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百鳥裙·娥眉耀寵難知禍
安樂公主的心氣素來不輸她的姑母太平公主,隻是太平的高傲往往是滲在骨子裏的、安樂的高傲往往是顯露在表麵兒上的。
安樂的性情一如頭頂那片光芒萬丈的驕陽,她的愛與恨來的都是那樣的火熱。這位公主的性情是那麽不羈又落拓,喜歡的東西便一定要不惜一切、想盡辦法的得到手,絕不容許旁人有半點兒逾越了她的高度!
在得知這世上竟有那樣一件美好的華服之後,她便動起了重現那“天衣華服”的心思,她認為自己的美貌是當今大唐最值得稱道的珍寶之一,那麽當然美麗的衣服便該配上這嬌豔的人兒了!
一切都按著婉兒與太平思量的情勢,有條不紊的行進……
在回了大明宮後,安樂纏著她的父皇李顯為她織就百鳥服。
李顯素對這個女兒疼愛寵溺有加,時今富有四海,女兒的願望他自然會給予絕對的滿足!於是中宗恩準了女兒的請求。
隻是這華服裁製委實得來不易,中宗不惜動用大量兵力、集結百姓,到嶺南一代大肆捕殺珍貴鳥類;持續數月之後,終於以千種鳥的羽毛織就出了千鳥裙。
這以鳥羽織就出的華服,從一開始定位的百鳥變作了千種鳥類,選上等綺羅,以上千種鳥羽作為絲絨刺繡。這其實不足為奇,值得稱道的是那絲絨用的是什麽鳥的毛,就在裙麵兒上繡出什麽樣的鳥類圖案,且每一隻鳥都隻有綠豆粒那般大小,可謂是一件雲集了千種奇珍鳥類、巧奪天工、精致無雙的仙衣重現於世,這倒與當年武皇執意將那神跡般的明堂重現於世有的一拚了!
如此勞民傷財,隻為給愛女織就她夢寐以求、心心念念的錦繡華裙!這實在是……
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皇帝便是稍有放縱都怕會引起波動,為君者又哪裏敢這樣任性?
中宗此舉,引發了數眾朝臣、百姓暗中對朝廷的不滿,不說眼下這一樁事,織就這件華服之勞民傷財、且導致許多珍奇鳥類就此滅絕;且看那安樂公主素來都是驕橫跋扈的性子,她曾因與姐姐比試誰的府苑更氣派,便私將本該屬於百姓的湖泊圈入自家所屬範圍、依湖建立別苑,導致百姓不得不另引活水過活之用。
可無論安樂公主的行徑再怎樣出格的荒蠻,中宗李顯對這位女兒都是一味的縱容且到了有求必應的程度!分明該是一位賢明的君主,卻被自己愛女牽累的做盡了昏君的勾當,這如何不是一件可悲可歎的事情呢!
……
月華如洗,這座巍峨宏偉的大明宮再一次籠罩在安詳的靜謐裏,似乎白日裏一切綺豔和光鮮就此沉睡於斯,一切的一切彈指便陷入了一尾遊魚的夢寐中去。
足頦嫋嫋,韋後自華殿進深處一路逶迤著身子行進了內裏,在宮娥挑起門簾兒迎她進去之後,她便退了侍立在彼的滿殿宮人。
李顯正在批閱白日裏上呈的奏折,遠遠兒感知到嬌妻那陣特別的足步聲,便知道是韋箏過來了。他沒怎麽驚奇,唇畔下意識勾了極自然的一笑:“來了?”停在奏折上的目光沒有離開半分。
韋箏定了一定,“嗯”了一聲之後便向顯那邊行步過去,將方才自侍女手中接過的銀耳紅棗羹放在了他近前:“陛下先飲些羹湯再忙於公務吧!”頷首垂眉、全是關切,“這陣子以來國事繁重,你可得注意身子!”後半句話陡然著重,付之了全部的真摯感情。而那一個“你”字,更顯得伉儷夫妻之間那份貼己的親昵。
顯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案牘,抬首對著愛妻莞爾點頭,即而將身子往座椅旁側了一側,分出些餘地,順勢將箏兒攬著一並坐下來:“好,有愛妻如此貼己的幫著朕打理一切,朕的身子骨自然是硬朗的很呢!”
箏兒搖頭,下意識為丈夫裹了一把肩頭的外披:“說多少次,就是不見你注意!瞧著,披風滑下來了都不知道!”聲息徐徐然嗔他。
這陣子以來中宗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興許是天氣陡然轉涼的緣故,寒露秋風的滋養裏,他犯起了頑症舊疾,時不時的會咳嗽、哮喘,特別是在後半夜,若那地龍燒的不是很暖、亦或者窗子不慎給夜風吹了開,都會犯的特別厲害,有些時候需要好一陣子才能平複。
說起來,這也是李氏皇族一直以來的遺傳病,一代代的存於血液,並沒有辦法徹底根除。這也委實是一種富貴病,隻能素日裏小心調養、分外注意著!
箏兒如此關切鑿鑿,令中宗心中覺的沁暖。他大掌握住了妻子的小手,將那纖纖的腕子貼近自己的胸膛捂熱:“好了,朕聽你的,往後多注意著。”這一時心口動容之感層疊漫溯,他忽而極是貪戀此刻靜好的時光,專屬於他和妻子之間的好時光。
箏兒順勢將身子往丈夫懷心靠了靠,闔了一下軟款的眸子,複而睜開:“安樂身上那件漂亮的衣裙,又是你寵縱她的傑作!”聲腔慵慵的透著一股懶,似在嗔怪、又似隻是夫妻間的閑話閑聊。
顯哈哈一笑,將懷抱摟的又緊了緊:“是啊,你瞧著也覺好看、配我們女兒的姿容自是甚好對不對?”心境朗朗然,很是閑適與舒坦。
“我卻有那等閑心陪著裹兒胡鬧騰!”韋箏搖首徐歎,半含無奈的調子,“若不是今日長寧來向我提起,隱隱的對她妹妹有了醋勁兒,我還不知道她父皇又這麽縱了她一次……”
“你又怪朕寵溺裹兒?”李顯頷首,蒙著燭光的視野煞是惝恍,妻子絹美的麵龐在一片溶溶的視野裏被襯的染了殷紅、很是悅眼悅心,“做父母的,哪個不為了孩子們順心隨意活的快樂……至少要比我們快活!”聲息一歎,他又補充一句,後邊兒這話聽來多少有些微微的苦澀,“當初我們朝不保夕、惶惶然不可終日,那歲月裏我們有了這個女兒,她雖貴為金枝玉葉的公主,卻又何曾享受過半點兒公主的尊榮?甚至不如普通人家一個可以無憂無慮的孩子!”顯忽而言至動情處,徐徐的歎了口氣,“如今我們富有四海,女兒的心願能依順著的,也就順了便是吧!”
左右還是這樣的心境,這便是中宗與韋後對安樂一向寵溺的根源。其實不止是中宗,韋後亦如是。
箏兒斂了斂眸波,心坎兒被丈夫那話撩撥的一柔:“唉……”徐徐然吐出一口幽蘭氣澤,“她也就吃定了我們這麽個心思!”良久後,隻是這樣一句話。
是啊,即便韋箏何其心思玲瓏,即便她明知道對女兒過於的縱容終有一天會招來麻煩、或者說時今已經招來了麻煩。但身為一個女人的她,心底深處也始終都懷有著一片柔軟的留白;生於患難之境、長於患難之境的女兒李裹,便是她內心深處留存著的那一片柔軟……所以,還說什麽呢?她隻能縱容她的女兒去做一切想要做的事情、隻能這樣袒護與溺愛她!
普天之下,無論皇室貴胄還是荊釵布衣,做父母的,大抵也都是如此的心思。
燭影搖搖曳曳,一片朦朧綽約中,顯下意識又將妻子抱的愈緊了一緊。
妻子心中的那些顧慮、那通思緒,他也不是不知道,且與他又是何其的相似非常呢!可同樣的,有些時候他寧願忽略掉一切擾人擾心的不大好的因素,寧願揣著明白裝糊塗的縱容女兒的跋扈、無視朝臣對女兒付之而去的那一片不滿與責備之聲。
人活於世,總有那麽一個時刻、總有那麽一些人和那麽一些事,會是你的軟肋。當那個時刻來臨、當有如烙印一般的經曆過某種情境,你所有的堅持與既定的理性便會發生潛移默化的變化,對於那些人和那些事,往往的,你再也做不到了冷靜睿智、清醒非常了!
人有偏於理性和偏於感性之分,但是歸根結底,人都是一種感情的動物嗬……這未嚐不是一種不可逆的冥冥天道。
。
夜波惝恍、燭影幢幢。
華美闊氣的公主府裏,內室熏著曖昧香料的軟榻紅綃綺羅帳中,兩個肢體相纏、體態曖昧的身形正在做著極近肆意的綢繆。
魚水之歡、床榻之悅,在這撩撥繾綣的靜美之夜,素來與那清風皓月顯得如此相得益彰……
“穆翡,你說……我要你說……本公主美麽?你……愛本公主麽?”眉眼迷離,安樂玉臂攀附著男子開闊的肩胛,眉目蒙霧、囈語徐徐,“比之你那內心根植著的人兒、那婢女表妹,又將如何?嗯……”柔媚的嬌吟徐徐然疊醉在骨子裏,此刻這位素來鋒芒必露、高貴凜然的公主化身成世間最誘惑的一枚果實,通體上下都閃爍著熠熠的甘美的氣息。
這令正在她身上馳騁的男寵欲罷不能……
安樂公主誠然是美的,是最美的,這無可拂逆。至於愛她與否……
他不說話,可他內心深處其實已經有了一個答案,經久以來隨著與她相伴而處的時日越來越多、那答案便越來越清晰。似乎有什麽刻骨入髓的東西,就這麽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然沉澱於了靈魂、次第契合成了血脈軀體的一部分了!
即便這樣的轉變,是穆翡所不願看到的、不應該擁有的……
“嗬。”如此的聲色犬馬,安樂一聲輕笑,帶著曖昧的譏誚。她沒有執著於男寵的不回話,因為她心中一直認定著這個男人是恨她的,恨她以狠戾殘忍的手段,使他親手殺死了心中的愛人、撕碎了可見的美好。
這份邪佞,比之祖母武則天又當如何?
她自嘲,旖旎的景深漲滿了眼簾。與這曖昧氣息分外不符的心境驅馳間,任誰也能嗅到這片浮華盛世裏浮湧暗動的許多真章!那是腐朽的氣息、迷妄的味道……