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夜訪太平,婉兒機巧擬遺詔
“既是這樣,那娘娘的意思?”心念輾轉,婉兒也懶得徑自心裏做事的猜度,幹脆直接去問韋箏的想法,她一定已經有了一個具體的參詳。
正兀自陷入幽遠回憶的韋後,被婉兒這一柔聲給牽的回了回神誌。她定神頷首,雙目重又看定在婉兒的眉目間,正了神情與語氣,一句一頓:“我要你偽造一道遺詔,就說皇上駕崩前,已心定一十六歲的幼子李重茂為太子,直接登基,並命皇後韋氏輔政垂簾!”陡又一狠,戾氣頗深。
這一道腹稿,可謂將韋箏內裏那些直白的野心、蠢蠢欲動的關乎權勢的念頭昭著的顯而易見了!
心思甫動,婉兒當然不會順著韋箏的意思這樣起草遺詔,因為若是事事都依順了韋箏的心思,這麽條遺詔一頒布的話,如此一來,相王這邊兒還不一樣分不得半杯羹?
須臾沉默,婉兒轉眸啟口:“第一點容易,但皇後攝政之事不妥。”沒有任何兜轉,如此直白的就是這麽一句。
不想在婉兒這裏被提出反對意見,韋箏心中一急:“為何?”又覺上官婉兒既然做了這樣篤定且沒有餘地的麵貌,那麽就一定有她的思量,便耐著性子追問道。
對於此事,婉兒一早就在心裏打了個譜子,自然知道該如何應對韋後的問詢。她將身子站了起來,繞著小幾緩緩然踱步,聲息幽幽、神色沉著:“當年武皇在做了二十八載皇後、臨朝參政了整二十三載的情況下,有諸多建樹、收束了諸多民心也建立了頗深的威望,故而高宗才道,‘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後進止’。在高宗大帝去後,由成為太後的武皇輔政適才是穩妥的。”
韋後的目光順著婉兒的身影一路飄轉,且聞著她這一番話,眉心不由跟著微微蹙起來。
婉兒於此一停,她也已經行步至了韋後身邊,順勢向她俯一俯身子:“但皇後娘娘時今並無建樹,且為後時日尚短。若是說陛下命皇後垂簾,一來百姓不服,二來李唐皇室內外也不服。”勾唇一笑,略有譏誚,“先立十六歲的幼子為帝,同時讓年輕且強大的皇後攝政,擺明了是把實權交由皇後,眾人都是傻子麽?豈會聽任如斯!”語盡那聲息就是一沉澱,甫地一下。
“那你說怎麽辦!”這樣的氣場令韋後有些受不了,同時她的心裏也有如被塞了一把滿滿的茅草,而婉兒這一番大刺刺的、把情勢顯露直白的話無異於做了點燃這把茅草的星星之火,倏然一下就撩撥的她燥意疊生。
上官婉兒話裏的道理,一來二去的順勢思量間韋箏也已漸漸明白,她後覺自己的思量是不太周全的,若是當真按照那樣的意思起草了那樣的遺詔,首先安國相王李旦與鎮國太平公主兄妹兩個就不會同意。縱觀朝野,恰恰也正是他們這一對兄妹野心最大!遺詔稍有不穩妥處,指不定就會被這兩個八麵玲瓏的人鑽了空子、拿捏著成了轉而討伐她韋皇後的把柄!
麵見著韋箏的麵色由素白轉為暗青,婉兒心知自己的話對她是起了作用。但若問她上官婉兒該怎麽辦,一時半會子還當真不知道怎樣才是穩妥的,因為那道遺詔對她、對相王也是同樣的重要,她當然得從長計議、好生思量。
不知不覺已燃了大半夜的燭盞中燈油將盡,“次啦次啦”的微微響聲潛入耳膜便心覺燥亂。頭腦裏情如水火,婉兒斂了一下亂亂的思緒,垂眸淺淺:“我再想想!”蚊蠅輕細。
她確實得再想想,得再好好想想……
韋箏對婉兒點點頭,聲波雖急卻也穩:“好,盡快。”須臾平複心曲,即而又親昵的抬手覆了覆婉兒的手腕。
婉兒抬眸。
見韋箏凝了目色沉澱了姿態、聲息慢悠悠道:“你的功勞,本宮都記在心裏……日後榮耀,我不會虧待你!”一個著重,她猩紅的菱唇開合翕動。
空氣裏飄轉起一抹玩味的氣息,婉兒心中忽覺好笑。她緩緩勾唇,與韋箏虛與委蛇:“那,婉兒先在這裏謝過娘娘好意。”徐徐然尾音一飄,繆繆的,風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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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後是悄悄然出宮的,時今正是秋急風緊的危急關頭,出不得半點差池,她實不敢響動太大惹了忌諱。
婉兒在送走韋箏之後,便對著燃燒漸殘的燭火默默然獨坐了一陣。麵目平靜、心海氳波。
空氣中流轉著緊張的味道,看不見的虛空處似乎遍布著潛藏的危機與肅殺……
即便如此,再繚亂且突兀的情勢都亂卻不得上官婉兒半點心念,她腦海裏始終都持有著一股動輒不移的堅韌理性,這是她躋身唐宮、混跡政海經年累月後早已滋生出的一種本能。
在思緒兜轉了幾個圈子之後,婉兒暗暗下定了一個決心。她一刻也不敢耽擱,當即便著貼己人掩護著悄然出了府邸,直奔太平公主府的方向去,披星戴月夜訪太平。
萬籟俱寂,一路上長街蕭蕭、連行人的蹤跡都不曾尋到,整個繁華的帝國在這一刻似乎已全部睡去,又恍恍然的好似遁形在一尾遊魚撩撥起的夢寐裏。
心思輾轉中已至了公主府,婉兒想了一下後,繞了個彎子從側門進去。
經了白日裏婉兒突然造訪、又帶來了那樣一個震撼心魂的消息,太平又哪兒能再有半點睡意?亦是自打婉兒走後便一個人暗自籌謀、徐徐忖度。都這麽個時辰了,她還不曾安寢。可巧便迎進了再一次急急到訪的婉兒。
太平與婉兒雙雙落座,又屏退了旁的侍從。
守著溶溶燭影,麵著夾露披霜複又急急然趕來的上官婉兒,太平那本就繃緊的心弦愈發繃的緊密欲斷:“婉兒姐姐,可是又出了什麽旁的岔子?”微傾身於前,太平蹙眉輕問。
“公主不必驚怕。”婉兒頷首示意她穩住心魄,“並沒什麽旁枝錯節,我急著過來是要與你盡快拿一個主意的。”斂眸這樣道。
聞言入耳,太平惶惶然的心念便跟著穩了一穩,且思量著凝目問道:“是怎樣的意思?”
婉兒開門見山:“韋後方才急急來找我,讓我盡快偽造遺詔。”她心裏念著不知什麽時候韋後便要她拿出這份遺詔來,所以在她有了個大體的主意後,便一刻都不敢耽擱的來到太平這裏與太平做一個一錘定音的商榷,“我覺的可以在這之中動動腦筋,為相王和公主這邊兒謀些利益,但要在這同時做到也能令韋後滿意。”
相王與太平本就是一起的,為相王好也就等同於為太平好;縱是誰都不為,也決計是不能看著李家的大好江山就此重又掌控在韋家的手裏!所以太平在這件事兒上與婉兒、李旦都是站在同一個陣營裏的,一開始便如是,婉兒無需擔心自己把話說的太直白。
這樣一說,太平便明白了婉兒什麽意思,這是與她商榷那遺詔該如何起草!她軟眸一動:“韋後果然是有野心的!”銀牙切切,一陣感歎後又看向婉兒,“既然婉兒姐姐這樣迫切的過來找我,想必心中定已有了個大概思量不是?”蹙眉又展。
太平說的沒錯,她是了解上官婉兒的,婉兒心中確實已對那起草遺詔之事有了個大體思量。
夜光漣波、燭影闌珊,婉兒供認不諱:“我已定好遺詔草案,你且聽聽可有異議。”順勢頷首回道。
太平點頭,凝了心神不敢分卻半點兒去。
婉兒檀唇淺起,從容的目色中閃爍著熠熠的睿智光芒,有條不紊的將心中打算簡單告知了太平來聽。
她道:“首先當前這樣的大勢所趨,韋皇後那邊兒我們權且不能撕破臉死磕到底,所以有兩條還是得順應她的意願,即立溫王李重茂為帝、並令韋後垂簾輔政。”徐徐然的語息就此微停,婉兒一頓,看定太平,“同時,令相王李旦一並輔政!”
太平一恍惚……
婉兒的意思她漸漸解過,按著婉兒如是製定好的這一通方案,這樣一來,一則穩住了韋後,使她得嚐了擁立少帝、垂簾聽政的所願,而讓相王一並輔政便也是順理成章,相王畢竟威望頗重、功績建樹擺在這裏,韋後不好說什麽。二來,正因相王與韋後一並輔政,所以李唐這邊兒得到了實際的利益,也隻有這樣才能從野心勃勃的韋皇後那裏分一杯羹、得到最實際的利益了!
如此看來,這樣起草遺詔委實是最穩妥的。
婉兒道著,韋後之勢一時還根除不去,而有相王與她分庭抗禮,那李唐皇朝的勢力便可與韋後的勢力做一個持平,這樣一來不止我們,整個李氏宗親、以及與李氏親近的朝臣們也都能安穩下來,不必擔心會被韋後所除!
太平深以為然,這樣的籌謀可謂滴水不漏、麵麵俱到。但她同時又有一重擔憂,她蹙眉對婉兒道:“婉兒姐姐委實是辛苦了……隻是我怕韋後勢力不斷崛起,有一日我們這邊的勢力還是會被她削弱……”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婉兒心中微定,唇畔一口氣息籲的冗長:“至少眼下先叫相王有一個順理成章參政的權利。日後的事情,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斂眸定定,心念沉澱。
太平垂眸且聽且思量著,便也點了點頭。
於是遺詔草案,就如是製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