了政.變主導地位,日後想要獨享成果的最終目的。但當這個目的真正達成、擺在眼前的時候,她卻整個人都如被火溫、很不好受!
太平隻覺的自己時今雖享有看似無邊的權勢、風華無以匹及的地位,可整個人卻處在一種很尷尬的境地裏,且是萬分的尷尬……
同時尷尬的,還有李隆基!
他早在當初舉事之時,就已經做好了事後成為太子、攬權聽政的打算,可誰知道前遭才把功勞讓給父親、把父親推上皇位,父親卻轉臉兒就要把他擱置一旁、使那原本信心滿滿看著就到手的東西遲遲都觸及不到!
太平公主的扶持與勢力更甚的崛起,於隆基而言,這無疑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父子連心,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隆基看出了父親的用意。
當然,不排除父親還是在跟他與太平慪氣,就如當初他跪在殿外諫求父親出來主持大局、父親卻拋下一句“江山是你奪來的,皇帝你自己做吧”這類話一樣,李旦心裏還是不能釋然,心道這皇位既然是你們奪來的,那由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但縱然是如此,不該妥協的事情還是半點兒都不能妥協的!理政一事合該是由他這個兒子來協助,卻時今不僅他沒有被立為太子、賦予輔政之權,反倒這大權的裁決者變成了姑姑?這是通過妹妹的勢力,來牽製他這個政.變的功臣了!
隆基心中分外悶窘,那逼仄的感覺憋的他隻覺的自己就要爆炸、偏又無處發泄!父親處處夾擊他,將他圍攏在死陰之地、讓他有若四麵楚歌。
這別樣的悲涼忽而令他感到那樣的無助,這麽多年來頭遭感覺到這一種徹入骨髓的無助!這一切居然還是他的生身父親、對他一向慈愛且栽培的父親所親自給予……從未想到!
那是他的父親啊,是可以包容他、寬宥他、顧惜他、器重他、毫無雜質毫不複雜的真誠待他的,這個世界上他曾以為獨一無二、唯獨僅此的人!
在他心中,那對人間摯愛最後一點兒單純的留白,一直願意相信、也從不懷疑的最後一點兒釋然,居然也要這樣徹底染上可悲的汙垢麽?
果然啊,在權勢與利益麵前,誰也不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