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苦肉之計,太平朝堂問韋後
在韋皇後扶持新帝正式登基、由皇後變為太後,並垂簾聽政輔佐事務才堪堪幾日,一切局勢尚未穩妥之時,鎮國太平公主突然出現在朝堂之上!
因為太平早在中宗時期就被賦予了參政的權利,故而眾臣沒有誰敢質疑她的出現。且公主姿容淩厲、威風赫赫,儼有群臣之首之態!
那高高坐在龍椅之上的新帝內心起了個虧空,但他很快便適應了這緊張的氛圍。他心裏始終都明白著這樣一個道理,自打自己突忽被扶持上位之後,他看似光鮮無比權勢滔天、實則形如傀儡半點兒實權都無的所謂皇帝生涯,就此開始了!如此,雖然擔了皇帝的名頭、卻不能有皇帝的實質,且竟日連天都要擔驚受怕、朝不保夕,這樣的皇帝日子,還真不如粗茶淡飯的布衣百姓生活愉快!
所以,麵對姑母的突然出現,皇帝沒有怎麽驚詫。橫豎韋後隻是利用他,打著他的幌子行她自己的實權;而姑母的內心也不會是純粹的。
想要打著皇帝的幌子、架空皇帝而行自己實權的人,現今又何其之多!故而他也沒有感謝太平這一觸即發的威逼韋後。
倒是韋箏,太平的出現令她著實起了一震!她驚震這安生了好一陣子的太平公主,為何會突然出現、並擺出淩厲陣仗!越是這等風口浪尖兒的時刻,那麽聰明的人便越是該韜光養晦繼續把姿態放低到塵埃裏,又哪裏能做出公然上朝、來勢不善之舉動?並且令韋後所不解的是,就算這李唐一脈真個是對她幹政心存不滿、欲要魚死網破奮力一逼,卻為何來的隻有太平,卻無相王李旦?
這莫非,隻是太平公主這一女子深明大義、獨行獨斷?依李令月的性格,這也不無可能……但這位武皇的獨女素來就不是個隻明大義、不為自己做打算鋪路的人,說她冒著天下之大不韙隻身一人、明顯送死的來找她韋太後的麻煩,這也委實是說不通的啊!
到底韋箏還是中庸了些,一時間並沒有往更深一層想下去,隻把心思放在這驟然出現、給了她一個措手不及的太平公主身上,揣摸著李唐皇室這邊兒到底是出了一招怎樣的棋。
太平步履穩沉、不緩不急,一路行進大殿之後,隻對著那高坐龍椅的皇帝頷首行了個簡單的禮,對那簾幕之後的韋太後卻不管不顧、視如空氣一般。
朝臣中有韋後的擁護者雖懾於太平公主的威儀,但隻想著時今已是韋後的天下、韋家的朝堂,故而便大了膽子一步出列,對太平不卑不亢的厲厲一聲:“公主殿下,見了皇上為何不跪、見了太後為何不行禮!”這誠然沒有半點兒的客氣,聲息並著神情都一轍的淩厲。
太平並不曾將任何一隻阿貓阿狗都入了眼去,瞧都沒有瞧他一眼,唇畔抿了一絲冷冷的笑,即而那凜冽的目光便陡然迎向簾幕之中朝她看來的韋箏,那繡著燦燦金絲華蟲的廣袖驟然一抬、直指韋箏!
韋後一驚。
太平已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兒頷首凝目、啟口質問:“本宮今兒來到這朝堂之上,不放心的是我的親侄兒!那麽敢問諸位大人,既然皇帝已經登基,這韋氏又為何還要垂簾聽政?”這聲息決計不是發問的語氣,尾音雖打了個輕繆繆的上挑,卻透著逼仄的凜寒。
諸臣文武間自是一片沉寂,太平公主這個昭昭又咄咄的問題,誰人膽敢回答?便是先前強撐著氣場站出來的那一位,此刻也已不由就嚇的雙腿打戰、默默然重又退回隊列之中不敢出個大氣兒了!
這寂靜如死的氛圍十分考驗人的心誌,凜冽如冰的壓迫感就要把在場諸人一齊逼瘋……就這樣過了許久,自然是那簾幕之後穩身而坐的韋後啟口打破這悶窘,並且也隻有她能有這個膽子、這樣不輸太平的氣魄打破這悶窘。
“皇帝尚且年少,自由我這個嫡母輔佐,方能成事。”清凜凜的一嗓子,逼仄感不亞於氣韻咄咄的太平,但聲息間又不乏慢條斯理、態度閑然。
“笑話!”太平勾唇一哂,明眸瀲灩時一抹華光便似乎籠在了她的眼簾裏,“自古女子便該安分守己,無才便是德,何時有了這垂簾聽政一說?”於此一轉目光,向著一殿大臣梭巡一眼,“便是本公主被賦予參政的權利,也都是在皇上召見時方謹慎提出建議,皇後時今又怎能如此公然的後宮幹政?”聲波穩穩然依舊,不緊不慢、緩中帶刺。
聽著太平這一席話,韋箏心頭隻是不屑,唇畔徐徐然一聲冷笑,唇兮緩啟:“按公主的意思,則天聖神皇帝也不正統了麽!”聲音陡揚,高高的一挑,如出鞘的寒光劍。
就知道韋後會以武皇作為理由搪塞自己,太平心中素來最見不得以母親為理由的標榜。母親隻有一個,若是人人都能成了武則天,這世道又是會怎樣可怕的樣子?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缺一不可,路隻能自己開鑿自己走的別樣,又怎能有心複製別人走過的每一步路?偏生這個道理,為什麽總有那麽多人不懂!
太平聲息未變、神色愈凜:“皇兄初登大寶時便已說過,則天聖神皇帝當初是在國情不穩、時局動蕩間力挽狂瀾登基為皇;又在國家整飭有度之後,便將皇位交給了皇兄,實是有功於國家。”轉目又看一圈諸臣子,目色含及了神聖與肅穆,即而再度對向韋後,“可時今,即便皇上年幼也還有相王在,卻哪裏輪得上皇後垂簾輔政?”旋又一利,與韋後針鋒相對,“你時今提出登基為帝的則天聖神皇帝說事,莫非也想效法母親登基為帝!”
這話陡一落定,便帶得殿內空氣漱漱有聲的一個震徹!滿朝文武齊刷刷跪倒一片,這不經意的氣場震的懾的在場眾人心有戚戚、頭冒冷汗。
“本宮從未有過此心!”簾幕之後的韋箏也陡然跟著一急,極利落的一下站起了身子,“本宮是先皇的發妻、是皇上的嫡母,自然有權利輔政!”
“那也應與相王一並輔佐皇帝,而不是皇後你一人獨大!”太平凜凜揚聲打斷她。
劍拔弩張的氣氛,空氣裏硝煙戰火的味道由淡至深。龍椅上的新皇不語不言,默了神色局外人般的看著他的嫡母與姑母這一通凜凜然爭執。
那臣子之中驟然傳來一陣哈哈大笑聲。
太平轉身,不怒自威的神光壓迫性的看向那起了身子的大臣。
這大臣亦是韋後素來倚為心腹之人,是中宗李顯早在尚為太子時的東宮舊部:“公主殿下搬出相王來說事兒,卻想過沒有。”他態度並不凜冽,溫緩中含著鋒芒銳氣,“相王是小叔子,韋太後是嫂子,哪裏有小叔子與嫂子一起輔政之說?”看似順理成章的字句,即而頷一頷首,“自然是要避諱的。便……該隻留韋太後輔政,您且說是不是這麽個理兒?”做足了挑不得錯處的恭謙架子。
太平一雙銳眼早看穿了他溫水外表下的心思,對這類表裏不一、陽奉陰違之輩心生的厭惡更甚:“你是哪兒來的狗,我們李家的朝事豈有你這外姓人說話的份兒!”那壓迫性的一嗓子繼續逼仄,鋒芒凜冽明晃晃的沒見有半點兒婉轉。
這一句話明為叱責那大臣,其實是說給韋後聽的。太平意指,李家的朝堂、李家的天下,便是皇帝年幼也自然該由李家的親王輔佐,先皇雖走但新皇還有叔父,又哪裏輪的上韋太後這一婦道人家、且還是外姓人家?這麽重話裏意味,自然誰也識得。
那大臣麵上一陣菜色,即而悻悻然的繼續跪了下去。
簾幕後韋箏臉色一變!太平這席不中聽的話,作弄的她五內起了彌深的慍憤。
“嗬!”太平忽而勾唇冷笑,轉眸時緩和了語氣,“不過方才這位大人說的倒真有道理,既然叔嫂之間要避嫌,自然隻留一人輔政,便合該是留下相王,韋太後回到後宮去頤養天年!”
“笑話!”韋後聲息亦是含笑,口吻持的頗為輕慢,“本宮是先皇的皇後、是皇上的嫡母,自該留下本宮才是……”
“這才是笑話!”太平緩緩兒梳理著耳畔流蘇,就這樣再一次打斷了韋後,“相王是先皇的胞弟是皇上的叔父,這是李家的江山,豈該留下你一個外姓的韋氏!”前話尚且柔緩,最後昭著的一嗓子便壓了過去。
韋後驚了這一激,再也做不得強持,猛地一把掀開珠簾便大刺刺的走出來。她拿出了皇太後的那一份霸絕,甫命人將太平公主收押北苑!
太平公主在大唐是什麽樣的身份和地位?便是韋太後親自下了旨意,也依舊沒人敢動手。
倒是太平,斂去了身為公主的一份魄力、將周身的鋒芒收束而起,不卑不亢,心甘情願出了大殿朝堂、一步一步穩穩的走入北苑而去。在跨出門檻兒臨著門緣之前,她忽又一個轉身,正義凜然的呼籲朝臣們:“諸愛卿都是我李唐的肱骨之臣、耿介之士。時今韋太後心懷不軌,其心也異、其麵也憎!願諸公感念身受之浩蕩皇恩、拿出頂天立地的大魄力,鏟除諸惡、掃清異心,護佑皇上、護佑李唐!”
……
這一遭大明宮之行,為的便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這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一早便製定好的計策。
太平有意當眾揭露韋後沒資格垂簾的事實,使得她民心大散;同時又觸怒韋後,以自己被關押為由頭,更激發朝中大臣對韋後的不滿、與對韋後初心的質疑。
說來這卻不是自作自受?當初韋後沒有聽從上官婉兒的建議,她不肯走懷柔之道,雖然她廢除了起草好的所謂中宗遺詔、架空皇帝自己垂簾,但這是雙刃劍,正因沒有中宗的遺詔,她這垂簾便不再正統,麵對太平的逼問時,她就少了一道護身的符。
凡事太盡,緣份勢必早盡!金科玉律的天道,其心其念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